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点滴 - 城市游民与海漂
文章来源: 元龍歸思2016-08-27 11:59:12

【西安司机章师傅引发的思考】在西安当晚,与包车司机碰面,并准备点补给,第二天去壶口。第一眼见到章师傅,以为他是个读书人。戴个眼镜,文质彬彬,高高瘦瘦,既有人到中年的成熟,又有翩翩少年的风度。章师傅话不多,停车时总要抽支烟,后来跟我们熟了也才多讲了几句。他是铜川人,在西安打拼了也有十三四年了,一直在搞客运,儿子和太太还在铜川乡下。西安买不起房子,赚钱的速度比不上房价上涨的幅度。在他缓缓的话语和烟味中,我不知能说些什么,只是觉得难受。

在广州到华山高铁上,身边坐着一位中年人,回洛阳乡下探亲。这位兄弟年纪轻轻就去东莞工作,近二十年了,现在是一家染布厂的总领班与技术骨干。孩子也在东莞长大,不过老婆却留在乡下照顾老人。老年人在家,地种了,没有人去收割,倒不如丢荒。东莞的楼盘近十几年来像深圳一样疯狂飙高,所以他也买不起房。回去洛阳,二十年染布技术,没有什么市场或用武之地。河南以前是国家工业基地,像洛阳拖拉机厂就久负盛名。但现在房地产空手套白狼,财源滚滚,谁愿意搞实业呢。投资大,风险高,回报晚,利润少,私人老板与政府官员都不会干。况且中部原来的基础设施早也老化报废了。所以他很难有机会再回去洛阳,除非抛弃以前的一切。这有点像我们这种海漂,吃着碗不咸不甜的技术饭,日复一日地在海外打转轮回。

无论什么制度,民生民权民有都是社会的基础。人在海外,更能体会到民工们的艰辛与漂泊感。但在海外,除了语言关,相对而言更容易立足。开始可能辛苦,但只要努力,十年买栋小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不算困难。儿女上学与其他人一样,因为收入低,同样的成绩,可能更容易得到大学的青睐。反观国内的民工,如章师傅与那位东莞布厂兄弟,在一座城市里努斗了十几年,却仍然是社会边缘遊民,在无人关注的暗淡处讨着生话,没有安家立锥之地,不能享受应有的社会资源,包括就业、医疗、子女教育与住房,向上流动的机会很少。他们的第二代,既不属于长大的城市,也不可能回去父辈贫瘠的乡间。可能有少数外漂很成功,但无庸置疑,大量这样家庭及下一代仍在苦苦挣扎,权利得不到保障,人性得不到尊重,家庭长期分开,最终演变成为社会问题。

大陆如今贫富悬殊,上下征利。富人一掷千金,过着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生活。而穷人却连挣扎的机会也饱受刁难,做个路边小贩也担惊受怕,受各路恶人欺负。中国近三十年虚火过旺的经济,是建立在破坏环境,耗费后代资源,以及对这些游走异乡的农民层层剥削之上的权贵寡头们与极权政府攫取了农民的土地并廉价地榨取了他们的血汗劳动,一线城市的白领也分了些残羹剩饭,但不计其数的内地农民生计艰难,子女升学无着,没有出路。看看最近曝光的女排MVP朱婷家里,就知道了情况有多严重。朱婷父亲是老实人,逆来顺受,还好有祖先荫德,身材高大,生了个超生女娃,幸运地改变了命运。在峨嵋山市,一个被征收了土地的农民,苦苦哀求我坐他的人力三轮车在城里主要的街道兜一圈,价格只是区区10元人民币。而成都某个会所里一顿晚饭,六七个人,竟过数千元。赤贫一族,没有活路,强悍或顽蛮的不是偷鸡摸狗,就是铤而走险,杀人越货。

往来多天,朝夕相处,便与章师傅成了朋友。我不想也无须问他为什么搞载客运输,出车出力,入息微薄。每个人的生活都很独特,苦处自知。只是觉得他沉默的背后是沉重的家庭负担,在两指间夹着的香烟中化作袅袅烟圈从心里到嘴上一个个吐了出来。还好西安离铜川不远,他可以常常回家。上面那位在东莞工作的河南老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父母妻子在千里之外,一年就见那么几回。我们这种海漂更加无奈,年轻时国事踌躇,远走异乡。儿女在国外长大成人,这里便是他们的故乡,而父母却在国内,病痛缠身,垂垂老矣,不能晨昏定省,没有办法两头顾及,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任凭修多少辈老庄佛道,夜深人静,还是锥心沥血的痛。

铜川有几个历史人物,如孙思邈,柳公权和范宽,都是唐宋时代的名家。现在却是工业城市,以煤矿产业为主。高速公路旁巨大的矿工塑像下,再难复孙医圣的妙手逍遥,颜筋柳骨的一代宗风,或溪山行旅那重岩叠嶂的文艺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