暗恋 [小说】
文/劳柯
“啪！”，钟言狠狠地朝露在外边的小腿肚拍了一掌，手心潮潮的，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妈的，又打死了一只。’他心里骂道，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那里黑乎乎的一片，今天晚上不知道已经打死了多少只蚊子，而每一只都会在他掌心留下鲜红的血斑。钟言能够想象在它们就要死掉的时候还畅快地吸着他的新鲜血液，不过，现在它们被他打死了，想到这一点，他心中掠过丝丝的快感。
杭州的蚊子花身，头小，肚大。飞到你身边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当你发现它的时候，它的大肚子里已经装满了你的新鲜血液。今年的夏天，钟言的腿上不知道已经被咬了多少包。
教学楼倚高坡而建，坐在楼后的水泥路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楼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靠近楼道的122教室里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不过教室里人少了很多，前后两个电扇无精打采地转着。期末考试已经接近尾声，来自修的学生寥寥无几。钟言他们班这学期就要毕业了，同学们都在焦灼地等待离别的伤痛，哪有时间和心思来自修呢？不过钟言近两个月每天都到这个教学楼来，当然不是来自修，而是来看人。
吉敏每天都来自修，今天她依旧在122 自修，依旧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穿一件白底黑翠花吊带背心，肩膀和手臂反射的光使坐在教室外的钟言有些炫目。今年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香风，校园里的女生似乎都穿上了这种吊带背心，于是整个校园里都弥漫着玉臂和香肩的风景，使那些处在荷尔蒙分泌过多的男生大饱眼福。
钟言的主修专业是‘流体力学’，但他并不喜欢这个专业，而更加喜欢他的辅修专业，并不是辅修专业有多有趣，而是吉敏也辅修那个专业。每次上辅修课的时候，钟言总是坐在吉敏的后边，左边或者右边，从来不坐在她的前边，这样他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她。他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看她的长发，看她的脸，记下她的每一个动作，时间长了，他甚至可以准确地预测她什么时候会去摸一下头发，什么时候会去扶一下眼镜，什么时候会晃动一下身躯。
四年来，除了看吉敏，钟言似乎没有做过其他的任何事情。他不记得他学过什么课，也不知道什么老师教过他。他就这样痴迷着，任疲惫侵略他的身心，任伤痛流遍他的血管，不去想未来，明天，甚至于连今天也不去想。吉敏对于钟言就如春天的细雨，夏天的微风，秋天的果实，冬天的阳光。每一次看到她都让他感到珍贵，清凉，收获与温暖。
十点钟，吉敏开始收拾东西，她每天都是十点钟回去。她站了起来，朝窗外看了一下，钟言赶紧把头埋了下去，他很担心她看到自己。当钟言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吉敏已经离开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教室，来到了吉敏刚刚做过的地方。教室里的一个男生用一种无比诧异的目光看了他一下，旋即低下了头。
钟言坐在吉敏刚刚坐过的位置，她的温暖仍在。他看了一下桌面，发现他给她留的那句话没有了称谓，只剩下“我爱你，你的一个同学”。钟言努力地想在‘我爱你’前面找到擦去的痕迹，可是那里似乎没有任何被擦去的迹象，他开始怀疑我忘记了写称谓，忘记了写吉敏两个字。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这句话，即使她看到了，也不知道是写给她的。钟言无奈地看了一下窗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钟言有气无力地走出了教室，他很后悔为什么不给她写封信，而是自作聪明地把那么庄重的语言写在桌子上。钟言的喉咙热得厉害，腿上和手上被蚊子咬过的地方隐隐发痒。自责的心情使他躁动地无所是从。
“钟言”，一个甜脆，清凉的声音叫我。在美妙的月光下，钟言看到吉敏斜挎着背包，吃着冰棒，就如一阵凉风一样朝他走来。钟言所有的汗珠与躁动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也来自修啊？”吉敏边走边问。
“我…….,不，我随便走走。”钟言支吾着。当暗恋的人突然来到他身边的时候，那种害怕与激动交织的心情使他的嘴变得无比的笨拙。
“寝室里很热，我出来走走。”他语无伦次地补充说。
“教室外也很热”，吉敏说着用她细长美丽的手指扶了一下她额前刘海。
