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阵电话铃声把林少华惊醒,他拿起电话,是林少中打来的。 “少华,你怎么不来上班?”大哥声音里带着责备。 “我还上什么班?陈先生昨天已经把我解雇了。”林少华气哼哼地说。 “哎呀,少华,你怎么把陈先生的气话当真。” “我不觉得是气话,他又不是孩子。” “少华,陈先生让我告诉你,说一定让你回来。你还要我亲自去接你吗?陆姑娘已经回来了,你也打车回来吧。工厂都乱七八糟了,赶快回来!”大哥命令道。 放下电话,林少华想起床,他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便又躺了下去。他实在不想去了,一想起河东厂他就难受,好像那里有一个魔鬼,要吸光他的血,吃光他的肉。 过了半个小时,林少中又来电话催。 他只好挣扎着爬了起来,胡乱吃了几块饼干就下楼去了。 来到河东厂,办公室空荡荡的。 林少华在办公桌前坐下来,点上了一支烟。 这时陆姑娘从大车间出来,她走到张先生桌旁,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杯。 “陆姑娘,他们呢?”林少华问。 陆姑娘明白林少华说的“他们”是指陈占豪和林少中。 “我哪里知道!”陆姑娘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喝完水,陆姑娘又走回大车间。 林少华觉得很无聊,他随手拿过生产报告,习惯性地翻了翻,然后把生产报告扔到一边。以前他总能从生产报告里发现问题,可现在他看见生产报告就觉得恶心。他忽然觉得非常难受,接着,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他头发晕,赶紧趴到办公桌上。 “少华。” 林少华耳边传来了阿芳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阿芳正用焦虑的目光看着自己。 林少华勉强地笑了一下。 “少华,你怎么啦,脸色这么不好?” 林少华有气无力地说:“有点不舒服。” “那快回去休息吧。我听说你昨天被陈先生骂了,真担心你受不了这个委屈;又没法跟你联系,急死我了!” 林少华微微一笑,“没什么,现在好多了,你回去吧,免得人家说闲话。” “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阿芳皱着眉头看着林少华,显得十分担心。 林少华说:“阿芳,你回去吧,让我稍微趴一会。” “那好吧,你趴一会儿,我等下过来看你。”说完阿芳一脸焦虑地走回车间。 林少华又觉得一阵头晕,赶紧趴在办公桌上。 “少华。” 刚趴了一会儿,林少华就听到有人叫他,他抬起头,是祝秉诚和小蒋。 小蒋笑道:“少华,怎么,闹情绪呢?” 林少华摇摇头:“不是,有些不舒服。” 祝秉诚说:“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你用不着为他们拼命。” “我本来都准备回家了,今天早上我哥给我打电话又把我叫回来。我真的不想给他们干了!” 小蒋说:“咱们现在不谈姓陈的。少华,你知道么?老祝官复原职了。我准备过两天咱们几个在我的大排档聚聚,祝贺老祝官复原职。” 林少华点点头说:“行,你们定日子吧,我随时恭候。” 那天下午,林少华一直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都忙了些什么。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六点半,他去诗美厂吃了点东西就返回酒店。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酒店叫早的铃声把林少华叫醒。 他想下床,但浑身酸痛,一点劲儿也没有。他勉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涌出来,用手一摸,手掌上全是血,他赶快躺下。 过一会儿,他觉得好了些,又试着站起来,鲜血又涌出来,这一次血止不住了。他赶快跑到卫生间,扯下卫生纸揉成纸卷塞进鼻孔里。血流得太猛,一卷手纸都用完了还是止不住。 他跑回房间拿起电话,拨通了小蒋的房间。 “小蒋,你快过来一下,我病了。” 小蒋赶过来,看见林少华脸上身上都是鲜血,吃惊地问:“小林,你怎么了?!” “小蒋,你冰箱里是不是有冻啤酒,快拿一瓶过来。” 小蒋跑回房间拿来一瓶啤酒。 林少华躺在床上,把冻啤酒瓶放在鼻子上,过了一会儿,血止住了。 小蒋说:“小林,你别去上班了,我帮你请假。待会儿我下楼给你买盒河粉,晚上我给你带饭。你好好休息,哪也别去。” 林少华点点头,感激地望着小蒋,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那天晚上,小蒋、阿云、孟燕、祝秉诚、阿芳都来了,还带来了炒牛河、辣椒炒肉和一袋橘子,这些都是林少华喜欢吃的。 大家问了一下林少华的病情,安慰了几句就离开了,只有阿芳留了下来。 阿芳痛苦地望着林少华。林少华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两只眼睛血红。阿芳伤心地咬着嘴唇,热泪夺眶而出,她轻声地抽泣着。 林少华挤出一丝笑容指着对面的床说:“阿芳,你坐吧。” “少华,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林少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吧!” “明天吧,晚上医院都是急诊,去了也没用。” “还是去医院吧,待在酒店,一旦出事就来不及了!” 林少华笑了:“应该没那么严重。” 阿芳痛苦地望着林少华,心好像都碎了。 过了一会儿阿芳想起了什么,“对啦,少华,吃点东西吧。” 林少华点点头。 阿芳起身把放在茶几上的饭菜端到床头桌上。 林少华撑着想爬起来,但他浑身酸痛,一点力气也没有。 “少华,我来帮你。” 阿芳弯下身子,左手抓住林少华的胳膊,右手伸到林少华脖子下面,用尽全身力气把林少华扶了起来,然后把枕头垫在林少华的背后。她去卫生间拿来湿毛巾,帮林少华擦了擦脸和手。 林少华转过身子去拿餐盒。 阿芳按住他,“别动,我来喂你。” “我能行,我自己来。”他伸手去拿餐盒,可一点力气也没有,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虚弱地仰在枕头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少华,还是让我来喂你吧。” 林少华微微点点头。 阿芳端起炒牛河喂林少华吃了几口。 