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的最后几年,在美国那片广袤的玉米地中间,有一座玉米学院。一群中国人在那里生活,流浪的中华儿女。"……人人都说美国好,就是血卡难得搞。洗碗擦车当猪教,青春年华蹉跎了……"
修军,就是那所玉米学院的猪教,又叫TA,Teaching Assistant,教一群猪脑瓜子。"对不起,你刚刚说一厘米,一厘米是多少?"修军翻了翻白眼,拇指与食指捏了个间距,"这么多,略多于三分之一英寸。"当他无意中说一句任何数乘以零都等于零,立刻有人摁计算器验证,真的耶,崇拜ing……
要是他的老婆戚红,也这么崇拜他就好了。她分明也崇拜过他,人前人后,那就是她的骄傲,博士呀,出国!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什么都紧着他,可怎么一出国,就变了个人呢?
戚红,绝对正点东北娇娃,盘靓,皮肤水嫩,前挺后撅腿子长,风风火火,说起话来,杠杠的。单位团委的笔杆子,文章见过报,开玩笑!老爹市委干部,无限风光。万众瞩目中办了超豪华婚礼,随夫飞赴美利坚,以为万丈光芒从此就在她的脑后闪烁。
等她一头栽进玉米地,我的个妈呀,咋开了几个小时还跟地里转悠呢,咋回事咧?该不着迷路咧?等她再进了玉米学院的留学生公寓,啥玩意儿,这么个破地?啥啥没有,比家里差老鼻子了,这可咋整?合着姑奶奶我搁这受罪来了,嘿!而且没车就没腿,你再能耐,你能跑得出玉米地去?切!
戚红跌跌撞撞开始了她两眼一抹黑的陪读生涯。F2签证不能打工,不象访问学者J签证的,老婆一来就被送到芝加哥大城市去干餐馆,挣的都是绿油油的刀。当然她大小姐一时半会还急不到这上头,好歹猪教是得钱的,虽说之前以为吃香喝辣,来了才知吃糠咽菜,但饿不死。可是,可是,这是她期待中光芒万丈的人生吗?从城里到地里。万丈深渊。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说话。修军总是忙忙忙,回来吃个饭又走了,晚上一两点才到屋,倒头就睡。我成什么了,佣人?我好端端一大姑娘下嫁给他个土老冒,活生生给撂玉米地了,哪说理去?不得憋出毛病啊。
小王太太见到戚红的时候,真觉着她有毛病。戚红好不容易逮着个人,这通说,革命家史桩桩件件辉煌壮观,令人肃然起敬。几个回合下来,也甭管小王太太爱不爱听,她口若悬河就上了。说着说着真拿小王太太当闺蜜,开哭,骂修军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过河拆桥,想跟她离婚,逼她堕胎。当初哪样东西不是她家给办的,还有培养费,他交得起吗,他家穷得舔灰!哦,你现在出来了,好了,想踹老娘,滚犊子,老娘跟你没完!
戚红也想过,是不是修军给哪个小狐狸精绊住了?难免心中疑惑,玩偷袭。半夜12点杀去实验室,悄没声地,突然一推门,把小王他们吓一跳。后来才知道她是来捉奸的,男人颜面全无,越发不待见她。终于到了那一天,该出手时就出手。戚红也不是吃素的,打电话叫了警察。警察分别问话,戚红说不清道不明,就把小王家的电话报给警察,说需要翻译。小王两口子半夜三更奉诏,一进门,修军就挂不住了:"你们怎么来了?"小王两口子嘴里不说在心里,合着我们愿意啊,警察让来的,我们敢不来?按照戚红的意思呢,男人动了手,警察应该抓,给丫点颜色瞧瞧,关个十天半月,也尝尝老娘厉害。可是男人也毒,展示了警察一瓶什么药,意思她发癫呢。警察居然象居委会大妈一样说几句走了。回过头来戚红又埋怨小王没翻译好,要不警察怎么自己走了?小王两口子也不知冻的还是气的,直哆嗦。
这以后吧,两人为了打不打电话找警察又打起来,那时候没手机,座机整个一201高地,在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殊死搏斗中弹痕累累,电话线竟然都给生生扯断了,两回。偶尔警察也能成功应召。人民调解员,居委会大妈终于被这一对中国文革生人彻底搞疯了:"马勒隔壁,屁大点事!你们再敢调戏老子,老子就铐人。不是你,就是你!!!"
警察一撂挑子,找不到组织,作为候补队员的小王太太就惨了。被灌了无数心灵鸡汤,理想啊,人生啊,婚姻与爱情,追求与奋斗,以及茫茫玉米地的无奈与惶惑。小王太太很快告饶,去买了个来电显示,绝交。
那戚红,做得一手好菜。两人好的时候也开party请客,倍有面子。平时跟一班太太在教堂的免费英语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家长里短混着,日子也就悄悄地过了。试问有谁了解她被围困在玉米地里的悲哀,就这样,烂掉吗?
曾经的玉米地,有希望,有忧伤,有情,有泪。自生自灭。再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来来往往,都被那一望无垠的绿色波浪,吞噬,分解,消散,无声无息,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