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这两座首次投放的海洋环境监测浮标，由新组成的中国第一支浮
标队负责。此队人马有二十五个人组成，三分之一队员是科技人员，
其他为熟悉海域有经验的健壮海员组成。漂浮队的任务除每日收集海
洋环境监测外，还肩负着保护维修和投放打捞的任务。可以说，他们
的工作相当艰苦，也有一定的危险度。我们出海三天了，大海似乎一直宁静，波澜不惊，没有事的时候，我
常到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极目那水天相连的世界，低眉欣赏因由轮
船行走而荡起的巨大水花，海水那么清澈，每一组浪花都如碧绿或湛
蓝的翡翠，令人爱不释眼。三十日这一天的甲板上又一次有序地繁忙了起来，这天一早，人们就
在准备着把第二个浮标安置入海事宜。这时的海面平静而温和，吊车
开启了，轧轧声响中它把二号浮标高高吊起。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此时
的海面远不如这一刻以前那样平静，似乎万事俱备，只等几分钟后把
浮标投放到位。几位海员甚至准备好了鞭炮，只待浮标入海的那一刻
燃鞭。这时，牵引浮标的小艇，也已被下放到海里，它由几位水性高超的海
员驾驭着，用钢钎和粗大的麻绳以小艇的马力和人力顽强吃力地想把
吊在空中的浮标拽向预定的方位，浮标开始徐徐下降了，但它被一时
间突然激起的四五米高海浪推向巨轮。咣咣咣······只听到几声巨响，二号浮标在巨轮的左舷被海风吹向船身，
刹那间我不知道那小艇是否也撞向了轮船，在甲板上起先我只能看到
被风拥起前后左右摇晃并旋转着的浮标，它不间歇地撞击磨划着巨轮
的船帮。原来那看上去粗壮的钢缆，在海上的风涛中，突然显得如此
幼细和不受制控。此时海风大得让我也有些站不住了，想远离船舷，
但谈何容易，巨轮这时也在这海风中大幅摇摆，我走一步退半步地弓
身向船舱部位靠拢，很不容易地移到船舱一侧，用手紧紧拉住延墙壁
而设的麻缆扶手。几分钟之后，随着巨大的声响和刺耳的摩擦声，二号浮标又被拉了起
来，空中的浮标看起来，伤痕累累，等终于把它放置回原先储存它的
架子上时，大海的风速越来越猛烈，浪头把还在海上的小艇和几位船
员一次次涌向浪尖，当把他们捞起来时，我看到有几位船员在呕吐。
损坏后被收回储存架的二号浮标 摄影/娓娓浮标的天线和传感器毁坏了，挂在浮标表面的一些零件随风扭摆着。
由英国公司派来的两位技术人员立刻走上前，对浮标进行检验，他们
检测的结果认为，浮标内部虽然没有损伤，但外部配件受创严重。高
风里的操作，使两位外籍人士精疲力尽，他们嘶叫着互通检测信息，
最后他们提议我们把它送回伦敦维修。此时的风浪更加肆虐猖狂，两
位外籍技术员不得不被迫让人扶着回到舱房。这突来的风浪让巨轮摇摆不定，二号浮标的第一次投放就这样失败了。
这片海域被海南的渔民俗称莺歌海，多么温柔婉转的名字啊，可是它
的脾性在这一天和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点也不温柔，算得上狂暴。
向阳红五号拔锚，开足十五节，驶向最近的港湾。这一夜，风浪不断
摇摆着巨轮的身躯，发出令人惊恐的吼声。晚餐后我回到下榻的船舱，
透过小圆窗看到外面开始下雨了，雨丝如细钢丝抽打在双层厚厚的玻
璃窗上。船身晃得厉害，万吨巨轮在层见叠出的大浪里，让我想到了
“一叶扁舟”。同舱的瑾儿，开始不断呕吐，我去医务室给她取药，
又找来船员为她清理污物。吃药后，瑾儿安静地睡下了。经过几个小
