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Lily
（原文标题为：哈佛美籍中国学生周一跳楼死了）
星期一接到学校官方的email，正在读大二的学生Andrew Sun“坠楼”死了。警方说这不是场意外，所以应该是自己跳下去的。星期天的凌晨一点多，从水族馆附近的一幢高楼跳下去。在全美最好的医院麻省总医院抢救了一天，星期一凌晨走的。
我先讲讲我这学期助教的一门本科生的课吧，“中级宏观经济”，经济系专业的必修课。三百多人的大课，我负责教其中的三个小班，一共六十几个学生，大多是大二大三。
有谣言说哈佛本科生课的平均成绩是A-，我不知道这个数据出处是哪里。至少这门课绝对不简单，两次期中考试的班级平均都是不及格， 分数调整好之后大部分人都只能得B。
这学期因为教这门课而和我变得比较熟的学生是大三的M，因为她这学期遇到了很多麻烦。
按理说这门课每周一次的小班课是不强制出席的，可是M这孩子特认真，每次缺席都会给我写email。
第一次缺席的email是二月中，学期刚开始，她说她要临时回家一趟，因为奶奶查出了皮肤癌晚期。
第二次缺席的email是二月末，她说她爸爸刚刚查出肝癌。
二月末第一次期中考试，30道题，每题一分。M得了8分，全班垫底。
第三次缺席的email是三月中，奶奶突然过世了。她后来说，她觉得挺幸运的，因为当时正好因为爸爸的病而回家照顾，所以奶奶去世的时候她也在身边。
四月初，也就是上周，这门课第二次期中考试，35道题，每题一分。M得了15分，虽然比上次的表现好多了，但是仍然处于班级下游。
最开始的几周，我一直以为这孩子在说谎，怎么可能这么多不幸都同时降临呢？直到有一天，教授发email给我确认了M的家庭情况。
除了这些缺席的email，M还经常给我发其他的email：我非常非常担心我的成绩，我该怎么办；我今天不能来见你问作业了，我们改时间好吗；我今天临时加了一场排球训练（她是学校排球队的队员，每天训练四小时），我们改时间好吗；我今天临时有一个会，我们改时间好吗？
有时候读她的email，觉得她急得都快哭了。可是每次见面的时候，她总是面带微笑，不提家事，只讨论学习。
这个周一，我把第二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发布在网上。不久就收到M的email，她显然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我非常担心我的成绩。我这一次期中的分数比上一次期中要好一点，不过我仍然非常非常失望。我总是去上课，我总是在课前预习，我在考试之前复习了好久……你觉得我在期末考试之前还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呢？我真的已经非常努力了，我不想让你以为我没有考好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M，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我的朋友Michael是这门“中级宏观经济课”的另一个助教。星期一他对我说，跳楼的Andrew Sun是他班上的学生。他说，“最诡异的是，他跳楼的那一会儿，我正在批他的期中考试卷。他得了几乎满分。”其实除了M之外，我所教的六十个学生当中，还有三个经常email骚扰我。这三个学生骚扰我的时间就是考前的两三天和考后的两三天。考前的email：你能不能讲解一下2013年期中考试第五题；2012年期中考试第三题；2011年期中考试第十八题……在一封email里面，他会让你讲解七八道不同的题目。考后的email，基本上一小时一封：你批完了吗；成绩出来了吗；我自己估计我得了XX分，不知道你批出来结果是不是一样；你快批吧；你批完能不能直接email我？这样的情况久了，我就学会了忽视这三个学生，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我回信就能自问自答自high起来。最让我震惊也不平的是，他们三个，居然就是我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两次期中考试，他们都和Andrew Sun一样，几乎得了满分。班上成绩最最好的那个学生，两天前居然给我一封email，“我的作业全满分，第一次期中考试错了一题，第二次期中考试错了一题，你觉得我这样的表现能在这门课上得A吗？”
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教书，最大的感触就是大家的压力都太大了。无论是因为家庭原因而垫底的M，还是班上那三个成绩最好的学生，还是跳楼的Andrew。其实这学期我压力也特别大，此生没有那么累过。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无非是自己学业紧张，接了太多的工作，教三个小班，居然最近还开始创业了（！）。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我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悠闲地看闲书是什么时候了。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来好久没有认真写些自己真心想写的文章了，居然就哭了。
在班上只有M会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如果你太忙我们可以改时间；你脸色不好应该多休息……
有一次因为去纽约面试，所以取消了一节小班课，承诺下周补上。成绩最好的那个学生马上email说：“我要email教授转去其他小班。”M说，面试加油呀！就在那天之前，M刚知道爸爸得了癌。我不知道直接导致Andrew Sun纵身一跳的原因是什么。我知道的信息只有：Andrew是高中才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中国孩子，高中的课外活动是数学小组、机器人小组、环保小组。在哈佛，Andrew的学业成绩特别好，课余是金融分析小组的一员，可是已经很久没参加活动了。大一的暑假，Andrew在西雅图的一个投资公司实习。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非常愿意倾听大家的心事。他是一个基督教小组的活跃成员，积极参与组织活动。每天早上8：45分，他总是带着一群朋友做晨祷。我能想象这样一个孩子会不开心。
从Michael那里知道Andrew的情况之后，我写信给对自己的成绩失望的M。“我知道你已经非常努力，你第二次期中考试的表现已经证明你进步了。不要太担心。有件事情我可以告诉你：这门课成绩最好的学生是大二的Andrew Sun，我想你已经知道他的事情了。开心远比全A的成绩重要。”
不久收到M的回信。
Lily你好,
谢谢你善良和激励的话语。你说的对，开心最重要。Andrew的事情确实让我从新的角度去思考一些问题。明天课上见！
谢谢,
M
昨天在小班课上看到M，像往常一样的微笑，认真回答所有问题。
（作者Lily哈佛大学助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