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的社會主義烏托邦“吉布茲\'的誕生和演變

来源: 蔡詠梅談天說地 2017-03-03 00:39:0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1592 bytes)

 

肥美的加利利海,左上角為戈蘭高地。

 

中國廣東《同舟共進》雜誌7月號發表了我的文章《以色列的社會主義烏托邦“吉布茲"的誕生和演變》。發表時因字數限製有所刪節,此為原文。

 

 

我兩次到以色列旅遊,第一次到過死海和內蓋夫沙漠,對這個中東國家的少雨和乾旱,印象非常深刻,因此待我第二次2011年中國春節舊地重遊,來到以色列北方加利利地區,見到這片土地的豐潤、富饒和生機勃勃著實讓我吃驚不小。

其實,除了一年四季都很乾燥的死海地區和內蓋夫沙漠,以色列在冬天時候不是沒有降雨,隻是雨量較小,而且下得不是時候。和我們中國夏天潮濕多雨,冬天寒冷乾燥的季風氣候不同,以色列是地中海氣候,冬天寒冷多雨,夏天乾燥炎熱。

我去加利利時正好是冬天,是以色列天氣滋潤的季節。因為猶太人的安息日(從星期五日落到星期六日落),所有公共交通全部停擺,是我朋友丹鴻的夫君大衛駕車帶我們前往。大衛是位世俗猶太人,並不嚴格遵守猶太教規。

我們從地中海岸的台拉維夫出發,參觀了凱撒利亞的古羅馬水道後,向右轉向內陸,經過聖經啟示錄預言善惡最後決戰的世界末日(Armageddon)降臨之地美吉多平原,穿過吉瑞爾穀地(Jezreel Valley),沿著六十五號公路,來到穀地東緣,加利利海西側,聖經傳聞耶穌基督登臨變形的大博爾山(Mt.Tabor)。

肥美的吉瑞爾谷地是以色列的糧倉,盛產小麥、柑橘、西瓜、鷹嘴豆等豐富多樣的農作物,還有許多牛羊牧場。大博爾特山樹木繁茂,水汽氤氳。站在山上,眺望吉瑞爾穀地,隻見伸展到天際盡頭的肥美原野,鬱鬱蔥蔥的農田和已收割的農田棋盤般交錯,色彩斑斕,如同一幅油畫。這片原野更像人們印象中的歐洲,而非中東。

從大博爾山眺望吉瑞爾谷地。

 

汽車從大博爾山下來西去,已到海平麵,整個加利利海展現在眼前,一汪藍水寂靜無波,湖中有白色的遊船,近岸沼澤的蘆葦和桉樹,稍遠片片農田和遠處起伏的山巒籠罩在午後的金色陽光中,充溢著閒怡而溫暖的氣氛。湖的對岸隆起一條淡藍色山脈,那是戈蘭高地。翻過那道山脈,就是敘利亞。一條大道直到敘利亞首府大馬士革。

這一路行來,我十分驚訝,第一次感覺到聖經所說的上帝應許給猶太人流著奶與蜜之地,不是虛言。以色列的加利利地區,約旦河縱貫而過,從上遊溪流淙淙,山巒蒼翠,水鳥棲息的胡拉山穀,到良田萬頃漁舟穿梭不息的加利利海,在耶穌時代,這裡就是中東的魚米之鄉,也是耶穌傳教活動的地區。

但耶穌時代繁榮的加利利和我今天看到的美好田園之間,這個中東富饒之地曾經荒蕪了近一千年。

早在4000年前,加利利地區已是美索布達米亞平原、安納托利亞高原和敘利亞南下埃及的交通要道,在希臘羅馬和拜占庭時代,歐洲和西亞商人過了大馬士革,要穿越加利利地區的約旦河穀和吉瑞爾穀地,才能前往亞歷山大等地中海沿岸港口。這條要道水土豐美,經濟繁榮,農業興旺。

但在公元八世紀拜占庭帝國被信仰伊斯蘭教的阿拉伯奧馬雅王朝趕出巴勒斯坦後,耶穌時代曾有過的繁榮漸漸沒入歷史,公元十三世紀末十字軍徹底退出聖地後,穆斯林怕十字軍揮軍再來,摧毀了地中海沿岸的雅法、阿卡等主要港口,東西交通斷絕,基督教徒和伊斯蘭教徒曾經爭奪不休的巴勒斯坦地區成了被遺忘的大地。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前,當時整個的巴勒斯坦是奧斯曼帝國一個偏遠而貧窮的外省,人煙非常稀少,十九世紀初隻有25萬人口,到十九世紀末才增加到60萬。雖然多數是阿拉伯人,但也有世代定居在此的猶太人,約佔10%左右,人口主要集中在耶路撒冷、提比利亞等已經破敗的城市。

