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观(二,三)

来源: 出喝酒 2012-04-05 12:21:34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3568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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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州,很容易找到理由来庆祝一个节日,因为节日往往来源于舍己与殉难,因此需要狂欢来忘记。比如,当我们打散长发,用眼泪与嘴唇为远行的商队祭祀完风神、雨师、川原与骏马后(道路悬远,关山崇阻,澄我心愿,仰托三尊),便会匆忙赶去为喜还故里的僧人洗去脚上的灰尘(用香油和美酒)。而在所有的节日中,最快乐的莫过于一个新窟的落成。四月末的某天,索公为太保张议潮建的窟子终于完工了——自然又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典。阖城百姓都去了,都涌进窟子观看了。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华美的洞,简直比一块墓碑还要华丽:四壁上画满报恩经,药师经和天请问经,美丽的天女反握琵琶,对舞柘枝,箜篌和阮咸发出的乐音蒸腾而上,化作藻井里的莲花与流苏。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我们看到了我们。

我们都在画里,戴着缬花帽,足蹬皂靴,精神抖擞的儿郎们!我们刚击退了吐蕃人,收复了河西,洞窟诉说着我们的光荣。我们还看到了早已去世的张公,扬鞭立马,踌躇满志,在他的身后,我们认出了他的侄儿,阿郎张淮深,还有他的六个威武的儿子,以及许多千娇百媚的女儿们……我们都活着,而他们都不在了。我们凝视着我们,他们的眼珠贪婪而悲怯,反射着我们的形象。生命与死亡的对偶是如此工整。

我说过,所有的节日的源头,都隐含着痛苦,所有的节日的尽头,都预示着苍凉。在源头与尽头之间,我们两手空空,只余狂欢一般的色彩。

而当我们终于走出窟子的时候,耀目的日光使我们的眼睛一盲。后来,我们终于适应了天色,这时我看到了一只蓝色的蜻蜓,正停在康阇梨的鼻头上,而他咧开嘴,微微笑着。这个贩卖色彩的少年是如此快活,让我的心无来由地一松。

康阇梨站在索家阿师的肉铺旁,各种声响包裹住他的耳朵。他听到讨厌的小贩在高喊:“交关市易任平章,买物之人但且坐……”听到有人在唱《儿郎伟》:“敦煌万人休泰,五稼丰稔龙川……”听到僧侣徒劳的劝解“将犬马之肉,为求利故而鬻,如是杂秽,云何食之?”,听到女子婀娜的低祷,还有笑声、哭声、低语声——“张家阿郎那年去得奇……”“嘘,你莫不是不要命么?……”可是他都没有注意这些,因为少年十六,正站在肉铺的另一边。

因为索家阿师正要屠一头巨大的狗,它浑身的黑毛蓬然竖起,似乎它的肝胆要顺着皮毛,逃到天边去。索家阿师赤着上身,手握一根木棍,正要向黑狗走去,这时少年的手搭上了他的胳膊。

“让我来吧。”他的眼睛在无声地请求。

康阇梨不知少年有这样大的力气。他的嘴抿得紧紧的。第一记棍子敲上黑狗脑袋的时候,发出的闷响惊起了女人的低呼,仿佛脚踢入青草掠起的一蓬蝴蝶,在我们头顶慢慢盘旋,良久才四散开去。

但是十六并没有停下。他高高地扬起木棍,重重地砸落,一记跟着一记,仿佛他做的,不过是捣衣而已,可是康阇梨看到他的肩胛骨,像受惊的蚌,剧烈地开合。黑狗丑陋的脸被他砸扁了——其实他的第一击已让黑狗倒在了地上,但是十六并没有停下来。后来鲜血溅到他的脸上,胭脂一样,还有白的脑浆与汗珠。木棍扬起的风暴摇晃着康阇梨鼻头那只幽蓝的蜻蜓,直到它终于飞起,索家阿师才笑嘻嘻地喊了出来:“莫再打了——倒看不出你这儿郎有把力气!”

