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女] 12 “这里有人吗?”他眨着一双细眼睛,二十岁模样。 我摇摇头。他在我对面坐下了。 独自呷咖啡已半天,这还是第一个搭上腔的。看样子是一个拿待业补贴,又不甘寂寞的戆大(傻瓜)。我没兴趣。 “好面熟,侬是『沪光』茶座的歌手吧?” “勿是。”我伸一下懒腰,站了起来。女服务员早就甩来过白眼了。 “哎,听我说一句再走。” “啥戈?” “晚上去听歌哪能?” “朋友,你资力够吗?”我冷冷地笑。 “资力?噢——你看!”他掏出皮夹,亮出两张平整的十元票面。 “嘿嘿,你的钞票好像都进过『正章』洗染店烫过的,小阿弟,这两张分还是回去挂在镜框里吧。”我甩下一串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海燕咖啡馆。 漫无目标地逛到华侨饭店,我信步踏上左边石梯。见玻璃门前的平台上站着个“老外”,像是中东地区人。他双手插着裤袋,靠石栏悠闲地浏览街景。经过他身旁,他朝我眨眨眼,我习惯地抽动唇角。蓦然,一个念头闪过:何不斩一下这“老外”?我停住脚,柔声道:“先生,你认识我?” “老外”眨眨眼,操着生硬的汉语:“跳舞,好吗?”我点点头,展开一个甜甜蜜蜜的笑容。 “我,去叫『的士』。”他匆匆从右边石梯下去。 我站在平台等候。有人碰碰我的肩,回头一看,出乎意外,是黄胖。 “勿要去,有便衣已注意侬了。”他轻声道。 我朝玻璃门内一瞟,果然,有一个穿皮茄克的男子不时朝我瞄着。我挽起黄胖,快步从左边石梯下去,走入拥挤的人丛...... 远远地眺望饭店,只见那“老外”正在平台上右顾左盼寻觅着我。 “真巧,会碰到侬。”我吐了口气。若不是黄胖,我今夜恐怕是在“妇教所”过了。在狱中,有个女犯搭过“老外”,在宾馆床上被活捉,敲到手的外币全被充公,还被教养一年。 “侬在这里作啥?”我松开了挽黄胖的手。 “我干这个——”他眨眨眼,作个炒菜动作。 “炒外币?原来侬是『打桩模子』。油水不少吧?” “一个月弄得好五六千,你呢?” “生意不好,今天就没一个上钩,夜饭要自己掏腰包了。” “我请客,上『国际』三楼。”黄胖揽住我肩往回头路走。经过『华侨』饭店。已不见了那“老外”。 出电梯,进了餐厅,我俩拣一个背人的桌位坐下。 “吃啊,鸡肉很嫩。”黄胖用筷子敲敲盆边,“阿华赤佬进『庙』了,是丽丽‘喷’的......阿华搭上新的,甩了丽丽......” 我翻了翻眼,专心致志地啃那块炸鸡腿。 “广东的谢先生问起侬,我说梅梅小姐和阿华吹了......” “他还在上海吗?”我放下鸡腿问。 “在,这是他的地址和电话。”黄胖从上衣口袋翻出一张名片。我接过,马虎地瞟两眼,随手丢进包里。 黄胖送我回了家...... “勿要回去了。”我说。 “恐怕不来时,窝里有只『雌老虎』兼『醋罐子』。”黄胖匆匆地扣起衬扣。 “明早一定上门去见识见识。”我戏谑道。 “不作兴,不作兴!我要叫你小姆妈了!” 我大笑了好一阵。 [风尘女] 13 睡到中午,懒懒地起床,梳洗完毕,我走出家门。口袋里装着谢先生的电话号码。 “梅梅,你怎么不来汇报思想?”王户籍警突然立在我眼前。我傻眼了。半晌,才文不对题地说:“我身体不好,看毛病去。” 王户籍警冷冷地打量着我:“又是到妇科医院吧?” “胸口痛,恐怕是肺病又发了。”我稍作镇静,信口胡扯。王户籍警“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在公用电话亭,我拨了谢先生的电话号码。 “……” “是你啊!晚上我来接你。”谢先生显得很高兴。上次初见面时,我就晓得他对我有点意思。 “好,我八点在复兴公园门口候,再见。” 挂上电话,我不紧不慢地在广东路上蹓跶,盘算着到哪里吃午饭。 迎面过来一个黑黑胖胖的男人,我对他一笑。男人停下步子, “小姐,哪里去?” “散步。” “你从哪里来?” “温州,来谈生意的。” 