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诚明
观点碰撞
中国和西方都有他们各自侧重发挥创意的领域，而这些创造能力与成就，跟民主或专制、重集体或重个人的政治与文化环境完全无关。
此文部分是针对周慧来先生在《联合早报·天下事》（2011年10月21日）发表的文章 “中国为什么没有乔布斯？”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同时也针对过去许多类似的观点提出质疑。基本上，很多中西方报纸、书本、网站上常常有类似的言论，那就是强权、集体主义压制创意和创新，而因为西方有民主、鼓励个人主义和崇尚绝对自由，他们的创意和创新能力非常的高——比如说西方世界造就了乔布斯，和其他无数的发明家和科学家。
追究与理解因果根源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但有一点可以遵循的规则是，要对结论有重要关系的事实作比较全面的考虑。比如说，我们要是只考虑现代科学的成就，那无疑中国是遥不可及的，而现代科学的建立，肯定是需要很强大的创意的。但从其他需要创意的人类活动来讲，中国人有许多其他人遥不可及的成就。就说饮食吧，全宇宙最低等口味和最没有创意的食品——汉堡包——是西方人或美国人“发明”的，而中国人在饮食方面，连西方人和全世界都公认是站在创新成就的遥远的另一端。总的来讲，中国在艺术与人文方面的创意与成就应该是领先西方的，至少肯定是遥遥领先美国的。所以一考虑这个事实，创意和创新能力好像跟强权或民主，重集体或重个人没有绝对的关系。
别忘了，现代科学的创建始于400年前的西方。那时的西方世界是在神权（一种极度的强权）和封建君主制的绝对管制下。牛顿、伽利略等科学史上的首席科学家，就是在那种制度下发挥了人类精神史上最强大的创意，从最根本上颠覆和改变了人类对宇宙与大自然的认识，奠基了现代科学。科学思想与神权是当头冲突的，伽利略还被教会关了起来。这种情况更像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越有创新”！
与政治体系没有必然关系
同时，在中国两千年的帝制里（一种比西方神权温和了许多的强权 ——至少帝制跟科学思想是没有其本上的冲突的）和中国人一路来的集体意识主导的氛围下，中国人创造了恒河沙数的思想系统、准科学发明（现代科学前的发明）、文学、绘画、音乐、饮食等方面的成就。这些都可以说是在帝王能随意砍头的刀锋搁在这些思想家、发明家、艺术家等的脖子上完成的！所以，无论在西方或中国，创意和创新能力跟政治系统的形式，以及重集体或重个人的文化大背景没有绝对的关系。
有一个还没有被完全理解的现象，是像乔布斯所带来的这种技术创新，在西方也不是可以随地发生的。首先，百分之九十的高科技创新都发生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硅谷地区——像苹果、雅虎、谷歌、惠普等企业都是在那里扎根的。美国其他地方，像得克萨斯州、北卡罗来纳州和马萨诸塞州的地方政府，都尝试过要配合当地的高等学府复制硅谷的成就，但却都一一失败了。这些深具高科技创新成分和领导地位的企业，也没出现在西方其他地区如欧洲。从民主自由与个人主义的角度来看，现代欧洲跟美国基本上没有分别，但高科技这方面的创意却没有在那里扎根。当然，欧洲在艺术、人文和其他科技方面，无论在民主的现代，或神权与君主制的过去，都有极高的成就。
这里的结论是：中国和西方都有他们各自侧重发挥创意的领域，而这些创造能力与成就，跟民主或专制、重集体或重个人的政治与文化环境完全无关。我们没福分享受利用中国人自主产权制造的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也没福分享用美国人的烹饪技术、灵巧的杂技表演、和所有艺术和人文领域的高端产品。当然，为何中国侧重人文而西方侧重科学，是一个可以另外再深入探讨的问题。这个现象是由于基因的不同或是文化的不同，也是需要探讨的。要知道，侧重科学是非常重要的。没有科学就没有先进的武器，没有武器就不能捍卫自己的文明，这点中国人都很了解，因为没有人能忘记，中国文明一个多世纪前遭受到西方枪炮的洗礼。在武侠故事的领域里，中国为人类贡献了富有创意的金庸；但在科学幻想小说世界里，西方也为人类贡献了创意无限的阿西莫夫（Isaac Asimov）。从创意的角度来讲，两个都旗鼓相当，但我们都知道，科幻和科学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优势。
回到原来的问题：中国为什么没有乔布斯？如以上所说，要理解因果根源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但这里作一些猜想。基本上中国人虽然从西方学了现代科学，但探讨领域、兴趣与成就侧重在应用科学而非理论科学。西方学者李约瑟深入地研究了中国古代科学，为中国人和全世界编篡了鸿篇巨著《中国古代科技文明史》，结论是中国在“准科学”方面是遥遥领先西方和全世界的。这证明中国人生活在帝制与集体主义下，不但有超越西方的准科学的创新，也有对科学的基本兴趣。但要真正在现代科学与技术上领先，先要对现代科学产生真正深入的兴趣，以及加强对它真正深入的了解，而不是肤浅地学了来用。改善对科学的认识深度与把它深深地嵌入文化里，才能加强中国人在科技方面的创意优势。常识也许指向相反的结论，但这里深一层的分析下发觉，大环境里的民主或专制政治系统、重个人或重集体的文化形势，跟科学或其他方面的创新能力无关。
作者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从事认知科学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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