奧斯曼帝國統治的加利利,千年前繁榮的古道早已廢棄,吉瑞爾穀地和約旦穀地大片土地荒無人煙,隻有一些貧窮的阿拉伯人村莊和荒野中放牧的貝都因人,低窪溪流處片片沼澤,疫蚊滋生,疾病(瘧疾、斑疹傷寒、霍亂)流行。

今天見到的加利利肥美田野,其巨變是十九世末之後一批又一批從東歐來的猶太復國主義屯墾先鋒在沼澤地遍植桉樹,挖掘渠道,排乾積水,勤苦耕耘,胼手胝足,披荊斬棘的血汗成果。是猶太復國屯墾者的綠化和耕耘後才有今天的麵貌,荒野變綠洲,是這些勞動者讓加利利再次流著奶和蜜糖。這次遊加利利,我第一次知道桉樹有排水功能,因為猶太屯墾者以栽種桉樹來排乾沼澤。

在以巴衝突中,有一個普遍的誤解,以為東歐來的猶太復國主義者是空手而來,然後從阿拉伯人手中掠奪土地來建立自己的家園。其實直到1948年以色列建國,第一次中東戰爭爆發前,猶太移民所獲得的每一塊土地都不是巧取豪奪,是合法購買來的。

當時巴勒斯坦土地的所有權在奧斯曼帝國蘇丹和一些大地主手中。猶太復國主義興起後,歐洲的猶太復國組織鼓勵流散在全世界的猶太人返回故土墾殖荒野重建家園,並為此籌集資金從奧斯曼帝國官員和地主手中購買土地。一個叫猶太民族基金會的組織,向全世界猶太人募款。許多捐款甚至是猶太兒童的零用錢。在歐洲復國運動高潮時候,歐美猶太人響應猶太民族基金會號召,幾乎家家都有一個藍色撲滿,他們省吃儉用,餘錢就丟在這個藍色撲滿中,然後捐給基金會。歐美猶太富商亦紛紛為此解囊。富甲天下的羅斯柴爾德金融家族,其中一位成員埃德蒙?羅斯柴爾德是家族最熱心的猶太復國主義者,他以家族的巨大財力成立巴勒斯坦猶太人殖民協會,1924年在加利利地區為猶太移民買下十二萬五千公頃(1250平方公裏)的土地,比今天香港(包括九龍、新界)的麵積(1104平方公裏)還要大。

吉瑞爾谷地原來的產權屬奧斯曼帝國,十九世紀七十年代黎巴嫩的希臘裔豪門蘇爾索克家族以兩萬英鎊(當年為天文數字)買下了吉瑞爾穀地,成為這片土地的大地主。二十世紀初猶太復國組織美國錫安聯盟又以原價三十五倍的價錢約七十五萬英鎊向蘇爾索克家族買下山穀中八萬公頃土地。猶太復國者在此建立了第一個猶太人屯墾集體農莊莫沙夫Nahalal。現在這個山穀有十五個莫沙夫,以及實行完全公有製的集體定居點吉布茲十五個。

特拉維夫大學的華裔教授張平說,在以色列宣布建國之時,猶太人擁有的土地,每筆土地交易均在奧斯曼帝國和後來託管的英國政府登記註冊,記錄得清清楚楚,可證明是合法土地。而且據英國託管政府調查,猶太復國組織在巴勒斯坦購買土地往往受到敲詐,不得不付出遠高於土地本來價值的高價,如吉瑞爾谷地的交易。

這些土地當年買來時,多是荒野、沼澤、鹽鹼地,不適宜耕種。這些猶太屯墾者餐風露宿,用艱苦卓絕的勞動將貧瘠的土地變成良田。土地的增值浸透著屯墾者的汗水和血淚。

近代猶太人復國移民運動(阿利亞運動),建國之前共有六波高潮。十九世紀末開始的第一波高潮因為沙俄帝國對猶太人的大規模迫害,當時兩三百萬猶太人被迫離開俄國和東歐,多數前往新大陸,一部分回到巴勒斯坦。第二波高潮(1904-1914),四萬東歐猶太人來到巴勒斯坦,開始了屯墾歷史,並創建了兩種屯墾模式吉布茲和莫沙夫。