十六的棍顿在了空中。过了一会儿,他将木棒轻轻点回地上。似是需要时间喘息,又静了数刻,他才弯下腰,让这兵器无声无息地躺倒。接着他便像世界上最温柔地情人一般,抱起黑狗的尸体,将它挂在铁钩上。

他仍然没有停下——从肉铺上拈起一把薄刀,少年在狗蹄上划开缺口。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滴入地母的怀抱——衔刀于口,剥皮开膛,少年的耐心无与伦比。康阇梨不知道,原来这就像是在剥喜和身上的丝绸,沙沙作响。这声音让他忍不住冲动起来。雪白的、彻底投降的、任他折腾的狗的裸身,少年蚌壳一样的肩胛,沙子的粗粝与疼痛与欢乐,贞静而圆润的珠母,蜓足微妙的蠕动,无声的呻吟,放浪,忘却,解放,十六冰凉的手指抚过狗腹,他紧紧凝视着他,这时少年抬起了他的单凤眼,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

十六扬起了下巴,回视着他。他想十六一定发现了他眼中浓烈的情欲,就像他也能品尝到少年目光里的讥诮、坚硬与寒冷。后来十六微微笑了起来。似是为了报复他的高大与结实,少年放下了刀子,却抬起右手,折花一般,拈住挂在黑狗眼眶外的眼珠,送入口中。

噫!十六,眼珠是绝妙的种籽,可以喂养你饥饿而迷失的灵魂。

康阇梨再也忍不住了。他掉头而走。他知道喜和的轿子正停在宕泉河畔,某个隐秘的芦苇深处。等待。而他,当他到达那里时,他会卸下背囊,摊开袱皮——那其实是一块有着繁复花纹的撒马尔罕的织物。他的包裹里还带着让喜和欲仙欲死的鹤草,足以让他飞仙而去的菖蒲,以及让汗水涔涔而下的冶葛酒。而当他们在迷宫一般的织物上躺下的时候,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找到尽头。喜和的胸前似乎文着一尊菩萨——他永远没有时间细看,因为她会口含野蜜,亲吻他的全身。然后她的髀上会沾着龙脑屑与没药末,最后她会脱光衣服,只留一付七宝璎珞,冰凉的宝石与呻吟轻轻击打他的胸膛。

后来,黄昏就这样来了。

康阇梨摇摇晃晃地走回莫高。曲尽人散,烟花灯树般的空寂。人们离去了,佛殿前的广场只余洒扫的僧侣。康阇梨走过他们身边,继续向前走去,路过那些墓穴一般高大的洞,也路过那些居住着苦行僧和画师的卑贱的窟,他觉得这断崖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走啊走啊,直到再也见不到人影,才在宕泉河边,坐了下来。

现在阳光褪去了它的芬芳,万丈金丝只痴缠着他,叫他软软的。孤独适宜这个筋疲力尽的美少年,可他又不是孤独的,因为他身边这块河滩上,堆满了人们拍出的菩萨与佛塔。这些矮子或者缺了一条胳膊,或者少了一角挑檐。千百个他们注视着他,连同逐渐冷去的暮色。西风吹拂他的短发。

康阇梨感到某种模糊的困意,于是他双手枕着头,躺了下来。世界是如此安静,仿佛能听到清风撕碎花瓣的声音。这样的半梦半醒不知持续了多久,后来硕大的月亮突然跳了出来,荣光惊醒了他,他忽然觉得,这月亮便是飞仙长伽伯梨的号角,而月晕一般的声浪,要覆盖他,覆盖大地,从天堂直到地极。这异象叫他敬畏不已,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祈祷文清晰地流过脑海:“慈父明子净风王,常居妙明无畔界。自始无人尝得见,复以色见不可相……”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十六,在更远更远的河畔,脱去了衣裳。夜雾如初生葡萄蔓,攀爬上她纤细的手臂与赤裸的一对乳房。他不知不觉忘记了祈祷,站起了身,在同一时刻十六也发现了他。夜色如大冶,融化了白日里她的盔甲与武器。她静静立着,过了很久,才用双手掩住胸膛。

 

 

 

喜和在敦煌落轿的时候,看见康阇梨在她前面下了马。他面对宕泉河默默地站着,喜和走了过去,低唤一声:“康郎……”

可是他并没有回答。

这是六月的敦煌,清晨,野荷,净沙。天很高,寂蓝而遥远,在他们身后,莫高窟如一只笙管横卧。

喜和走近康阇梨,抬眼注视着他,可是他并没有发觉,他沙金色的眼睛长久停留在数枝荷上,这使喜和的心突然惶恐起来。她将手搭在康阇梨的胳臂上,摇了几摇,继续唤道:“康郎,康郎……”少年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低头看了看她。在她热烈的眸子中,她见到康阇梨的思绪像远方的风。她的情人离她这样的近,又这样的远,她掌下他的皮肤这样的温暖,他却是这样的心不在焉,这使喜和感到了深深的刺痛。