“你什么时候剪成短发了？”钟言没头没脑，假装惊讶地问了一句。其实他知道她是两个月以前剪的短发。
“你才发现啊！我都剪了两个多月了。”说着，她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别人都说我留短发好看，你看呢？”
“都好看。”钟言嘟囔着，心里想：其实从认识你那一天起，我已经对你的长发着了迷。“女人的魅力只有爱她的人 才能发现。”我又低声地自言自语地说。
“你说什么啊？”吉敏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没，没有说什么！”钟言赶紧说。接着是一阵沉默。
“天气真热！”钟言一时找不到可以说的话题，仍然拿天气说事。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对吉敏说：“天气真的好热， 我请你吃冰镇的西瓜好不好？”
“又去吃西瓜，”吉敏看了我一眼：“你总是请我吃西瓜，能不能吃点别的。”
“我，我…..” 钟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有什么, 开个玩笑。”吉敏见我有些尴尬：“其实我也很爱吃西瓜，不过今天不吃了，因为我还吃着冰淇淋呢。”说着她朝钟言仰仰了右手。
又是一阵沉默，天气真的很热。
钟言走路慢是出了名的，别人从教学楼走回宿舍只需要一刻钟，而钟言至少要半个小时。不知道今天是时间变快了，还是吉敏走的快，钟言感觉到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来到女生宿舍楼。
“明天晚上我们班在‘狮子楼’吃饭，你知道吗？”临上楼，吉敏问钟言。
“知道，听你的同学说了。”说完，他们相互摆摆手，异口同声地说：“再见!"
钟言回到自己宿舍楼的时候将近十一点了，整个宿舍楼依然灯火通明。临近毕业，他们这个宿舍楼通宵供电，这些和钟言一样迷茫的毕业生们拼命地享受着通宵供电带来的快乐。不时地有人从楼道里走过，不知道从哪个房间里传出杨X莹那温柔的甜美的令人酥麻的歌声：“…..满天的星星是我看你的眼……”
315房间的门紧闭。‘这帮人又在看片。’钟言心里想着，用手怦怦地敲门。
“谁？”一个声音轻声地问。
“我，钟言。”他大声地说。
“找死呀，你自己没带钥匙！”里面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一百倍，门打开了一条缝，钟言顺着缝挤了进去。房间里满是光着臂膀，穿着小裤的人，所有的人的眼睛都直盯着放在桌上的电脑。房间里充满了男人身上特有的气味。
我瞟了一眼显示器，舒琪正享受地扭动着她赤裸的身躯。钟言的床在寝室的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缝里挤了过去，我想先躺一会，然后去洗澡。
“头放低一点，挡住我了”，站在后排的人大声的喊道。
“吵什么吵，”坐在靠近电脑的人回应着，很不情愿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看不到就听，向人家钟言学习，从来不看，就一个人躺在床上偷偷地听。”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钟言心里骂到。本想和说话者理论几句，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因为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躺在床上好好的回味着吉敏。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铺着凉席的床象刚刚被火烤过一样。钟言脱掉了长裤和上衣，但仍然不能驱除滚滚的热浪，他感到后背，前胸，脸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烫的厉害，黄豆大的汗珠开始在身上滚动。
炽热的气氛使他没有办法把心静下来。舒琪的呻吟声透过人群，穿过钟言的胸腔，如毒蛇一般任意地舔食着他的五脏六腑，那种令人心麻的声音引来好多好多蚊子，它们‘嗡嗡嗡’围着钟言的脑袋飞着。我的头发胀，四肢发软，肚子里好多好多的气，钟言感到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他‘嗷’的一声坐了起来，那些本来全身心看片的人在钟言‘嗷’之后都把眼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怎么啦？听一下就挺不住了？’吃惊几秒种之后，有人问，接着是一阵夹杂着各种气味的猥琐的笑声。
钟言没有说话，拨开那些表情复杂，似哭似笑的人群，拿起了毛巾，冲出了寝室。他要去洗个冷水澡。
楼道里杨X莹的歌声仍在：“亲爱的人，你知不知道，有一颗心在为你燃烧，无论是刮风下雨，无论在天涯海角，有一颗心在为你燃烧….” 是啊，亲爱的吉敏，你感觉到了没有，那颗心虽然长在钟言的身上，可它无时无刻不在为你燃烧，它愿意因你而把自己烧成灰烬。
