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清明節及懷念父親

憶清明節及懷念父親

一陣冷風，吹醒了沉醉在和煦的陽光和爛漫的櫻花影下的我。站在Jefferson 繼念館邊，望面前及水對岸的熙熙攘攘，滿載笑語的人群，彷彿他們已經停滯在這如詩如畫的瞬間。而剛剛從國內朋友發來短信得知，清明節要到了。

又是清明時節。對于身居北美30年了我，清明節也只是個遙遠的記憶。不知道今日的故鄉，是否依然保留著舊時的習俗，也不知道現在的故鄉的孩童是否知道清明節的含義。隨著時光流逝，不知不覺，我所記得的清明節， 已是四十几年前的情景了 。

每逢清明節早上，我會按照父親的吩咐，到河邊的柳樹去折些新枝，父親會把柳枝插在門和窗戶上邊的屋簷上，他會把剩下柳枝編织成帽圈，讓我戴在頭上。我問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說就是為了避邪和祈福。我頭帶柳圈，手持竹棒，會在院子裡奔跑，严然像一位獲勝的頭戴桂冠的小鬥士，這場景，總是讓正在院子裡洗菜的媽媽開懷大笑。

這天，媽媽算是一家子最忙的人了。她要准備上墳祭祖的飯菜。父親總是告訴媽媽要做好五盤菜和五碗米飯，因為我們家祖宗多，我爺爺就有三房太太，少了不夠他們吃的。 通常是有三葷兩素，雞，魚，肉，山藥和菜心。 而我總是圍繞著媽媽，因她做的菜太香，真的想要吃， 可媽媽總是說，這些是供祖宗用的，我是不可以吃的。我只好在一旁咽著口水发呆。這時，父親讓我幫他分綁他已打印好的紙 （不是現在的打印機做的，是手工用錘子和鐵印敲打出來的帶有古幣印痕的黃色草紙）。

這樣，我們就踏上了掃墓祭祖的行程。父親擔著裝滿祭品竹框和鐵鏟，我隨後而行。沿著彎曲的鄉間小道，我總是充滿好奇，時而停下來採下不知名的野花，或是撥弄著已快謝盡的蒲棒，看著小溪的潺潺流水，不知不覺，就到了墓地。許多人散布在這片墓地里，零星的煙火 和带着火苗的纸钱，在微風中搖擺，甚是一幅忙碌的景象。

父親開始給我介紹每座墳墓，很多是沒墓碑的，心不在焉的我，怎么能还记得每位墓主。他說因為我們家是地主成份，所有的祖輩的近親只能埋在小溪北旁這片小墓地里。加上好多後人為了逃避文革已遠走他鄉，我們只好就幫他們在這個時候祭掃。雖然是擁擠些，其實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移動祭品更放方便些，不要走那麼多的路。 我這時肚子嘰哩咕嚕，哪裡還會顧及哪麼多，恨不得馬上拜祭完後可以回家。

父親开始鏟草和培土，修理土墓，我開始分發紙錢在各墳前。然後擺上供品，燒紙點香，磕頭行禮，在每座墳前重復一次。至少有十幾座墳，開始時覺得好玩，到後來就想敷衍了事。祭拜完最後一座墳，看著兩只沾滿泥土和紙灰的褲襇，如釋重負。回家的路，覺得短了許多，頭上的正午日光，變得更加溫暖，行走在这春风荡漾的路间， 觉得像位凯旋归来的王子。

回到家中，媽媽已經把做好的飯菜擺滿桌子，這麼豐盛的食品，不亞於年夜飯。這時父親于是拿出來他的燒酒，開始喝上了。幾杯酒過後，就開始講解高翥的《清明日對酒》：
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
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我聽著聽著，不知不覺肚子已經飽了。父親還是不停地講解，不停地飲酒。我望著他那釋放著紅光的臉脥，尤其那充滿淚花的眼光，不知是歡喜還是悲涼。 我勸他少喝些，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且夾帶著失望，他說我不懂得這首詩的涵义。他還是繼續一邊飲酒，一邊用馬鮫魚的頭骨，做好了一只展翅飛姿的燕子。然後對我說，拿去玩吧。我看著這魚骨燕子，幾乎惊呆了。再望去父親的臉，感覺到充滿著歡欣和疼愛表情。我門父親怎麼用魚頭骨積作燕子，他說，孩子，等你長大些我再教你，否則現在教你還是會忘記的。

令我遺憾的是，此後，我為了求學，去寄宿學校念初中及高中，然後是念大學及來美國留學，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去淸明掃墓了，也從來沒有學會用魚頭骨做燕子的技巧。等我再次踏足那片墓地，乃是與父親作絕別，為他送行去天國日子。到現在也快有八年的時光。他的墳墓是否安好，不知此時，是否有人替我掃墓祭拜。

此時，我的眼睛有點濕，鼻子有點酸。又是一阵子冷风，吹在我脸上，似乎把我從夢幻中拉回來。看著那棵棵繞著水邊的櫻花樹，隨風招展婀娜多姿，少許的花瓣隨風飄落，像在空中飛舞的彩蝶。賞花的人們，依然是那麼興奮與快樂。這時我才發覺，我們這裡沒有清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