因為英國託管和猶太復國者的開墾,奧斯曼帝國時期蕭索頹敗人煙稀少的巴勒斯坦經濟開始繁榮興旺,不光是猶太人大批移民,阿拉伯人移民也增長很快,後者甚至高過前者。從1919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的1938年的9年時期,進入巴勒斯坦的猶太移民為34萬3千人,而阿拉伯移民更多達41萬9千人。

奧斯曼帝國的崩解,導致阿拉伯民族主義的高漲,他們反抗英國的統治,與巴勒斯坦日益壯大的猶太人社群矛盾不斷,最後演變為仇殺。從1920年加利利的屯墾者首次遭到阿拉伯人殺害開始,巴勒斯坦不斷爆發阿拉伯民族主義者針對猶太人的騷亂和屠殺。在1936年到1939年的阿拉伯人反猶太人暴亂中,有五百猶太人遇難。屯墾者被迫建立圍子崗哨,成立民兵來保護他們的勞動。

    最初不少猶太復國主義者,比如愛因斯坦,是主張建立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兩族共和的獨立國家,但在以色列建國之前,猶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間已勢如水火,相互仇殺,兩族分治成為唯一的選擇。

1947年11月29日聯合國通過巴勒斯坦分治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兩國的決議,次年5月14日,英國結束託管統治,以色列宣布建國,阿拉伯世界不接受,七國起兵圍剿,欲將這個新生國家消滅在萌芽狀態。剛成立的阿拉伯國家聯盟的秘書長 Azzam Pasha坦然宣稱:對以色列“這將是一場類似蒙古人戰爭和十字軍東征式的滅絕戰爭和大屠殺。”如果以色列戰敗,不但這個國家將從地圖上抹去,而猶太人在故土將會再一次遭受種族滅絕。雖然軍力極之懸殊,但七國大軍卻被小小新生國家的倉卒成軍所慘敗。戰爭掀起的民族仇殺使得大批阿拉伯人逃亡,一些阿拉伯人的村莊小鎮成為無人地帶,最後被新來的猶太移民佔領建立定居點。戰爭的結局改變了這一批土地的歸屬,而這些土地倒確實是有爭議的。但從後果追索前因,阿拉伯民族主義者是有責任的。

我們在提比利亞城的加利利海傍餐廳吃午飯,品嚐了著名的聖彼得烤魚。加利利海是以色列唯一的淡水湖,也是全球海平麵第二最低的湖泊,第一是死海。加利利海周遭是耶穌生前傳教的主要地方,沿湖地區留下不少耶穌的神蹟,其中不少與加利利海和海中的魚有關,比如著名的五餅二魚的故事。魚還是早期基督教的象徵符號。可以想像在耶穌傳教的時代,加利利地區漁業一定很發達。

吃完聖彼得魚後,我們開車去參觀一個叫金農沙(Ginosar)的吉布茲。這個吉布茲因為擁有一艘頗為傳奇的耶穌時代的漁船而舉世聞名,

加利利湖畔的金農沙吉布茲肥沃田野。

多年乾旱後的1986年冬天,加利利海水位下退,沿岸的湖底露出水麵,金農沙吉布茲兩個漁夫兄弟在新出現的泥灘散步,突然看到淤泥中露出幾根生鏽的鐵釘。這對漁夫兄弟有考古學知識,立刻意識到此物不凡,駐腳仔細觀察,發現淤泥中有個黑黝黝的船型東西,立刻通知當局。當局用了十二天將這個古船打撈出來,為免古船乾燥後解體成碎片,曾泡在蠟汁中十五年,讓蠟質完全填塞木船纖維的縫隙,才在吉布茲特別建設的一個展覽館中公開展出。當年出土時經炭測定,發現這艘古船的建造時間不早不遲,恰好是耶穌在生的時代,即公元前一世紀,距今有兩千年。消息一出轟動全球,尤其是基督教世界。發現和挖掘都有許多巧合的自然現象,連科學家都認為是個奇蹟

新約聖經中提到耶穌和他的門徒在加利利海上行船或捕魚,至少有五十處。當年耶穌和他的門徒是否乘坐過這艘船?或類似這樣的船?或看過這艘船?沒有任何證據。但這不妨礙基督教徒把這艘船叫做耶穌船,並不遠萬里趕來朝聖。每年來參觀和朝聖的多達七萬人。