洗澡间里只有一个人，看到钟言进来，他赶紧扭转了身体，把背朝向了钟言，不过钟言仍然看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胯间不停地移动。钟言感到一阵恶心，拼命地打开水龙头，一股冰凉的水直冲他的面颊，他浑身一振，感觉到身上所有的毛孔都被打开，关节之间有一种奇异的痒，随后他的心随着冰凉的水和滚烫的汗珠流过他的身体慢慢地平静下来。
钟言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龙头下，任凭水冲乱他的头发，流过他的面颊，脖颈，然后通过他的脚趾流向地面，带着他的汗珠和烦躁的心情汇入下水道，而后就消失了，无影无踪，就如过去的时间。四年来他一无所获 ，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后悔过，对于将来，那是上帝的事情。他只想和吉敏在一起，天天看着她，听她的声音。随着哗哗的水声，他开始设计和吉敏见面的各种情形，设计见到她应该怎样说话，怎样坐，把手放在哪里，把脚放在哪里…….。
当你无事可做时，时间就如小米粥里面的小米，怎么数都数不过来；当你有事可做时，时间就如红枣稀饭里的红枣，少得令人一目了然。时间在思念中飞快地流逝，钟言洗完澡的时候，楼道里已经没有了喧嚣声，同屋的几个人也都上了床，躲在蚊帐里回忆着电影的情节，说着毫无厘头的闲话。
钟言从不参与他们的夜聊，每一次看到他们说起女生时就如猫闻到鱼腥味一样流出一尺多长的口水钟言就会感到阵阵的恶心。他们其它的任何女生都可以谈，唯独不可以说吉敏任何不好听的话，有一次一个人描述了吉敏几句，钟言拿出刀子来要和他拼命，害得辅导员和他谈了好几次。别人在他面前不再说吉敏，倒使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感觉自己心爱的人得不到别人的重视，又想从别人的话语中得到关于吉敏的他不知道的信息。
“我们班女生出国的人很多。”钟言进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
“是吗？”有人有点怀疑地问。“是啊，李玉，包梅，还有吉敏都要出国。”
“咣……..”当钟言听到‘还有吉敏’时正要把脸盘放在盆架上，一惊之下放空了，瓷与水泥地板相互摩擦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
“吉敏要出国？她要到哪里？你听谁说的？”钟言急切地问。
“她没有告诉你？你不是暗恋她吗？”睡在我下铺的人丁一说：“说得也是，仅仅是暗恋，人家知不知道都成问题，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先别说 这些，告诉我她要到哪里去？”钟言非常急切地问。
“美国，”丁一回答的非常干脆，言外之意是‘你能去的了吗？’
“我记得你原来有一本《美国留学指南》，借给我看看。”我对睡在我对面的人说。
“在书架上，自己去找吧。”
钟言的心情因‘吉敏要出国’这个消息而降到了最低点。卧谈还在继续，而对他们谈话的内容钟言却听不到了，他仔细地翻阅着那本《美国留学指南》，反复地看着吉敏要去的学校的介绍，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遍，但当他感觉到有些困倦的时候，寝室里已经鼾声四起，他们都睡着了，可是对于钟言而言，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辗转反侧，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
人在做梦的时候想象力总是的离奇地丰富，钟言看到的小时候的吉敏，看到了她那可爱的麻花小辫子和那对令人心醉的小酒窝，钟言背着她，四周全是雪，白茫茫的一片，一眼可以看到天与地相接处黑黑的云，大片的雪花在不停地飘落，积雪在无声地增厚，钟言感觉到我的头顶暖暖的，那是吉敏哈出的气。
他轻松地走在厚厚的雪地里，那个世界除了洁白，就只有他和吉敏，没有累，没有冷，没有目的和方向。钟言感觉到自己背着吉敏飘向天边，他要让吉敏去触摸那厚厚的云。吉敏问他：“你累吗？你看前面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树，我们在那棵树下休息一下吧！”虽然钟言觉得一点都不累，但是对于吉敏的话，他会无条件地服从。
钟言轻轻地把她放下，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雪地上让她坐。那棵树真的好粗，即使是两个大人也很难把它搂过。一片树叶也没有，树枝孤独地伸向飘满雪花的天空。突然，一阵疾风掠过，树枝发出‘嗖嗖’令人胆战心惊的吼叫，整个树干随着急速而过的风倒向吉敏坐的地方。