而她越痛苦,便越发现情人姿容独艳。她越无法拥有,就越渴望跨越他们之间沉默的鸿沟。于是她娇声道:“康郎看得这样入神,可见喜欢荷花。”少年“唔”了一声,对她微微一笑,他的眸子被她眼中的光彩灼痛了,迟疑了一会儿,他才抬起手,抚了抚她的乌发。

这个动作让喜和在刹那间忘记了她见到的他眼中的怜悯,忘记了所有的疑虑。心在刹那间变得狡黠,她牵着康阇梨的衣角,笑吟吟问道:“泥中莲子虽有染,移入家园未得无?——康郎,你道这诗好不好?”

可是康阇梨又一次避开了她的眼睛,他只摇头笑道:“讲经快开始了,你早早叫我来,怕误了时辰,自己却在磨蹭——快去罢!”说着便带头朝前走去。于是所有的虫蛇又开始啃咬喜和的心。泪珠涌了出来,可是她到底噙住了,后来她又完成了一个高傲的微笑。

于是,当喜和将她莲瓣一样的足踏进佛窟的时候,所有人见到的都是她野马一样黑深的眼,莺粟一样丰艳的颊,和没骨牡丹一样姱丽的身。她在门口站了数刻,缓缓取下头发上簪的宝石押发,又脱下七宝璎珞,丢在功德箱里,与小沙弥低语几句,于是那沙弥高声喊道:“尼佛六躯娘子喜和一心供养……”大家注视着她,所有庄静的女子在她面前都失去了颜色,而她盈路的芬芳则牵动了每一个少年的情肠。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迷失在她广袖里散发出的飘渺香雾中。除了喜和,没有任何人拥有这种异国香料,因为康阇梨只将它赠给了这个矜贵的妓女。传说是这样的:在遥远的南海,康阇梨随同采集珠母的裸女们一道,潜入大海深处。在那里他遇到了一只流螺,而这正是他索要寻找的。他将流螺摘下的时候,惊动了栖息在壳内的鲛人,她仓皇窜了出来。原来鲛人有漆黑的肌肤,而她的歌声其实是一头长长的卷发,在她不用此诱惑水手们的时候,她将它们在头顶挽成一个螺髻。

接着,在炎热的傍晚,康阇梨便将流螺丢入酒中焚煮,然后他融化了金山羊最细腻的脂油,再加入末利、玫瑰、香果、野蜜、麝香、沉水香与龙脑,温柔的火如情人整夜的爱抚,到清晨这奇异的香料终于制成了,一钱比一百两金子还贵。贵族女子们都想从康阇梨那里得到这种香料,为此她们会出卖自己的发丝或灵魂,可是康阇梨却说流螺香只适合宫廷里最尊贵的命妇,或用以供养净土天庭——然而现在,大家都闻到了这种香气,来自于一个妓女,与她的肉香混合在一起,像焚毁的阿房宫一样庞大、甜醇和淫靡,经久不散。所有的女子都因为嫉妒歪曲了脸容。

而喜和身上的衣衫,也让那些敛目诵经的僧侣们觉得,经变画里那尊月光菩萨正款款向他们走来。因为这奇异的织物是用冰蚕丝织就的。在汉武帝留下的各种传说中,僧侣们得知它们寄居在小小的贝壳里,因为害怕海浪将它们卷走,便吐出金丝,缠住海底的岩石或水草。采择这种丝线须特别小心,因为它们喜欢人的陪伴。康阇梨见过海底这些丝网,其上挂着头盖骨与鱼骨,还有红珊瑚和珍珠。天竺的僧侣爱用它们裁成僧祗支,仿佛这样他们的肉身便能变成金身。

喜和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带着她美丽而慷慨的情人的印记,她征服过他,拥有着他,她能引起所有郎君的爱慕与所有娘子的艳羡,可是,她却并不觉得得意。她像遭遇风暴的行旅,一座一座的沙丘压住她胸口,而她不能叫喊也无法逃避,她只能任性地捐舍,期待佛祖或女巫为她挽留情郎的心。这个半是孩子半是女人的卑微女子,爱情对她来说是这样沉重而甜冶,像一个劫,一个缘,而她又怎能有足够的智慧,来关闭自己的眼耳口鼻心灵身体?耳中听得分明僧人的梵唱:“世尊!我宿何罪?!世尊!复有何等因缘,与频婆娑罗共为眷属?惟愿世尊,为我广说无烦恼处,今向世尊,五体投地,惟愿佛力教我……”她无法不双手合十,曲膝跪下,纤细的手腕绞在一起,镯子上的银铃泪珠一般,轻轻闹着闹着闹着。