一听到是温州客,我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前几年,在第一百货公司门口勾到一个自称什么公司经理的温州客,讲好“尺寸”是一夜十张分,他妈的!这只猪猡,蹬完脚便拍拍屁股跑了。眼下又是一个温州客,我非把他“斩”得爬不起来不可! “你做什么生意啊?”我一扭腰,一歪头,作出一副媚态。 “都做。小姐什么尺寸?”黑胖子直截了当地问。 又是一块老吃老做的料,我耸耸眉毛道:“要看哪一档节目而定。” “全套的。这样?”他伸出一个手掌翻一翻。 “亏你还是做生意的,一点不领市面。”我冷冷地昂起头,走往一旁。他挨过来,“两百元,怎么样?” 我默认,跟他走进一家个体饭馆。黑胖子脱下大衣,挂上椅背,鼓鼓囊囊的大衣暗袋正对着我的视线。 点菜、劝酒,我耍尽媚态直灌得他舌头发硬。黑胖子也乘酒兴用胡言乱语挑逗我,爪子肆无忌惮地乱伸,我显得一点不在乎。当他醉熏熏地搂抱我时,我把手伸进了椅背上的大衣暗袋,悄悄摸走一迭纸币。接着,若无其事地告之要去方便一下,请他稍候。 一出饭店后门,我便拐入旁边一条有通口的弄堂,快步穿越到福州路,正巧不远处有一辆十七路电车靠站,便奔过去跳上车。坐下后,摸着那迭钞票,揣想着温州客此时咬牙切齿双脚跳的情景,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个抱孩子的妇女上车,我立起让了座。她连声谢我。 在四川路下车,我又漫无目标地荡了一阵,有点累了,便走进香港美容厅。 闭上眼睛,面孔上被一阵柔和地按摩后,一股清爽、舒适的感觉向全身心迷漫。温州客瞬间在脑中被抹去了。 晚上八点,我刚在复兴公园门口站定,一辆黑色皇冠无声无息地在我面前停下。 “你好啊...梅小姐。”谢先生开门伸出头。他一身牛仔服,精祌焕发,笑容可掬。 我上车,他一把搂住我: “你还是那样漂亮......” “是吗?”我头一歪,递上一个眼波。 …… 汽车沿着淮海路疾驶,停在一幢华丽的建筑前。身着大红西服的门卫毕恭毕敬地打开门,我们穿过灯光辉煌的大厅,走进四周镶嵌着镜子的电梯,谢先生按了六的号码,几秒钟后,电梯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我随他踏着红地毯,来到六六○一室。 他打开灯,请我坐。 这是一间双人房,有冰箱、电视机、电话、写字台和沙发。我在沙发上坐下,他进了盥洗室,“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挑吧。”他在里面说。 室内暖气很足,我有点热,脱了大衣,打开冰箱,取一罐可口可乐慢慢喝着。 在车上已谈定合作一次三百元,并带我去深圳旅游一周。看谢先生的气派,谅他不会是温州经理类的小人。 我打开电视机,一阵轰鸣声爆出,屏幕上映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和飞射的足球。球赛,我没兴趣。换个频道,是广告。我坐下,心不在焉地看。 一会儿,谢先生走近我,“快进去,温水已放满。”他裹着浴巾,刚出浴的身上透出一股力士香皂味。我站起,进浴室,脱衣,舒舒服服地泡了一阵。 …… 谢先生是个老嫖,我不时地瞠目,不时地受到指点。这三百元,赚得很累。 “下礼拜一去深圳。”他递过一迭钞票,脸呈一副满足的神态。 “可以。”我把钞票塞进大衣口袋,疲惫地伸个懒腰。 下楼后,谢先生替我叫了车,关门时,他又塞给我两张纸币“车费,拿着。”我给他一个飞吻。 回到家,十二点敲过了。见门边地上有张纸,拣起,是街道送来的通知单,要我去公交公司应试。我丢它到一边,翻出钞票,细细一点,一共有七百元。 我干吗还要去公交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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