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阳下最令人羡慕的职业
如今用春蚕和蜡炬来比喻园丁精神，似乎已经成了过时的套话。改革开放之前教师囊中羞涩、捉襟见肘的窘境，早已不复存在（至少大中城市如此）。中国进入新千年以后，正在逐步实现“让教师成为太阳下最令人羡慕的职业”的神话。
于是，有人说：“教师现在工资待遇提高了，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们不愿意去思考教育改革的问题，因为触动教育制度就是触动他们的既得利益。”
很多人都羡慕教师有寒暑假，说他们除了那几节课应付之外，一年到头还有两个假期，可以外出旅游休闲呢。
如果真的那么轻松美好，那么为什么当教师的父母大都不愿意自己的子女继承事业，甚至也不愿意自己所钟爱的学生再干这一行呢？
一位在重点中学任教30年的教师告诉笔者：“现在愿意当老师的人还是不多，特别是男孩。近年来，我校每年录取的20多个年轻教师里面只有两三个男生。一群女老师，带出的学生女兮兮的。长此以往下去，说这是民族个性的缺失不为过。现在又允许生二胎，女教师生育去了，课程都排不过来。校长焦头烂额，很是揪心！” 、
一位心理咨询师说，在她做的青少年心理个案中，不少学生是由于和老师之间发生冲突而导致心理障碍的。而冲突的导火线，大都是因为学习问题。这些学生潜意识里都认为老师是应试教育的帮凶，甚至认为他们很法西斯，所以对此很抵触，其实，教师们很冤枉，他们夹在执行政策的领导和望子成龙的家长之间，而这两者都盯住考试成绩不放。假如结果不好，倒霉的是学生，挨骂的是老师。
S市心理老师提到：有关教师压力的研究和调查的结果发现，教师承受的压力明显高于其它很多职业。首先，从总体来看，教师自我感觉到的压力较大或很大的人数已占50%，其次，不同职责的教师所承受的压力不同。一般来说，班主任教师的压力最高，年级主任其次，然后是任课教师，校长的压力小于教师；再次，约50%的教师表示，如果有机会，他们会考虑换工作；不足20%的教师表示他们很喜欢这个职业；最后，压力所诱发的心理障碍和心身疾病日益增多，有轻度障碍的教师达到30%。
当你走近这些令人羡慕的“既得利益者”，深入到他们当中去了解,你就会知道他们的工作性质和工作量，都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笔者曾在三所小学，和132名教师进行了调研座谈。总结概括老师们的发言，一个字：“累”。他们说现在虽然小学生不以毕业成绩考入中学,但是,目前“上面”还是以学生考试成绩的优劣作为考核和奖励教师的依据，所以，同行之间的竞争很大，抓学生成绩一刻都不能放松。此外，遇到偶发事件就会寝食不安.一位班主任Ａ说：“有一天深夜接到某学生家长的电话，说孩子出走了，我听后马上出门帮助寻找。”Ａ还说：“只要一开学就没有给孩子做饭的时间，很多时候，孩子在家冲方便面吃。”教师Ｂ说：“在学校对学生有说不完的话，回到家中精疲力尽，基本没有精力教育自己的孩子。”
在众人的心目中，中学老师比小学老师累得多，因为中学生的学科多，学业重又是青春期特殊阶段，所以中学老师应该是最辛苦的，而最最辛苦的教师是高考毕业班和中考毕业班的老师；其实不然，当你走近小学教师以后，你会发现他们背上的包袱和中学老师相比，不过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拿时下网络流行的话来说说统统“亚历（压力）山大”。
Ｓ市某小学教师Ｃ说：“小学教师责任重，压力很大，但工资待遇却比中学教师低，和大学老师就更没有办法比了。经济地位决定社会地位，由于社会在这方面的不公平及偏见，所以，小学老师仍然处于让人瞧不起的窘况。有的家长，为了让老师关照好自己的孩子，有时候会给班主任送礼，但这种带着功利目的行为，并不代表他们真正尊重小学老师。”可见，小学教师身心皆累。
现在让我们把视线转向“地位高一些“的中学教师。
中学班主任往往由语数英三科的老师担任，他们除担任班主任以外，一般还会担任两个班的教学任务（有的还担任三个班的课程）。某市一位初中班主任Ｄ说，他教两个班语文一共129名学生，除每周12节课以外，平时的作业、周而复始的月考、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的卷子，就似一座座大山，让他每天挖山不止，哪里还有更多的精力与学生周旋，除非不得不个别谈话的时候才找到学生聊聊，而且每一次谈话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节课的时间，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在班会课上集体训话，而更多的时候，班会课也腾出半节课来讲评试卷什么的。
