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累莱谣曲 一 多瑙河两岸长满了葡萄, 德意志的河川里住满了水妖, 水妖中最妖媚的那一只 就住在多瑙河转弯处的雨堡。 小水妖的头发黑中透黄, 像乌云镶上了一道金边。 小水妖的美目清澈澄明, 像多瑙河水一样左右流盼。 当西风凛凛地把多瑙河吹起一层薄冰, 当瑞雪皑皑地白了巴燕的山林, 危崖上的小妖体味到莫名的孤单, 全凭母亲的教训强撑着冬日的苦寒。 罗娜的芳名,传遍了南德山地, 施瓦本的诗人,初尝到青春的惊喜。 赫尔姆特收拾起诗囊,跨上瘦驴: “人妖必能沟通,以缪斯的名义!” “美丽的罗累莱的幺女啊, 你眼底藏着什么样的悲哀? 我的诗句像炽热的火焰, 可能温暖你冰冷的胸怀? 尊敬的妖母在莱茵河的危崖上, 曾经吟唱出许多迷人的歌, 我如今要仰望你吟唱七天七夜, 你是否愿意开口应和?” “缪斯的呼唤,我岂能不听? 小妖的春心,已经颤抖不停, 沉默的歌喉今日为你开启, 雨堡的天空今日要散去云翳。” 诗人的恋歌岂止是诗意隽永, 形式从哀歌、商籁、谣曲一直到安那克瑞翁, 风格由浪漫经表现转先锋归结为高蹈, 意绪带朦胧含伤感呈颓废再加上嚎叫。 小水妖头一回听到如此的嘈杂, 刺耳的曲调搅的她一阵眩晕, “趁早离开吧,带上你的诗囊, 不可再延宕,期限在今日的黄昏。” 二 当阿尔卑斯山的积雪悄悄溶化, 当多瑙河岸的葡萄长出绿绿的新芽, 河谷中响起了哒哒的马蹄, 骑士卡尔已立马在罗娜脚底。 “死老黑潭的毒龙,最毒的一只 也丧命在,这把放光的宝剑之下, 哭成泪人儿的小罗娜, 你心下有什么不平的事?” “远方的骑士,多谢你的好意, 多瑙河的毒龙,早已匍匐在我的脚底, 只是,只是往日的游戏全令我厌弃, 一颗心无端地充满了孤寂。 请过来,踏上礁石的斜坡, 有海狮皮斑斓的褥子你坐! 浪花翻卷到脚边正好为你洗尘, 勇士有什么奇遇,可消解我的郁闷?” “你猜得出我来自那神奇的北方, 让我告诉你北海的月色、沼泽地的月光, 告诉你波茨坦宫的孔雀是怎样地开屏, 夏络藤堡的月桂树是怎样地四季常青……” 勇士把奇遇细细地述说: 柏林的城墙海湾的战火, 国会山的谍影白金汉宫的刀光, 英雄佩戴着十二枚铁十字勋章! 小水妖正要抛却了这怪石的高悬, 伴随骑士去漫游那五彩的世界, 罗氏家训又把她抬起的脚步阻拦: “男人全是诡计多端!” 三 当葡萄藤又绿绿地爬满了山腰, 当多瑙河又滚滚地涨起了春潮, 当小罗娜又嘤嘤地落了泪, 你猜一猜这一回来的又是谁? 东方来的富商手戴三只钻戒, 九十九头骆驼驮来一座宫殿, 宫殿的角楼上堆满了玛瑙和黄金, 正厅里安放了一本巨大的古兰经。 这一回小罗娜不再犹疑, 款款地下了危崖,飘飘地步入宫邸, 亚伯拉罕用金丝手绢拭干了她的泪花, 当夜便将小水妖引上了喜榻。 四 多瑙河水缓缓地东流, 两岸的葡萄装点着金秋, 雨堡的天空妖雾本已散开, 为何后来又布满了阴霾? 自从水妖作了宫殿的主妇, 变化成阿拉和商人双重的奴仆, 夜深时感念起诗人和骑士, 常常背了打鼾的丈夫低声叹息。 月桂的花环骑士的宝剑, 历史已经翻过已属于昨天, 工商业鼓动着时代的脉搏, 小水妖的修炼成了正果。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两千年的疑难, 在小罗娜的手里毕竟有了决断: 宫殿里仍旧可以谱写浪漫的诗句, 古堡里正好演出勇士的奇遇。 德意志的河川里少了一只水妖, 多瑙河的岸边消失了一串葡萄。 罗累莱的神话亘古常新, 雨堡的天空永远多云转阴…... 一九九二年二月德国图宾根 (注:九一年秋参加斯坦福与图宾根的交流项目,重返德国游学期间,得知第一次留德时相识的某才女,最后竟与一教士结婚,感叹之余有此作。赫尔姆特(Helmut)是复旦七七级德文班一男生的洋名,图宾根文学博士,中德双语诗人;卡尔是本人。女孩当时住Regensburg,给留德学人杂志《莱茵通信》写稿笔名“葡萄”。此谣曲虽说摹拟德国浪漫派风格维妙维肖,但暴露了自己年轻时的花哨、孟浪和刻薄,留此存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