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姐夫是老公堂姐的丈夫。堂姐阿红生长在东北，长得俏丽，但应了那句古话 “红颜薄命“，命运相当坎坷。年少时遇上文革，没念几年正经书。年轻美貌时嫁得一个高干子弟，那子弟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倒卖文物，后来被捉到牢里，竟然就死在大牢里了，据说是生病死的。堂姐自己好像也没正式工作，就把唯一的女儿放公婆那，自己做生意，据说有一阵子生意还挺红火，但后来又亏了。堂姐认识黄姐夫的时候人在广州，算命的给她算出的命是要远嫁才好，正好她的一个干妈给她介绍了一个海外侨胞黄先生，就是后来的黄姐夫。两人见了面，堂姐觉得黄先生很老相，他当时五十左右，而堂姐还不到四十。但黄姐夫是美籍华人，能带堂姐来美国。堂姐不太清楚这个黄先生的底细，但自己处境也相当艰难，想着能来美国就是好事，那是在90年代初，去美国比现在吃香得多。而黄姐夫见了堂姐，居然就一见钟情，追着要和她结婚。于是就婚了，来了美国。黄姐夫的家在纽约，堂姐来纽约后过了不多久就找到了工作，两人过起了小日子。
我和老公后来也相继来了美国，那会在美国举目无亲的，朋友也少，两人几乎还是过着学生生活。大概是96年的圣诞节前后吧，有一天家里电话大作，接了一听，对方说中文，问我是不是谁谁谁家啊，我肯定以后，他就问 “你猜我是谁啊？”，声音可是一点都不熟悉，我只好老实说 “猜不出来。”，对方哈哈大笑，说“我是你姐夫！“。就这声如洪钟的一声，吓我一哆嗦。天哪，这从哪冒出来一个姐夫啊，我没有姐姐啊，堂表姐都没有。听我沉默不出声了，对方就问你知道谁谁谁吧，说的是堂姐的大名，这一说，我还真明白是谁了，尽管不知道堂姐又结婚了，但堂姐这个名字还是知道的。然后电话递给老公，让他去叙亲。
从此以后，每年都会接到黄姐夫几次电话，圣诞前后会收到他的贺卡。好几次都是我正在抄菜的时候，他的电话来，照样是声如洪钟，问寒问暖，哈哈大笑。那会我的心情相当抑郁，搞不明白他咋这么热情，而且每次都是他说，很少听堂姐说话，有很多次干脆堂姐就不在家，因为问起堂姐，他说还没下班呢。因为不清楚这个黄姐夫的底细，所以每次应着只是淡淡的。他的贺卡字写得歪歪扭扭，有时候还会拼错地址。他有封信上说他小时家里穷，没念个什么书，大概是个小学文化吧，知道老公和我都是高学历，让我们原谅他的没文化云云。这门亲戚还变得真实亲切起来，我们就继续了贺卡和电话的联系。
后来我生了儿子，当时父母和公婆签证都被拒，自己弄那么个宝贝得不行的小东西自然就有很多惶惑。黄姐夫从大伯那里知道我们添丁的消息，就有打来热情洋溢的电话祝贺。过不了几天，我们收到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有小孩的被子，薄衣裤，厚衣裤，毛衣裤，棉衣裤，真是很全。接着黄姐夫又有电话来，说东西都是他亲手挑的，问合不合意。老公和我都很感动，真心地感谢他。应他的请求，给他寄去几张我们和孩子的照片。
2000年公公婆婆总算签上了证，来美国不久就接到黄姐夫的电话，二叔，二婶地叫得特热乎，其实他比我公公婆婆只小几岁。黄姐夫热情地邀请公公婆婆去纽约玩，说他会保证把他们照顾好的。01年初，公公婆婆就去了纽约，见到了黄姐夫和堂姐。当时他两口子蜗居在唐人街边上的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公公婆婆去了，他把卧室让出来给他们住，自己和堂姐在小客厅里凑合了几晚。在纽约的几天，堂姐要上班，黄姐夫陪着我公公婆婆到处观光游览，又天天下馆子，海鲜大餐伺候，真是比儿子还尽心。公公婆婆回来对黄姐夫称赞不已，说他人忠厚热情， 同时也道出很多黄姐夫的来历。
黄姐夫出生在新加坡，家穷，很小就做工，后来当船员，来了美国。他原来有个太太，生了几个儿女，孩子们大了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和太太离婚了，房子和存款都归了太太。他做点小生意，也没发财。遇到堂姐结婚以后，堂姐在美国有了正式工作，他年纪大了，基本上就只是打打零工。相片上他们的住处相当拥挤，客厅里还有个香桌，上面供着菩萨，还点着香，看上去是电影上解放前的场景。公公婆婆说在唐人街餐馆吃饭的时候，他们常常遇见黄姐夫的熟人，看上去他们都对黄姐夫挺尊敬，有一次才进餐馆门，里面坐着的几个人见他进来都赶忙站起来招呼。黄姐夫说他过去帮过他们。