中学老师当中不少人积劳成疾，而非常见疾病。
某中学的一位年轻教师E，不到40岁就身患恶性肿瘤，刚刚动了手术不到半年又开始上班，她告诉我，：“2013年一年内，全校就有4位教师因患肿瘤动手术。学校的老师们已经习惯了整天忙忙碌碌，如果叫他们停下来休息不干活，他们会很不自在（典型的红舞鞋症状）有的时候晚上开家长会，有的班主任居然可以和家长交流到深夜十一、二点钟。”
某中学退休教师F,他自参加工作以后做了三十年的英语科组长，带了多届高三毕业生，培养了无数考上重点大学的芬芳桃李，这是一头默默耕耘的老黄牛，在职的时候无论何时都挺着，可是刚一退休就病倒了。就像那些长跑运动员一样，处于竞技状态的时候对身体的剧烈反映完全毫无感觉，但是只要一跑到终点就立即瘫了下来。退休以后，他头晕耳鸣，大小疾病均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来。最严重的是视力急剧衰退，白内障、黄斑、视网膜脱落，现在只能使用右眼微弱的视力了。
某中学教师G是一位哲人般的高中政治教师。拿考入北京大学的学生的话说，如果没有听过他的课，就难以听懂北大老师的课。G因视力衰退近乎为零，无法备课和批改试卷了，不得不提前5年退休，每日在家靠“听电视”（他的原话）了解外面的世界。在北大任职的学生曾经陪他去首都的医院治疗过，这也许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Ｓ市首屈一指的重点中学语文高级教师H，是一位专业造诣极深的教育专家，刚刚年满五旬的他因患脑癌不幸去世。才子英年早逝，同仁无不惋惜！
某中学一位30岁的男老师I，检查出血癌几个月后，在2014年春节后不幸病故。该校学校的老师J说，他们学校的老师大多身体不好，许多年轻老师的脸色晦暗，身体臃肿，神经衰弱，未老先衰。
某中学一位初三老师K，某一天突然晕倒，送往医院重症监护室抢救，查不出原因，后来找心理医生诊断，原来是心理压力过大导致心理疾病。该校一位年轻老师L说，该校工作量最大的老师担任毕业班班主任的同时每周还要上18节课，你想想还有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的任务，做人思想工作、备课上课、阅卷、业绩考核的压力……但凡一部机器都会压垮，还不要说是有血有肉的人。
某中学去年送走了一位身患癌症的中年教师M，他的女儿刚上高中。目前该校一位患抑郁症的老师和一位腰椎间盘突出的老师长期在家病休，而中青年教师胆固醇偏高则成为普遍现象。
笔者身边的高级老师N说：“老师的压力太大、压力太大……每次考试后各科各班排名次，大家都看得见，你排在别人的后面，好意思吗?再说，现在各个学校都搞绩效奖，有的不同等次的奖金相差几千元，你能完全不在乎吗？我们这些人那里清闲过哟，期中考试一过，你说好好喘息一下呗，很快又准备期末考试了……”听着她的哀叹，看着她满脸的沧桑，还有严重的脊椎疾患，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中国的知识分子大多在伦理性文化氛围熏陶中生长，他们奉行“滴水之恩当报之涌泉”和“士为知己者的死”的行为准则，既然拿了颇为丰厚的薪水和奖金，既然学生和家长如此爱戴，既然校领导如此信任，那就索性让“蜡炬成灰泪始干”吧，于是，痛斥应试教育制度的弊端及其对师生的摧残大多成为他们酒后的宣泄罢了。
有的人羡慕地赞叹，教师的工资待遇不错啊，属于中产阶级。你想想，他把性命都搭上了，还能像二三十年前那样，让他的经济收入低于小摊小贩吗？有人说，如果批判现行教育制度等于否定高考和教师的劳动成果，作为既得利益者是肯定不愿意的．真的是这样吗？其实，大多数教师心里既明亮着又纠结着，他们内心对教育改革的期盼，比社会其它各界更加迫切。因为他们不愿意看见学生的天性泯灭，他们也不愿意超负荷地拖累下去，劳心劳力啊，心累超过身体的累，谁都知道这是慢性自杀。
当然，也不排除极个别急功近利的教师，把个人的名利建立在对学生的折磨之上；把个人的慢性自杀，转嫁为学生的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