耶穌船博物館是一座巨大的圓形大廳,耶穌船放在一間光線很暗的展廳中,用一具鋼架支撐著。這艘長8.27公尺,寬2.3公尺的漁船由著名的黎巴嫩雪鬆木製造,出水挖出來實際隻剩下一張船皮,所有附件都沒有,在展廳中看來好像一張巨大的簸箕。博物館有條模仿復原的模型,就是一條很普通的小船。

金農沙吉布茲是一群青年社會主義復國主義者在1937年,於巴勒斯坦猶太人殖民協會提供的土地上建立的,最初從事農業和漁業,現在經營多樣化,也從事旅遊業,除了耶穌船博物館,還在風光明媚的加利利湖畔設有度假村,並提供在加利利海坐船遊湖的旅遊項目。

以色列復國運動中的猶太移民定居開荒建設家園,有多種形式,最主要而且對以色列建國起到關鍵作用的,是以社會主義原則結合起來的共產公社性質的集體農莊吉布茲。吉布茲運動是以色列的社會主義運動,也是民族復興建國運動。

這是我在以色列參觀的第二座吉布茲。第一次來以色列,住宿死海隱該地青年旅舍,特別去參觀了附近的隱該地吉布茲。這個吉布茲位於死海岸的朱迪亞荒漠,初創時與所有吉布茲一樣,主要是開荒拓地務農,種植椰棗、芒果和飼養牲畜。現在還經營一家四星級死海度假酒店,有一座專屬的死海浴場和一家礦泉水工廠。而最令人驚嘆不已的,這個吉布茲在極之乾旱的朱迪亞荒山半腰上,竟然建立了一座佔地25公頃的熱帶植物園,栽種了1200多種來自世界各地的稀罕熱帶植物,其中有乾旱沙漠植物,甚至也有熱帶雨林植物,在這個植物園我首次見識了千奇百怪的仙人掌,據說仙人掌屬的植物就達一千種。植物園綠蔭中散佈著一座座美麗的別墅,有些是吉布茲成員的宿舍,有些則是酒店客房。站在植物園的椰棗樹下,遠眺藍色的死海和死海對岸的約旦山脈,不禁對美國國家地理學會稱之為人類第11大奇蹟的創造者充滿敬意。

猶太復國主義曾是十九世紀二十世紀初社會主義思潮的一部分,也是這個時代全球民族解放運動其中一環。作為在歐洲受壓迫上千年的少數民族,歐洲猶太人認為回歸故國重建家園是猶太民族獲得解放的唯一之途。猶太復國主義理論的奠基人摩西?赫斯(Moses Hess)是馬克思的朋友,及恩格斯轉向共產主義的領路人。他1862年發表的《羅馬與耶路撒冷:最後的民族問題》一書最早指出,在歐洲受奴役的猶太人應該返回巴勒斯坦,從事農耕,建設一個社會主義祖國。摩西?赫斯倡言的復國主義這一派係被稱為社會主義的猶太復國主義。

以色列復國運動中充當先鋒開拓關鍵角色的吉布茲運動正是基於摩西?赫斯的上述兩個理念:一是返回歷史祖國開荒耕作,胼手胝足重建家園的猶太復國主義。二是人人勞動人人平等,沒有剝削和被剝削的社會主義,奉行共產主義分配原則: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當年為建國來加利利墾荒的主要是滿懷理想的東歐青年社會主義者。以色列吉布茲運動可以說是社會主義運動在十九世紀興起後迄今為止全球唯一成功的典範。

在第二波移民潮的1910年,對社會主義烏托邦滿懷憧憬的十男兩女俄國青年在加利利海南端,即猶太民族基金會買下來的土地上創建了第一個吉布茲——德加利亞吉布茲。這些從歐洲來的社會主義者住在帳幕中,白天頂著烈日流汗開荒,夜晚在星空下圍著篝火高聲歌唱,牽手舞蹈,暢談理想和吉布茲的前景。麵對惡劣的生存環境和人生嚴重挑戰,他們寫下了這樣的誓言:我們來到這裡,在祖國的土地上,建立猶太勞動者的獨立定居群落,一個沒有剝削也沒有被剝削的集體群落——一個公社。