林少华忽然觉得恶心,他摇摇头,赶快躺了下来;他满脸通红,额头上渗满了汗珠,身上的睡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阿芳伸手在林少华额头上摸了一下,吃惊地喊道:“呀,这么烫,你发高烧了!” 林少华双目微闭,呼吸沉重。 “少华,你等着,我出去给你买退烧药。” 林少华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等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了,到哪儿去买药?” “我知道,阿云家大排档旁边就有一个药店,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没等林少华回答,阿芳就冲出了房门。 林少华心里一酸,泪水淌了下来,这泪水既是对阿芳的感激,也是伤感,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预感自己可能得了重病。 一会儿门口出现了响声,一定是阿芳回来了,林少华赶紧用手背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阿芳快步走了进来。 “少华,快吃药。” “什么药?” “退烧药和感冒药,快吃了吧。” 阿芳扶着林少华坐起来,让他靠在床头上;然后,阿芳走到茶几旁倒了杯开水,打开药盒,取出取出扑热息痛和青霉素药片。 林少华接过阿芳递过来的药片放到嘴里,接过水杯喝了口水把药片咽下去;他觉得很渴,把杯里的水都喝了。 “多喝开水对感冒有好处,我再给你倒一杯。” 林少华摇摇头:“不喝了,够了。阿芳,这么晚了,你回家去吧。” “不,今晚我不回去了,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没事儿,我睡一觉就好了。” 阿芳看着林少华坚定地说:“不,今晚我一定要陪着你!” “阿芳,我没事,你还是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少华,我说不走就不走了,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我自己能行,你还是去上班吧,河东厂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们班长啊。” “我不管什么狗屁河东厂,我只要你好好的。” 第二天早上林少华睁开眼,看见阿芳正坐在对面床上看着自己。 “阿芳,你没睡?” “睡了。少华,你感觉怎么样?好点吗?!” 林少华露出微笑,“好多了。”说着林少华从床上站了起来,他腿有些不稳,身子晃了晃。 阿芳赶快上前把他扶住,“我扶你吧。” “让我再试试。” 林少华轻轻推开阿芳,慢慢地走进卫生间。 “少华,我去买早餐了,你小心点儿。” 林少华点点头,“放心吧,我好多了。” “那好,我去了。”说着阿芳走出房间。 阿芳出去后,林少华洗了个热水澡,他觉得现在舒服多了。 阿芳很快就回来了,她买了两盒肠粉。 吃过早餐,他们下楼来到酒店门前。 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 司机探头问:“去哪里?” 阿芳说:“去新城。” “去新城哪里?” 阿芳愣了,回头问:“少华,去哪家医院?” 林少华问司机:“哪家医院近?” “中医医院比较近。” “那就去中医医院。”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中医医院。 阿芳去挂号,然后他们来到内科。 给林少华看病的是位四十多岁的男医生,他简单问了下情况便让林少华去验血。 林少华验了血,然后拿着验血单回到内科。 医生看完验血单,抬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林少华,目光里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怎么样,大夫?”阿芳不安地问。 医生摇摇头:“不太好?” “什么病?”阿芳追问。 “还不好说,我建议你们到市人民医院再看看。”说完医生把诊断书递给林少华。 林少华接过诊断书扫了一眼,他心里一惊,上面写着“CA?”,他知道“CA”是癌症CANCER的缩写。他踉踉跄跄走出诊室,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便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少华,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阿芳望着林少华不安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累,歇一会就好了。”林少华有气无力地说。他非常绝望,觉得一切都完了,生命就要结束了! 阿芳从林少华手里拿过诊断书仔细地看着,“少华,CA是什么意思?” 林少华摇摇头,“不知道。” “我去问问大夫。”她说着就要起身。 林少华拽住了阿芳,“别问了,问也不会说的,这是医院的规矩。” 坐了几分钟,林少华觉得心里平静了一点,他站了起来,顺着走廊慢慢地往外走去。 来到医院门口,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里?” “去河东镇晨辉大酒店。” 一路上林少华沉默无语,他脑袋乱极了,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他眼睛望着窗外,窗外的行人、树木、房屋飞快地从他眼前闪过,他感到生命就像这飞逝的景物一样稍纵即逝。 突然,他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声音来自十八年前,他刚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没有教材,老师天天带着同学们朗诵这一段。 这声音像钢针一样扎着林少华的心,如果自己死了,那就是因为陈占豪,这死就比鸿毛还轻。一股怒气从林少华心中升起,陈占豪,你这个老混蛋,老子竟然要死在你的手里!他在心里骂着,恨不得马上去找陈占豪算账。 想到这里,他对司机说:“师傅,不去晨辉大酒店了,去河东镇的河东厂。” 阿芳吃了一惊,“少华,回工厂?你身体能行吗?” 林少华咬着牙说:“我行!我什么都行!” 到了河东镇,林少华让阿芳先下车,他自己乘车赶往河东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