时的折腾，舱内的空气让我透不过气来，我披起风衣，拎着个小包，
甲板上是不能去了，但硕大的餐厅里，却灯火明亮。我走进去，看到
几位医护人员在给一些船员打晕针或帮他们送水服药。另有几位船员
镇定自若地在铁皮面的餐桌上打扑克，时不时他们用手拢着滑向一边
的纸牌和搪瓷水杯。一见我他们就纷纷热情地询问，这么晚了你还来？
需要什么吗？我笑笑说不用，只是想走走，出来透透气。我拿出从岸
上带来的几种小吃，和大家边分享着酸甜的果脯咖喱牛肉干和小圆夹
心饼边聊着。没多久船长也来了，他问我晕不晕？我告诉他说还没有
感觉，船长坐下和大家随便聊了一会儿。他笑说我是他看到女性在海
上最能抗晕的人。我告诉他，这要归功于我的父亲，因为在我很小的
时候，父亲在和我讲述海上故事时，就曾经讲到过在船上如何对付风
浪的摇摆，那就是调整心脑的感觉，让心脑随着海浪的幅度运行，当
你的感觉合上了船身的摇摆时，晕的感觉就消失了。我告诉他们这和
乘飞机起落时的心态也有点相似。船长笑说，娓娓，你真该参军，我
们也需要你这样的人呀。他在说“我们也需要”这几个字时，完全忘
却了他已经是个退役的军人。
个把小时后因为提到轮船的驾驶，船长便邀我去了驾驶室，他让我坐
在一张舒适的转椅上，我信口问着那些在我眼里看来复杂的仪表，我
们聊着，时间过得飞快，已经深夜了，但我不想回到闷气的船舱里休
息。船长开始告诉我，他从海军退役后，这艘在海军服役的轮船改装
的科技考察巨轮，把他和当年一部分与他一起服役和退役的水兵们分
配或说留在了这条船上。他意味深长地回味着他在海军里服役的往事，
届时恐怕我已有些睡意朦胧，记不清他故事中的细节，时隔二十多年，
现在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曾经长年在南海和太平洋巡洋舰上工作，在
南沙与西沙间游弋保护着祖国的海域。
虽然船长的故事大部分已经记不起了，但他那形象二十几年来却一直
在我的印象中。那年的他，看起来可能有五十岁上下，中等个子，宽
实的肩膀，一双精明的眼睛，深邃而清澈，回想他的口音，大概他是
山东人。船长有着褐栗色的肤色，配上他雪白耀眼的制服，很是精干。
可惜我那经年月久万里迢迢从中国带来的笔记里，到处找不到他的姓
名，也不知船长在这古稀之年的今天可好吗？
后记：
今天的世界常使人拥有小惊喜，就在我才说了忘记、同时也在已经泛
黄了的笔记里找不到船长的姓名后，一时兴起，挂电话回北京，找到
当年同船认识的朋友宜臻，没一会儿，他就告诉我说，在他的笔记里，
记载着船长的名字，他叫王书伦。哈哈，真的很高兴！和宜臻在电话
里一聊就两个多小时，许多当年的细节被我们一一记起。关于船长的
海上人生还有一些简要的故事更概在我们俩的笔录里，也许我会在以
后的岁月中再有空时和宜臻慢慢核对出来补充写一篇。那年的宜臻是
个调皮鬼，年龄上他比我小个两三岁甚至更多一点，他嘴里的话时常
令人忍俊不禁，有时还比较损，甚至让人恨得牙痒痒，比如他就说过
在上船前被父母逼着去相亲，他告诉我们说他见的那位女同胞后面看
着风调雨顺，前面看着大旱十年。我们立刻对他的尖刻嗤之以鼻，咒
他这辈子找不到天仙美女为妻，说他还没有过了中学生的逆反心理等
等，听到这些话，他作恶般地对着大海吃吃地笑。今天的电话里，他
又说，现在的他自己，连从后面看也不风调雨顺了。电话里他还是那
样口无遮拦地和我无间地说笑，依旧是那样的散漫和机敏，全没有当
了几年海洋科技某司局长的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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