從這十二位青年社會主義者的第一個吉布茲,到1920年代末期,加利利地區已有30個吉布茲4000成員,幾乎都是東歐移民。2010年,吉布茲運動一百年的今天,吉布茲已遍布以色列全境,從北方的加利利,中部乾旱的朱迪亞死海地區,一直到南方的內蓋夫沙漠,星羅棋布,共有270個,勞動人口13萬。不過,有一些吉布茲是在第三次中東戰爭後開始建立在以色列佔領的約旦河西岸和戈蘭高地的定居點,因此有很大爭議。以色列退出西奈半島和加沙地區時,設在這兩個地區的吉布茲和莫沙夫定居點也全部結束。西岸和戈蘭高地的吉布茲未來是否會如此,是個問題。

吉布茲土地是以色列國有或猶太民族基金會的。初期的吉布茲實行徹底的集體所有製和共產主義的絕對平均分配,成員無私產,無工資,集體在食堂吃飯,孩子在兒童園宿舍集體生活,婦女從個體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吉布茲所有決策都是真正的民主方式議定,全體成員參加吉布茲工作會議,人人平等,人人是管理者也是勞工,沒有領導和被領導者。

因為發現和擁有耶穌船而聞名的金農沙吉布茲,開荒者也是東歐移民來的社會主義者,後來者還包括納粹大屠殺的倖存者。初建時以天為幕以地為床,生活艱苦卓絕。通過艱苦勞動他們建起了永久住宅,養雞,養奶牛,養蜂取蜜,種植香蕉、芒果、橄欖和番茄。金農沙和所有的吉布茲一樣,擁有農場、工廠、幼兒園、中小學、圖書館、食堂、宿舍、禮堂、博物館,從工作到衣食住行的所有設施樣樣皆有,是自成係統的小社會。今天即或是在乾旱的朱迪亞死海和內蓋夫沙漠,每一個吉布茲都是美麗的小綠洲,鮮花盛開,綠蔭處處,環境相當優美舒適。

以色列50%土地為沙漠,天然可耕土地隻有20%。但一百年過去,以色列的吉布茲改變了以色列地貌,把加利利荒野變成肥美良田,還把沙漠變成綠洲,成為中東農業最發達的國家。佔以色列全國勞動人口2.4%的吉布茲,農業生產高佔全國農業產值的一半以上,而其中的棉花、奶製品等更是全國產量的80%。而且還大量出口糧食、水果、蔬菜和鮮花。以色列吉布茲的鮮花所佔歐洲市場僅次於全球鮮花出口大國荷蘭。而以色列水利工程師辛卡布拉斯父子為內蓋夫沙漠吉布茲和莫沙夫定居點發明的滴灌技術,創造了世界上最先進的乾旱農業,改寫了人類農業的含義。內蓋夫沙漠上的吉布茲Netafim將以色列滴灌技術推銷到全球,每年盈利三億美金。

各吉布茲以農業起家,但已紛紛從過去的純粹的集體農莊轉化成亦工亦農亦商多種經營的經濟實體。2010年吉布茲的工廠產值已佔全國工業產值的9%,每年產值800億美金。有的吉布茲更從事高科技生產及軍工產品。比如在以色列和黎巴嫩接壤地帶的薩沙吉布茲,成員隻有100戶家庭,但經營非常廣泛,其中獨家擁有的普拉杉公司,設計和生產世界上最先進的民用和軍用裝甲車,客戶包括美國軍方,平均每年產值高達八億五千萬美元。

現在以色列吉布茲成員的生活水平一般相當於以色列中產階級生活,甚至更高。如在內蓋夫沙漠的Yotvata吉布茲,據2014年的報導,所有成員及其子女衣食住行和教育由吉布茲全包,成員出外使用吉布茲的汽車,假日公車不夠分配,則由吉布茲付給租車費,吉布茲還提供成員一家每年一次到歐美的出國度假旅行的費用,此外還向每個家庭成員提供三千美金的零用金,一家四口可得一萬兩千美金。

吉布茲的成員在披荊斬棘以啟山林,為以色列新國家開疆拓土之同時,也以最大熱情參與建國政治活動,拿起槍桿保衛自己新生的國家。

以色列建國之初首兩任總理是吉布茲人,首任內閣一半,國會五分之一議員是吉布茲人,軍隊所有軍官都是吉布茲成員。張平告訴我,以色列為國捐軀的軍人也以吉布茲人最多。在第一次中東戰爭中,是德加利亞吉布茲的成員用自製燃燒彈阻止了敘利亞坦克推進到加利利,至今還有一輛被摧毀的坦克殘骸作為保家衛國的紀念碑成列在農莊中。被稱為六日戰爭的第三次中東戰爭,以色列有八百士兵陣亡,其中兩百陣亡士兵來自吉布茲,雖然當時他們人口隻佔以色列人口的2.4%。

