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人”记-兼看19世纪欧洲人道主义的觉醒 (完)

来源: 云易 2013-04-15 10:23:4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855 bytes)
9. “大象人”之死
约瑟夫的病情注定了他不可能活得长久,然而他的死还是来得比很多人想象的迅速。就在从乡村度假回来的6个月之后,约瑟夫悄然离世了。那天是1890年的4月11日,中午时分,一个护士来照例来探望约瑟夫,看见他在床上,还给他交谈了几句,发现他一切正常。一个半小时后,另一个护士给约瑟夫送来午餐,看见他还在睡觉,于是就把午餐放在房间里然后悄悄离去。下午三点时,特利弗的住院外科医师赫吉斯先生(Mr. Hodges)来按时察看约瑟夫,发现约瑟夫已经停止了呼吸。
约瑟夫死后,伦敦医院立即做出对他验尸的决定。验尸后对约瑟夫的死亡诊断为“事故死亡”,原因是突然窒息,而窒息的原因是因为他平躺在床上,巨大的头导致颈项变形而气管阻塞。
约瑟夫生前自从头变得巨大之后,从来都无法平躺着睡觉,只能蹲着。据汤姆·诺曼(马戏团主人)的记载,约瑟夫睡觉的姿势是双腿蜷曲,双手抱着膝盖,然后巨大的头放在膝盖上。约瑟夫也多次给特里弗医生提到,他从来都希望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平躺着睡觉。也许,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终于满足了自己的希望。
约瑟夫的舅舅,当初领养过约瑟夫一段时间的查尔斯·莫里克(Charles Morrick),专程从莱斯特来到伦敦给约瑟夫辨认尸体。他也是唯一的一个出来承认和约瑟夫有亲属关系的人。据称当时约瑟夫的父亲还健在。
4月15日,在约瑟夫死去后的第四天,伦敦的时代报刊在头版以醒目的标题“‘大象人之死’”登载了约瑟夫去世的消息。伦敦医院给约瑟夫验尸之后,组成了专家小组,在特里弗的指导下给约瑟夫作了解剖,并保存他的皮肤样品和完整的骨架。解剖之前约瑟夫的头部和肩部被翻制成石膏模型。皮肤样品在二战中损失,但骨架至今保存在伦敦皇家医院。
约瑟夫的病因在医学上至今是谜题,历史上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同样严重的病情记载。
1923年,特里弗医生在逝世前出版了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写下的传记《大象人及其他追忆》。二十世纪陆续又出版了几部关于约瑟夫的传记作品。更有名的,自然是上个世纪的80年代根据约瑟夫生平改编的,由安东尼·赫普金斯(Anthony Hopkins)主演的八项奥斯卡提名影片“大象人”(The Elephant Man)。
 
10. 拷问“上帝”
 