康阇梨在喜和身边站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头晕。黑凉的洞里充满了各种香气,而它们大部分来自于他。当这些线香与香兽静静躺在包裹里的时候,他没有想到它们可以散发出这样逼人的香气,叫人无法呼吸,而他身边,四壁上那些满满的壁画,各样的艳色,也让他畏惧。它们像蜂群窥视着他,只要他动一动,它们便会向他扑来,而这些色彩,大部分也来自于他,当它们躺在十六手心里的时候,它们显得那样温顺——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那里藏着几颗最纯粹的青金石、最艳丽的朱砂与月色一样微妙的栀子花黄。这是他带给十六的礼物。

他走到窟外,日光像盐粒,轻匀摇落,信步沿着虚槛朝前走去,上飞阁,下楼阶,叮叮当当的声音是打窟人正在开凿一个新洞穴,而未完成的窟里有画匠正用土红色泥壁,有塑匠正将一颗曲眉丰颐的佛头安放在佛身上,有画师在细心晕染一躯思惟菩萨的桃花颊,也有人照着粉本,正描画生了一朵莲花的鹿母夫人。他一个窟接着一个窟地看着,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十六,孤灯单影,独自面对天国里所有欢乐的色彩。

她的右边是一幅已完工的西方净土世界。碧波浩渺的宝池上莲花绽放,乐阁里一对舞伎头戴宝冠,璎珞严身,正翩翩起舞,无量寿佛结跏趺坐佛阁内,面带微笑,额头的白毫放出光芒,而孔雀,鹦鹉,迦陵频伽与共命鸟,也在彩云飘扬与天花流转的碧空里,连同亿万虚空化佛一道,鼓动双翼,应弦而飞。

而十六抬着手腕,正描画着左侧的立轴。他看到了城池与男女,士兵与僧人,有的,还只是淡墨起稿,裸着粉壁,有的却已赋完彩,十六抿着嘴,鼻尖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她的画笔饱蘸朱砂,为那跪坐在地上的夫人描画脸庞,于是夫人的脸渐渐显出了动人的金檀色。她是那样的专注,康阇梨的脚步声也没能惊醒她,直到少年在她身后问了一句:“你画的是什么?”她的笔才像小鹿支起的耳朵一般,徒然一抖,于是夫人的嘴角垂下了,显出悲苦之像。

她瞥了一眼少年,没有说话,可是她的脸渐渐红了。她一定想到了那个夜晚,她的羞怯再一次让康阇梨感到了手足无措,于是他只得自失一笑:“我倒忘了,你是个哑巴呢。”

十六微斜的妙目又一抬,盈盈眼波流转,随后她换了一支笔,蘸上白蛤粉,去描那夫人被风吹起的衣带,她的手稳、重而快,借着她迅疾的手势,她也像是下定了决心,因为康阇梨听到她轻声的反驳:“这是《佛说无量寿佛经》。”洞壁嗡嗡地反射她的声音。

“你说什么?”

“这是《佛说无量寿佛经》。”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她放缓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被她先咬过一样:“今日敦煌大德讲经的题目正是无量寿,怎么你没去听么?”

康阇梨盘腿坐了下来,双手支颐,微笑道:“都是韵文,听不懂。”

十六没有答话,现在她又换了一只浓墨笔,用兰叶法去描五体投地的夫人,康阇梨仿佛能触碰到夫人罗裙下的那一把丰肌秀骨。

“十六,”康阇梨轻轻问道:“什么是《无量寿经》?”

十六一边画一边道:“说的是王舍大城内,有王子名阿阇世,欲杀其亲父,戮其亲母,其母深觉阎浮恶浊,因此心生觉悟,以十六观想修行,终于得离众苦,往生极乐。”

“啊……可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十六扭头看了一眼康阇梨,取过身边的油灯,低下身子,悄声道:“你来看。”康阇梨凑了过去,十六指着她面前的立轴,继续道:“此为佛经序品,曰未生怨……说的是国王频婆娑罗年迈无子,后来,有巫人说山中修行人命终后即来投胎,他等不得,便唤人杀死了僧人,后来王后果然有孕,奈何相师预言,说此子生前结怨,日后必害其父,王子长大后,果然忤逆——这第一幅,”她指着最底下的那图画,款款说道:“是阿阇世王子下令将其父囚于七重室内饿死,而第二幅,则是韦提希王后沐浴清净,以蜜与麦麸涂全身,又在璎珞中盛葡萄浆,以供国王。”