在開拓邊疆守衛邊防,吉布茲人擔任前線角色,在建國之前後,許多吉布茲是建設在邊境地帶,為新國家形成了堅不可摧的邊防線。

不過,有一些吉布茲是在第三次中東戰爭後開始建立在以色列佔領的約旦河西岸和戈蘭高地的定居點,因此有很大爭議。以色列退出西奈半島和加沙地區時,設在這兩個地區的吉布茲和莫沙夫定居點也全部結束。西岸和戈蘭高地的吉布茲未來是否會如此,是個問題。

可以說,沒有吉布茲運動,就沒有以色列新國家。

為什麼在全世界社會主義的實驗中,唯有以色列的集體農莊算是是成功的?

學者們分析的因素有大概這四種:

一,猶太民族傳統中有社會主義的因素。行善互愛是猶太教的基本教義之一,而猶太人在兩千年的大流散中很早已形成同舟共濟的社群生活方式和幫助弱勢的社會救助機製。特拉維夫大學教授張平說,人類的福利製度是猶太人首先創建的。二十世紀最著名的猶太人愛因斯坦就說過,社會主義的理想同猶太民族的傳統是一致的。因此在十九世紀社會主義思潮興起之時,歐洲猶太人普遍受到影響。

二,與復國主義結合,為吉布茲運動以強大而又具體可行的現實目標。兩者之間的結合可以表述為:復國是目的,社會主義勞動方式為手段。在以色列建國前和建國初強敵環視自然生態惡劣的現實下,吉布茲為最佳的墾殖選擇模式。

三,規模小,每個吉布茲人口約在80到1000人之間,所謂最大的吉布茲Givat Brenner,成員也隻有1700人。規模小,不易出現所有社會主義國家都存在的繁複官僚科層架構,可以完全實行直接民主抉擇。

四,出於信念自願參與,來去自由,成員有選擇權。當一個成員對集體生活感到厭倦,可以選擇退出,當然不能帶走任何財產,因為吉布茲所有的財產產權都是集體的。

當年吉布茲運動草創時,新買來的土地上有的本來有阿拉伯佃農,但可笑的是吉布茲人不願僱傭他們,因為他們是社會主義者,社會主義者隻能用自己的勞動來維持生存,不能當地主剝削他人,僱傭無地的農民就是剝削,結果這些阿拉伯農民為了生計被迫流往沿海城市海法或雅法另謀生路。據說這也是猶太復國者與阿拉伯人發生衝突的原因之一。

初期的吉布茲對公有製和平均主義的堅持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成員沒有任何個人財產,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是集體的。在金農沙吉布茲,每個人穿的衣服都放在集體衣倉中,每週集體發一次衫,髒衣服也必須集中一起集體清洗。在德加利亞,成員平時穿統一的工作服,外出時容許換穿較為體麵的服裝。德加利亞吉布茲成員個人沒有銀行賬戶,也不擁有一分一毫的現金,公有現金放在公共食堂一個不上鎖的盒子中,外出需要時可自己拿一點,但往往幾個星期都沒有人碰過。父母隻生孩子而不養孩子,孩子由吉布茲集體撫養,在共同的兒童宿舍集體生活,晚上也不回到父母身邊,吉布茲成員幾乎沒有家庭私人生活。

儘管以色列吉布茲運動是世界上迄今唯一成功的社會主義運動,但其徹底的集體主義和平均主義分配原則,仍然是一種無法長期依托現實的烏托邦。畢竟人性有自己的頑強慣性,再持久的烏托邦熱情最終也會退燒。

追求自由是人類天性,在強大的理念下可以在整齊劃一的集體中被自我壓抑,但隨著建國目標的實現,富有犧牲和奉獻精神的老一代理想社會主義者的凋零,新生代更服膺個人主義和物質主義,曾經輝煌的成功,最後也不免隨著光陰的流逝而逐漸走向衰落。以色列國家建起來了,當年的社會主義熱情卻逐漸冷了下來。

