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是他们县中的白马王子。这一点,至少对罗舸而言,毫无疑问。
说是县中,其实是地区重点高中,有一条铁律,只取各乡第一名。学生严格按农村与城市区分,城里人绝对受歧视,学习太差。
罗舸,是这个学校农村班的佼佼者。不单学习好,一手漂亮的楷书,全校书法比赛三甲,清雅利落,不是庞中华那样火柴棍棍还带折的。英语演讲优胜者,校际风云人物。罗舸的本名自然土,香啊珍啊,自己改了。别人自名为罗敷,当美人;她取毛诗“百舸争流”之意,做强者!而且那么巧,还跟扬帆凑了一对,简直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扬帆,开后门进来的插班生,而且插的农村班,真不怕死。罗舸根本扫都没扫一眼,城里人,垫底子的。果然,第一场考就垫了底子。而罗舸,高居榜首。
扬帆倒不是愚蠢又懒散的城里人。之所以垫底子,实在是进度差太多,也没适应这边的节奏。奋起直追,有句话怎么说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小姐晚,哎呀好刻苦啊。只一个学期就戴上了眼镜,再取不下来了。学习更是撑杆跳,不由得罗舸刮目相看,心里就有几分佩服,自然而然亲近了许多。
罗舸是班长,总有个把刺头不服的。这一天,罗舸追着一个差生交作业,言语不合,男生故意大声道:“你个女的,拉我裤子做什么!”罗舸气得当场大哭。本来,家里没个男人,她的寡母拉扯她姊妹两个,在乡下真是受尽欺凌。好在她争气,学习好,进了这所重点,扬头做人,老母脸上也有光。万料不到今日被人如此刻薄,遭此大辱。美人落难,英雄上场。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贝多芬第九交响曲雄浑的乐章在空中激荡,扬帆一个箭步冲上去:“她让你交作业有什么错?你作业没做还有理了?”我们大家都知道,在那种学校,英雄排座次,那是唯成绩论。而扬帆,自坐了前三把金交椅,再没栽出来过。这条好汉一声吼,对方还是要抖三抖的。罗舸也不哭了,怔住了,想不到长这么大,还有人为她出头。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罗舸对扬帆青眼相加有目共睹。扬帆更自觉有责任护其周全,两人兄妹相称。逢年过节,罗舸不回乡下,甚至去扬帆家吃过饭。平时,扬帆也偶从家里带个苹果给她,就是要让大家都看见,她是有人罩着的。
那时候,农村同学的生活真是艰苦。最穷的一种,光吃白饭,不打菜,泡点开水,家里带的一罐咸菜辣酱什么的管一学期。学校一个老太太,将榨菜剁得碎碎的,分辣和不辣两种,提个篮子,守在食堂门口卖,三分钱一瓷勺。就这,有的学生买了还分两顿吃。而扬帆,虽说也没钱,但偶尔打个五角钱的炒肉丝没问题。在同学眼里,就是高富帅的典型。
何况他学习还那么好,这才是重中之重。可是,谁能比得过罗舸呢?女孩子们背后议论纷纷,暗暗叹息。有谁会为我出头呢?还是扬帆那么优秀的人物,白马王子。唉,他还给她带苹果。
让老师们大跌眼镜的,是罗舸最近一次英雄排座次,跌出前十。这还了得,是家里有什么困难了吗?她可是学校的荣光,不能有任何闪失。没有人想过,是否少女的心起了涟漪?眼见高考且近,学校决定,保送,免得她不稳定。当然,罗舸的高考分远超保送的重点大学。扬帆就更不必说了。
通知书来了,大家都很高兴。由扬帆做东,邀了五六个人,在学校对面的小馆子里好好撮了一顿。结帐的时候,8块钱。
那天扬帆和罗舸还照了唯一的一张合影。罗舸坐在花坛前,扬帆站在旁边,避嫌似的手背在背后。两人都无比灿烂地笑着。青春啊青春!
多么纯真美好的初恋爱情。是爱情吗?扬帆却认为只是同情,同情=/=爱情。罗舸暗中洒泪,他是哥哥呀,是哥哥也好呀。
问情深深深如许?忧伤有时也是一种美丽。可人生,为什么总有一堆的狗尾巴等着续那个貂呢?罗舸自强不息,踏实肯干,乘着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东风,创业成功,有相当的实力。扬帆的父母肠子都要悔青,怎么当时就没撮合他们,到嘴的鸭子都能飞!也不管是她夫妻合力才有的今天。有亲戚找工作,老两口就打发给罗舸。却于情面,罗舸收了。然后故事就演变成,她贫贱之初如何受接济,富贵了又如何知恩图报,没扬帆什么事了。那几个亲戚以施恩者自居,图报报到他们身上了。可怜罗舸百忙之余,还要应酬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婆家。而她和扬帆,天各一方,大学毕业后再未见过。
岁月悠悠,当年的白马王子,是否早已脱了形骸?罗舸手里一大堆的事,真的没空想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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