随着她的手指,康阇梨感到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炎热的,充满末利花香的天竺——或更久远的,伟大的大秦帝国:看守国王的门人向王子禀报实情,王子震怒了,康阇梨看到韦提希夫人的双手被兵士反执,而她的间色裙在风中飘扬,康阇梨还看到王后修长白皙的颈掩映在散乱的发丝里,双目含泪,他想十六一定会觉得,砍下这颗头颅就像砍下一朵花的头颅一样简单——可是两个大臣前来劝谏,于是王子幽禁母后,韦提希王后忧愁憔悴,她自绝璎珞,举身投地,号泣道:“世尊!我宿何罪?!生此恶子!……”

十六的声音停住了。在美丽的,布满莲蕾与石榴卷草与葡萄藤蔓的藻井边,垂下了伞帷,彩铃与飘带,无休无止,变幻反复,像以回文诗形式出现的谶言,而这谶言反复变奏着,时而以佛经的形式,时而化身为一个古老的神话。这让康阇梨感到了晕眩——“世尊,我宿何罪?”。终其一生,他都在苦苦思索这难解的谜语,而这谜正逐渐将他的生活,变成一个噩梦——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也,觉而后知其梦也。此梦有贝壳的虹膜作苍穹,彼梦,是珠母柔情的腹波,他不知哪个梦更愿意让他驻足。洞窟外渐渐刮起了南风,敲打琉璃盏一样的此梦的梦壳,于是它们渐渐裂开了,他听到彼梦之中,士兵的戈戟,人们纷乱的脚步与他们的呐喊,充满兴奋与恶意:“索龙藏被杀了!索龙藏被杀死啦!”随后一个孩子被绊倒在地,人们肆意在他身上践踏着,康阇梨与十六默默倾听他胸骨断裂的声音,孩子的哭声变得细弱,终至不闻。

康阇梨见到十六的唇闭得紧紧的,她的眼神平静而坚定。他忍不住抓住了十六的手,这时他才感到她的手又冷又湿,这让他又一次回忆起少女屠狗时,翅须一样颤抖的蝴蝶骨。在他的大手里,他看到十六的指肚与指腹上的老茧,断裂的指甲,青筋暴露的手背,以及细小的伤口,她的手上还留着斑斑点点的朱砂。这时他才想起他带来的礼物——在那几块最纯粹的青金石与月色一样的栀子花黄之间,他拈起一块石蜜,塞进十六嘴里,随后他将一块明胶放在十六的手掌之中,仿佛这样,少女就会变得甘甜而柔软。后来他一定亲吻了少女,因为他尝到了她嘴里花灰一样的苦涩与芬芳。

所有跟帖: 

拜读! --眉子-- 给 -眉子- 发送悄悄话 -眉子-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13:22:14

回复:豆蔻色的梦啊。小出,你到了可以喝酒的年龄了吗? -FarewellDonkey18- 给 FarewellDonkey18 发送悄悄话 FarewellDonkey18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13:29:19

晕,我都奔5的人了 -出喝酒- 给 出喝酒 发送悄悄话 出喝酒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20:38:01

就是佩服写武侠或古典的人的想象力,我就只知道自己周围的事儿 -清凉媛- 给 清凉媛 发送悄悄话 清凉媛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13:35:08

我还真就佩服能写周边事的人,我永远都写不出来,郁闷呢 -出喝酒- 给 出喝酒 发送悄悄话 出喝酒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20:37:17

你写不出来,可能是你很骄傲 -玉垒关- 给 玉垒关 发送悄悄话 玉垒关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21:07:18

? -出喝酒- 给 出喝酒 发送悄悄话 出喝酒 的博客首页 (113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21:16:21

等着看下文。 -玉垒关- 给 玉垒关 发送悄悄话 玉垒关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17:44:53

你的文字真有味 -cavebear- 给 cavebear 发送悄悄话 cavebear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20:56:47

青金石,珊瑚,珍珠,琉璃,金丝,璎珞.............. -真真国女儿- 给 真真国女儿 发送悄悄话 真真国女儿 的博客首页 (29 bytes) () 04/05/2012 postreply 21:3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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