1989年吉布茲最高峰時,人口曾經達到12萬9千人,但其後人口不斷流失,到2010年已下降到10萬人。而且成員嚴重老化。年輕人在吉布茲接受完中學教育後,不少選擇離開。1998年紐約時報報導,在人數最多的吉布茲Givat Brenner, 25歲到35歲的青年人不到一百人,而其中800名正式成員中的300人是65歲以上的老人。另如隱該地吉布茲,2011年200名成員平均年齡為62歲,該年接受了37名新成員,也隻是將年齡下降到52歲。這與一百年前吉布茲初創時候,全是青春煥發的少男少女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其實當年吉布茲初興之時,並非所有復國屯墾者都願意過一種毫無私人家庭生活的集體生活。當時還有另一種伴隨著復國運動而來的合作性屯墾運動莫沙夫(Moshav)。莫沙夫公有製程度低於吉布茲,集體勞動,平均分配,但注重個體和家庭,保有一定程度私有財產和私人生活。莫沙夫可稱之為合作農莊。這是當年猶太復國開墾者的另一個選擇。今天以色列很多猶太人定居點都採用這種模式。

成立於1921年第一個莫沙夫Nahalal,成員也是來自東歐的猶太移民,但他們不願意放棄以家庭為核心的生活方式,因此採取了公有製不高的合作農莊方式,從而也吸引了第一個吉布茲德加利亞的某些希望有自己家庭生活的成員。德加利亞吉布茲過來的加入者中,有一人後來名揚天下,為以色列建國立下赫赫戰功。此人就是以色列戰爭英雄獨眼將軍摩西達揚。

摩西達揚1915年5月20日出生在德加利亞吉布茲,他是以色列首位在吉布茲出生的以色列人,名副其實的吉布茲之子。但他父母(來自烏克蘭的猶太人)最後離開德加利亞,參加了Nahalal莫沙夫的創建。

以色列建國後,吉布茲的公有化程度開始慢慢消解,個人私生活的空間逐漸擴大,也開始逐漸容許私人財產。在金農沙,家裡有了衣櫃儲藏個人的衣服,私人房間有了冰箱和飲料,個人有了現金津貼。七十年代初,自己的孩子可以回家睡覺。許多吉布茲因此為父母住房加建兒童房。

隨著理想主義老一代的凋零,吉布茲公有製和平均主義導致管理不善和效率低下的弊端也顯現出來。由於吉布茲運動對以色列建國在土地開拓、國防和政治上的中堅作用,自建國以來一直執政的工黨政府不惜以大量國家資金扶持吉布茲。但1977年,同樣持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工黨政府下台後,國家原有對吉布茲的優惠政策逆轉,吉布茲出現財政危機,社會主義的勞動和分配原則受到衝擊。

但近年吉布茲的新生代對應世界的變化,識時務地開始採用資本主義自由經濟的一些手段,使得全國各地吉布茲又有復興之象。比如Givat Brenner七八十年代一度經營困難,後作大力改革,破例引入外麵的專業管理人才擔任旗下一家汽水廠的CEO。今天以色列全國兩百多吉布茲已不是一百年前那些熱情的青年社會主義者所建立的100%的社會主義吉布茲,當今的吉布茲有的已私有化,即或仍然是公有製,但都各有其程度不等的私有因素,比如有按勞分配的工資,有個人私產,甚至開始僱傭勞工,最初大量僱傭阿拉伯工人。到九十年代還引進泰國和中國的外來勞工。2007年,以色列第一個吉布茲德加利亞宣布私有化,為100%的社會主義吉布茲運動畫上了一個句點。

以色列今天眾多的吉布茲仍然是一種社會主義性質的小型社會共同體,但相較初期,較強調個人的成就、家庭價值和經濟效益,是一種修正主義的吉布茲。

雖然許多在吉布茲出生的新一代離開了吉布茲,但近年也有一些城市人返璞歸真,願意到吉布茲務農,還有全世界一些嚮往社會主義實驗的理想主義者專程到以色列吉布茲當誌願勞動者,或申請加入成為會員,以體會或實踐貨真價實的社會主義生活方式。但無論未來前途如何,這將永遠是一種小規模的社會主義群體,成員進進出出,永無固定,而且還會隨著時代變遷而起伏。能否永遠存在,或許沒有答案。但吉布茲運動作為以色列建國的開拓者和以色列國家一種獨特生存方式,其精神和傳統肯定將會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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