钟言飞快地跑了过去，使出了所有的力气，人在紧急的时候力气总是无穷的。他稳稳地托住了那棵大树，大声地喊着：“快点跑！”他感到一大片雪花迷住了他眼睛，一尖利树枝刺入他掌心，一滴血滴在雪地上，在洁白的地面上溅起一朵鲜红的玫瑰。在吉敏跑远以后，钟言被大树压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突然场景变了，钟言发现自己四肢被捆，扔在雪地里。穿着鲜红连衣裙的吉敏飘在满是雪花的半空，她那动人的长发在洁白无瑕的世界上闪着熠熠的光。钟言奋力地叫着她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吉敏越飘越远，而钟言却毫无办法，他大声地哭着。雪崩了，钟言的身体被使劲地抛向了天空，离吉敏近了，她可以用手触摸到他的脸，他甚至于感到了她手指的温柔，可是就在一刹那，他的身体又被重重地摔回了地面……..
钟言醒了，发现自己紧紧地握着那本《美国留学指南》，枕巾湿的厉害，全是眼泪，旁边放了一块毛巾，是丁一拿过来的。天亮以后，丁一告诉他说他整整哭了一个晚上，刚开始以为他醒着，拿了一块毛巾给他，后来发现他总是叫吉敏的名字，才知道他是在梦中。最后丁一说：“我如果是你，就向她说，天不会塌下来的。”
钟言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充满泪水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上铺那灰暗的床板。
‘狮子楼’是他们学校附近最贵的馆子，平时这些学生是吃不起的。虽然钟言不是吉敏他们班的，但是在丁一的极力邀请下，钟言还是去了。因为钟言他们寝室是个混合寝室，钟言虽然不敢说认识丁一他们班所有的人，但是男生他基本都认识。丁一鼓励钟言坐在吉敏的旁边，而他却选择了坐在她对面，这样他他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她，钟言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要用他的眼睛纪录下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钟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吉敏，全然忘了自己是被邀请来的客人。吉敏美丽的脸庞在白炽灯光下红扑扑的，就如一朵鲜艳的玫瑰，又如腼腆的含羞草。钟言喝了很多酒，因为别人让他喝酒时他总是非常干脆地喝下，他没有时间和让他喝酒的人理论，他要用所有的时间来看吉敏。偶尔吉敏的眼光也会和他碰，每当这时，他就会迅速地闪开。
‘最后的晚餐’是在十点左右吃完的，可是他们仍然意犹未尽，分乘六辆出租车来了西湖的苏提，说是要把苏提走通再回校。钟言头重脚轻，眼光迷离，但他却紧紧地跟着吉敏，不知道过了多久，发现那条长堤只剩下他们俩。
平静的湖水可以使你心静，但也可以给你足够的勇气。
钟言突然抓住吉敏的手，那种在梦中体验上万遍的感觉由他的手心传遍他身上每一个细胞。“我爱你，吉敏，你知道吗？”当钟言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心情突然舒畅了很多。
“我知道，”吉敏没有因为钟言的突然告白而惊讶：“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啊，我下星期就要去美国了。”
钟言把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这是他认识吉敏以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到她嘴上角那颗小痣，他甚至于感觉到吻她的味道，她的嘴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要出国了，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能在美国遇见你，我一定要你做我永远的新娘。”钟言说。人一旦捅破那层纸，啥都变得无穷地容易。
吉敏看了钟言一眼，没有说话，接着是一阵沉默，安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我在你毕业留言薄留言了，”吉敏说：“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体健康最重要，我就祝福无论在那里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想我们还会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的。”
钟言看着吉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们可以想拥抱一下吗？”
吉敏没有回答我，把头低了下去，轻声地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说着她握住了钟言另外一只手。就在那一刻钟言感到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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