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8分钟 《初二七班》 素人散文家、小说家

【素人散文家、素人小说家】

梁文道：我们会有素人散文家、素人小说家，但不太可能会有素人诗人，为什么呢？因为一个人没有受过什么写作训练，很年轻的时候就写出惊天动地的诗，这不是一个很奇怪的状态，我们不会形容这样的诗人叫素人，我们会形容他是什么呢？这是一个有天分的诗人，是个天才。历史上有太多太多的诗人，都是年少的时候就崭露出了他的才华，由此可见，诗跟其他文类是不一样的，你很年轻的时候写好诗，那你就是个诗人，你很老才学写诗，大半都很难学的太好了，所以呢，有时候我觉得诗人甚至就应该是某个意义上的素人。就是一个好像你觉得他有种未经训练的状态就开始出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的诗意不可以磨炼，不可以修炼，当然可以，甚至是必要的。但是我只是说，有时候一些很年轻的诗人，你不要小看他，不要以为这是个素人学写作，尤其不要小看一些所谓的儿童诗人。

我觉得今天我们大部分对儿童诗人，或者少儿诗人都有一个偏见，这个偏见是什么呢？我们诗都还没看，就直接说他的诗很好，很清新，很可爱，有童真的稚拙等等，可以成熟如何如何，这就是一个偏见。为什么呢？儿童或少年写的诗，不一定就很可爱，不一定就很清新，不一定就很稚拙，不一定就需要在成熟，为什么？因为说不定他已经很成熟了，因为说不定他已经很冷酷了，说不定他已经很锐利了，就像一个任何一个成人的诗人一样，在诗人的面前，年纪一点都不重要。我给大家介绍今天这本书《初二七班》，作者朱夏妮。

我没算错的话，朱夏妮大概现在还不到14岁吧，我看，是个初中，现在应该念初三的一个学生，这本书，这是她初二那一年，就是去年的时候，还是今年结集出版的。大家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天才诗人，儿童诗人中的一个很优秀的有才华的人是不是呢。果然，我们看看后面说到，她获得过第一、第二届小学生诗歌节奖，首届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大赛优秀奖，我们还可以看到这本书的书腰很夸张，北岛、杨炼、哈金、郎朗、顾彬、易中天，都给她写书腰，都说她很厉害，很聪明。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杨炼有一句话很值得重视，他说在朱夏妮的诗里，我感到一种和我完全不同，却同样深刻艰难的处境，小小年纪不晓得诗思（音），我想到少年的顾城，但有全然不同的语境。

什么意思呢？我们来看一看，这里面我们知道她小时候根据介绍，她在新疆住过，这有一些在新疆时期写的诗，比如说天使的指甲，假如你的牙齿，不像天使的指甲，那么白的话，当上帝对你笑时，别人会看不到你的笑，你牙齿和嘴唇一个颜色。看到没有，这就是所谓诗里面的一个思想的想法，但这种意向的掌握，是不是一个所谓的儿童诗人，常见的所说儿童诗人的一种想法，又例如还有一首冻碎的钥匙：旧鞋底和雪的抗争，像牙齿咀嚼冻僵的馒头，舌头解冻手指，和快冻碎的钥匙。

这是多奇怪的一个东西啊，就是舌头解冻手指，手指快冻僵，手指解冻它，还有解冻什么呢？快冻碎的钥匙，想想看一个钥匙快要冻碎的那种金属，用舌头去解冻，这里面有一种，几乎这首诗到了这里面，有一种刺痛的那一种锐利感的存在，这怎么能够说是一个小学生或者初中生写的诗呢。她的对意向的掌握，不能说成熟，但是是很有一套自己很鲜明的，同时我们还要注意杨炼所说的处境，这个处境是什么呢？我们不要以为小学生或中学生所面对的人生处境，就一定是比较无聊的，不值一提的，重点在于你对那个处境的感受是什么，一个小孩子的处境，不一定比一个成年人的处境更简单，更不会比成年人处境不值一提，只要你有一种敏锐的感受力的时候，那些处境可以同样的，就像杨炼所讲的深刻艰难。例如这里面，我觉得最重要就是一组诗，是关于她学校生活的，例如这首2012年她写的致老师：诚实的小孩。她这么写，你问了我一个，我没有解决的问题，像一个人无缘，敲开家门，我是一只快爆的皮球，滚到你身边。

一个孩子回答不了老师的问题，她很诚实的面对，但是那个状况居然是一只快爆的皮球，滚到你身边，非常的强烈压抑，那这种强烈压抑，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初中一年级的小学生身上呢，会的，只要你能感觉到你能写出来。又比如说另外一首，也是关于校园生活的诗，叫写检讨书：那天我只摆了桌子，老师知道了，她好像在门缝里偷看到的，摆桌子不算做值日，老师用她突出的那颗门牙，和下面的牙撞着，用手挥动着她的指甲，我感觉到，这句话要塞进我的检讨书里。

 

 

这种诗的结尾，你看她的结构的铺排，叙事的这个写法，然后我觉得最好是这样的一首，叫吃雪糕：那天我们考试成绩很高，老师请我们吃雪糕，雪糕分三个等次，老师给了我一个，最好的雪糕。到此为止，都还很平顺，没什么了不起，甚至有时候你会觉得这个断句，是不是这么断是最恰当，最有节奏上，最好的一个节奏呢，然而你要看她的最后一句，她说完老师给了我一个最好的雪糕，最后她的反映是，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孩子你想想看，她开始感觉到学校，老师对人好不好，是看成绩，成绩好，对你好一点，成绩好的都有雪糕，而且还分三等，你拿了最好的那一等，你应该很高兴，但是你说，我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这首诗，已经直接指向的是，这整个我们人类的教育学习里面，一些很基本的观念逻辑了，她发现了这个，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这样的一个诗人，她怎么可能还叫做幼嫩的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