堂姐想把她唯一的女儿办到美国来，堂姐英语不通，这所有手续之类的就全交给了黄姐夫，过了一年，女儿办来了，没想到这女儿却成了堂姐两口子的克星。女孩在祖父母家娇生惯养，又不爱念书，混了个初中毕业。没人管教，养了一大堆毛病。后来黄姐夫的电话里就多了些抱怨，大概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主。快20了，不出去工作，赖在家里吃喝。不做家务，也不注意卫生，脏内衣裤，臭袜子乱扔。一说她就跳起来，叫得比你还厉害。堂姐也来诉苦，说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前自己没尽到责任，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宝贝，只能让她慢慢懂事。两口子一吵，堂姐就想散伙，黄姐夫很着急，后来就不抱怨继女了，来电话让我们去劝堂姐不要离婚。公公婆婆是长辈，就去劝说堂姐，让和黄姐夫好好过日子，黄姐夫对此感激不尽。
又过了一年，有一天接到黄姐夫的一个电话，特别的喜气洋洋，说 “我中大彩了！“，我们赶忙祝贺他，再听，原来不是中了六合彩，而是他们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在曼哈顿很好的地段，一栋高层建筑里。那里的公寓非常贵，建起的一栋楼里有若干小居室是福利房，由政府分给穷人。政府在申请者中抽签，抽到谁，谁就得一套房子。那套公寓房买的话要七十多万美元，但黄姐夫他们每月只要付四百多美元就可以了，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在，他们可以一直住着。”那可不是比中彩还好么！“黄姐夫高兴地说。谁都知道在曼哈顿居大不易，这个房租价还没地税高吧，真比得上中百万大奖了。我们也由衷地替黄姐夫高兴。
又过了两年，有一次周末和公公婆婆通话，突然听说黄姐夫去世了，好像是脑溢血。打完电话，老公和我都很震惊，才六十出头吧，那么爽朗的一个人，电话里报姓名总是中气很足的一句 “我是你姐夫！” 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听说他的葬礼来了不少人，他的子女也来了。他留有遗嘱，把他为数不多的遗产每人都分了一些，包括那个他恨铁不成钢的继女，也留下了一些。
黄姐夫走了好几年了，他走了以后老公和我却时不时地想起他，提起他。他对我们热情相待时正是我们刚来美国，举步维艰的时候。而当我们安定下来，条件变好的时候他却不在了。他曾经对我们那么好，我们还没来得及为他做一丁点什么，他就走了。好多次邀请他和堂姐来我们这里玩，他每次都答应，但又总说有这事那事的，结果我们都没和他见过面。
自他走后，再也没有来自纽约的电话和信件了，我们给堂姐去过几次电话，大部分时间都没人接，贺卡也成了单向的。再后来就听说堂姐有男朋友了，她女儿也在dating，常常很晚才回家。
记得还在中国的时候，书本上，电影电视里描写的海外侨胞似乎都很洋气，而且财大气粗的那种。黄姐夫确属海外侨胞，但看上去却很老派，很谦逊，而且看来没发过大财。尽管他没念几年书，但他国语，英语，广东话都很流利。他身上似乎是民国时期中国人的特质，有些迷信，忠厚朴实，讲义气，重亲情。本来我们与远在东北的大伯和堂姐没有多少联系和交往，是黄姐夫把这根若隐若现的亲情线拉成了一根真实的纽带，而自他去了以后，这根带子就飘散了，又是若隐若现的了。
黄姐夫是信佛的，希望他在西天过得自在。也希望他在天之灵知道，我们还记得他，念着他。
2010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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