如果我们把人性的自私和对他人的残忍看成是人性恶,而把对他人的关心和同情看成人性善的话,这两者都集中地体现在约瑟夫短短的一生中。约瑟夫活了的29年,除最后的四年和人生最早的几年以外,他都是在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悲惨中度过的。造成这个悲惨的,除了约瑟夫先天的因素以外,就是人间的无情,或者说人性恶;然而在他的最后几年中,约瑟夫却得到了自己做梦都想像不到的快乐和满足,在这些快乐的背后,我们又看到了人性善。所以,如果说19世纪的欧洲是一个善与恶,美与丑对比强烈的时代,约瑟夫就是这个对比的高光点。
回首约瑟夫的一生,我们不难看出,他的悲剧有人为(人性恶)的因素,但由于他天生无法改变的畸形,他的悲剧又是命运的必然。也正是由于这个悲剧的必然性,在约瑟夫去世至今一百多年来,他的生平不但成为人们同情的对象,更是人们拷问“上帝”的理由。约瑟夫的悲剧带给我和特里弗医生同样的问题:“上帝”为何要创造出这样的生灵?也许我们可以自欺欺人地满足于卡尔·格姆院长的宗教诠释-上帝让人间出现苦难的原因是要人们因此而产生对苦难的同情,然而我不得不反问,人的“同情心”,真的值得牺牲那么多无辜者的幸福吗?而如果人间没有苦难,同情心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性?再者,如果苦难没有导致他人的同情,就像在很多其他时代和其他地方出现的那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人所承受的苦难又价值何在?这些问题自然是笔者无力回答的。但笔者不禁会这样试想:如果我是“上帝”,我决不会仅仅因为要让人产生同情心而把这样一个生灵放进人间,因为我深信,千万个人的同情心,都抵偿不了一个象约瑟夫这样的人所承受的苦难。
所幸的是,人类似乎还有良知的存在。追逐人道主义思想的历史渊源,远至古希腊罗马,近到文艺复兴时期,但人道主义作为一种普及的社会意识形态,却只出现在19世纪的欧洲。尽管我个人不是基督徒,尽管我无法接受基督教自欺欺人的逻辑,但当时的欧洲社会,其基督教和理性相结合的人道主义导致的整体精神文明的进步,确实是在其他社会中不存在的。也正是这样的精神,导致了今天欧美国家对弱势 - 妇女,儿童以及残疾人 – 的关注和保护,导致了这些国家的福利制度相对完善。
笔者不信仰任何宗教,这个世界仅仅一个约瑟夫就可以向我证明那个全善又全能的“上帝”是不存在的。然而,如果真有上帝,而他又因各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而不得不把约瑟夫造出来,我唯一能感到宽慰的,就是他把约瑟夫这样一个悲惨的角色,放在了19世纪的英国。
正如本文开篇提到的那样,人间是美与丑,善与恶,黑暗与光明并存的地方,但笔者认为,人间苦难和黑暗“分量”,大大超过了幸福和光明的“分量”。这是因为,只要人间还有苦难存在,人间的幸福,永远无法抵偿人间的苦难。所以我认为,约瑟夫最后四年的快乐,远远无法抵偿他前二十几年所承受的悲惨。不是吗?如果人在出生之前预知会有约瑟夫的命运,而同时又有选择的可能的话,请问有谁会做出“生”的选择?然而尽管如此,在了解了约瑟夫的一生之后,我仍然不得不把最后的记忆,集中在他最后几年的快乐之中。原因很简单,生命要继续,这不是我们能选择的,而我们只有看到光明,看到希望,才可能让我们的无法选择的生命更有意义。
 
 
结语
 
在马戏团的小手册中,约瑟夫引用了18世纪诗人伊萨克·瓦兹(Issac Watts)的诗句作为自传的结尾:
 
的确我的外貌有些怪异,
但责怪我就是责怪上帝;
如果我能创造一个全新的自己,
我决不会让你失意。
 
如果我能一手揽扩大海,
再从北极到达南极;
我会以我的灵魂为证,
人的价值在于心灵。
 
'Tis true my form is something odd,
But blaming me is blaming God;
Could I create myself anew
I would not fail in pleasing you.
 
If I could reach from pole to pole
Or grasp the ocean with a span,
I would be measured by the soul;
The mind's the standard of the man. 
 
是的,“大象人”形同怪兽,却心如真金。笔者不信上帝,但在结束本文时却深怀了这样一个信念:在另一个世界的约瑟夫是正常的,健康的,更是英俊的。
 
 
 
 
(此文完成与2013年4月11日,也即约瑟夫·莫里克(1862-1890)逝世一百二十三周年的纪念日。)
 
 
 
主要参考文献:
1,The True History of Elephant Man, by Michael Howell and Peter Ford, Penguin Book, 1980.
2,http://en.wikipedia.org/wiki/Joseph_Merr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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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洲在“人类发展指数 HDI ”上名列前茅是有根源的,是良性发展的结果。谢谢全文。 Human Development Inde -star-sun- 给 star-sun 发送悄悄话 star-sun 的博客首页 (325 bytes) () 04/18/2013 postreply 07:59:21

    感谢连接!很说明问题1 -云易- 给 云易 发送悄悄话 云易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18/2013 postreply 15:00:28

    回复:欧洲在“人类发展指数 HDI ”上名列前茅是有根源的,是良性发展的结果。谢谢全文。 Human Development I -老澳戆- 给 老澳戆 发送悄悄话 (9 bytes) () 12/14/2013 postreply 20: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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