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的诗
文章来源: LinMu2022-02-03 01:49:14

月亮  (西川 译)

—— 给玛丽亚•儿玉(诗人的妻子)

 

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

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

望见的月亮。在漫长的岁月里

守夜的人们已用古老的悲哀

将她填满。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局限    (赵振江译)

 

有一行魏尔伦的诗句,我再也不能记起,

有一条毗邻的街道,我再也不能迈进。

有一面镜子,我照了最后一次,

有一扇门,我将它关闭,直到世界末日降临。

 

在我的图书馆的书中,有一本

我再不会打开——我正注视着它们。

今年夏天,我将满五十岁,

不停地将我磨损呵,死神!

 

南方   (王三槐  译)

 

从你的一座庭院里,

曾经遥望那些古老的星辰,

从一张幽暗的长凳上,

曾经遥望那些零散的亮光,

我的无知既没有学会命名也不会安排星座,

曾经从一座隐秘地水池中察觉到流水的循环,

茉莉和忍冬花的香气,

沉睡的鸟儿的宁静,

门房的弯拱,

湿润这些事物,或许,就是诗。

 

雨    (陈东飙 陈子弘译)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王央乐 译)

 

结束了多年的流浪,

我回到我童年的家,

它那模样对我来说还是觉得陌生。

我的双手触摸过那些树木,

仿佛一个人抚爱一个熟睡的人;

我反复走过那些古老的小径,

仿佛要记起一首遗忘的诗;

我看见过暮色降临,

纤弱的新月

移近绿叶高耸的棕榈

寻求它那阴影的掩蔽,

仿佛飞鸟投身入巢。

在我重新熟悉这个老家以前,

重新在这里住惯以前,

它那庭院的围墙之间,

将会容纳什么样的鸟群在天空飞翔;

多少英雄的西风,

将会在小巷深处汇集;

而娇嫩的新月

又将在花园里注入多少柔情!

 

我的一生    (西川  译)

 

这里又一次,饱含记忆的嘴唇,

独特而又与你们的相似。

我就是这迟缓的强度,一个灵魂。

我总是靠近欢乐

也珍惜痛苦的爱抚。

我已渡过了海洋。

我已经认识了许多土地,我见过一个女人

和两三个男人。

我爱过一个高傲的白人姑娘,

她拥有西班牙的宁静。

我见过一望无际的郊野,

西方永无止境的不朽在那里完成,

我品尝过众多的词语。

我深信这就是一切。而我

也再见不到再做不出新的事情。

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贫穷与富足,

与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

 

书   (西川译)

 

一堆东西中难得有一件

可以当作武器。这本书诞生于

英格兰,在1604年,

人们使它承受梦想的重载,它内装

喧哗与骚动、夜和深红的色彩。

我的手掌感到它的沉重。谁能说

它也装着地狱,大胡子的

巫师代表天命,代表匕首

这匕首闪射出阴影的律法,

古堡中氤氲的空气

将目睹你死亡,优雅的手

左右海上的流血,

战斗中的刀剑和呼嚎。

 

静静的书架上堆放着各种图书,

那宁静的怒吼在其中的

一册内沉睡。它沉睡着等待。

 

镜子   /博尔赫斯,陈东飚 译

我感觉到镜子带来的恐怖
不单是对着那片穿不透的玻璃
一个不可能也不容居住的
反影的空间在此结束与开始,

也是对着水面,想到它模仿
深邃天空里的另一种蔚蓝
有时则由颠倒的鸟划出
虚幻的飞行或荡起一阵微颤

更是面对着精美的乌檀木
寂然无声的表面,它的光润
梦境般重现一座模糊的大理石像
或是一朵模糊的玫瑰的白,

今天,经过了多少迷茫的年头,
多少变幻之月下的漫游,
我自问是机运的哪一个意外
造成了我心中对镜子的畏惧。

金属的镜子,蒙着面莎的
桃花心木的镜子,用它那
红色幽暝的雾霭来遮挡
那张凝望也被凝望的面容,

我看见它们是无限的,一份
古老契约的基本的履行者,
要繁衍世界如同那为父的
行动,不眠不休而又命中注定。

它们延续这无用与无常的世界
在它们致人晕眩的蛛网之间;
某几个傍晚它们变得朦胧
印上了一个未死之人的呼吸。

玻璃窥视我们。若在卧室的
四壁之间有一面镜子,我便不是
独自一人。还有另一个。还有反影
在黎明筹备一出秘而不宣的戏剧。

万物尽在发生却无物得以留存
在那些晶莹剔透的柜体之中
那里,如同奇异怪诞的拉比*,
我们阅读着从右写到左的书籍。

克劳迪奥*,一夕之王,被梦见的王,
从未自觉是一个梦,直到那一日
一个戏子模拟了他的弥天大罪
以哑默的艺术,在一个舞台之上。

奇特的是竟会有梦,竟会有镜子,
是每一日司空见惯与荒废的
库房里竟容得下虚幻而又
深邃的寰宇,这反影的编织物。

上帝(我不由想到)把一腔心血
全都注入了那不可企及的建筑
筑起它的是光,用玻璃的
润滑,也是影,用睡梦作材料。

上帝创造了夜晚,其中满载着
梦幻和由镜子衍生的形体
好让人类觉察到他不过是反影
与虚妄。正是这让我们惊惶不已。

    /博尔赫斯    译/林之木

棋子们并不知道其实是棋手

伸舒手臂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棋子们并不知道严苛的规则

在约束着自己的意志和退进

黑夜与白天组成另一张棋盘

牢牢将棋手囚禁在了中间

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布棋子

上帝背后,又有哪位神祗设下

尘埃,时光,梦境和苦痛的羁绊

 

 

 

          I
          
在他们庄严的角落里,对弈者
移动着缓慢的棋子。棋盘
在黎明前把他们留在肃穆的
界限之内,两种色彩在那里互相仇恨。

那些形体在其中扩展着严峻的
魔法:荷马式的车,轻捷的马
全副武装的后,终结的国王,
倾斜的象和入侵的卒子。

在棋手们离开之后,
在时间将他们耗尽之后,
这仪式当然并不会终止。

这战火本是在东方点然的
如今它的剧场是全世界。
像那另一个游戏,它也是无穷无尽。

          II
          
软弱的王,斜跳 的象,残暴的
后,直行的车和狡诈的卒子
在黑白相间的道路上
寻求和展开它们全副武装的战斗。

它们不知道是对弈者凶残的
手左右着它们的命运,
不知道有一种钻石般的精确
掌握着它们的意志和行程。

而棋手同样也是被禁锢的囚徒
(这句话出自欧玛尔)在另一个①
黑夜与白天构成的棋盘上。

是上帝移动棋手,后者移动棋子。
在上帝身后,又是什么上帝设下了
这尘土,时间,睡梦与痛苦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