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了,最难忘的那一夜
文章来源: 加州花坊2009-03-05 22:36:08

我这个人爱睡觉,可是我这一辈子有两夜没睡过觉,所以难忘。

文革开始,大家都得去看大字报,回来要印传单,班里让干啥就干啥,半夜不让睡觉,刻字印刷,一夜没睡,困得要命,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二十年前那一天,晚上枪响了,我们在农科院住,虽然离木樨地有10几里地,但是听得清清楚楚。9点多把孩子们锁在家里,我们就站在农科院前门外,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好看到原来在加拿大多伦多领馆管教育的一对夫妇,是理工学院的也站在那里,这一夜那位太太哭得两眼发肿。

那天,人大有个‘北京之音’大喇叭冲着学院南路广播,前边坐着有几万的老百姓,为什么哪?他们弄了个即时广播,(其实差15分钟)。 有人在木樨地现场录音,每5分钟往回送一次,告诉大家到底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录音里放出来:一阵扫射声之后,枪声静下来,突然就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喊声"法西斯,法西斯,法西斯......",接着枪声又突突突地响起来,呼喊声停下来,就这样反复着,足足地花了两个多小时,队伍过去了。你想我们同事住在海军大院,8点半就听见枪响了,是西边过来的,等到广场清场时,是半夜2,3点多了,这一段路打了多长时间啊。(一位网友说他最后听见时是5点了)。

枪声响起后,马路上骑车往木樨地开枪方向去的比从那边回来的人还多。我们就这么着站了一夜。夜里那些建筑工人拉土的卡车还在干活,有人拦住他们告诉他们打枪了,他们气的把土就卸在了我们门口的大街上,按着大喇叭开走了。早上看到学生们回北大路过时已经是7点多了。他们把血衣挂在了棍子上,插在了土堆里。白天,电线杆上树上贴着在电报大楼前面坦克压死10几个学生的照片。

6月5号,发现我们的研究生不见了,虽然头天白天我和他说过不要去天安门了。我就骑车到医院去找,到了积水潭医院,人家拿出好几页的名单让我看,没有。怎么死那么多啊?我的同事的女儿是那里的护士夜里被叫到医院,连轴转地做手术,就没停止过哭,一个女大学生头被炸子炸开了花,可怜啊!还好,我们那个研究生没受伤,回来了。

6月6日,先生去给外国专家买机票回国,骑车到南河沿儿看看,老百姓都在街口这边站着,稍一露头,枪就打过来了。

6月8号,我骑车去前门西街看我姑姑怎么样,沿途立交桥下都是拿枪的士兵,姑姑住在四号楼,她们楼上一位那天晚上拿着望远镜看天安门,特种兵的枪法真好,一下子就打中死了。

我骑着车延前门大街向东过肯德鸡看到墙上都是抢眼儿,士兵们在那里做饭,路边士兵们都持枪对着大街,正阳门两边都是大炮也都对着这边大街, 我们小心翼翼地骑着,连呼吸都憋着,突然我旁边一位男士大声地喊道:“怎么老毛不诈尸啊?” 吓得我和旁边骑车的人都飞快的蹬起车来,要知道,旁边就是机枪对着我们呐。我从东交民巷转过去,把我逗乐了,哪儿来那么多搞对象的,一对一对的坐在马路中间的绿地中间的椅子上,真有不怕死的。北京饭店的西墙上也都是枪眼。

第二天我又带着孩子们骑车从木樨地经过长安大街向东,一片惨状,拐弯处的宿舍楼的地下室门窗上都拿被子挡着。地铁站的墙上都是碗口大的坑,对面22楼上全是枪眼,楼西边的墙上的砖都打碎了。路旁工地的铁皮围墙上齐人高的地方全是子弹打的坑,西单路边的商家门窗全都碎了,那个西北角的警察楼子也被打得稀里哗啦。西单东南角的两家店铺中间的墙上有人用排笔蘸着鲜血竖着从屋顶到地面写了六个大大的字。 人血!人血!人血!

再往前到六部口不让过了,有大炮冲着西边。我们走阜成门回家了。

过了几天,作家姚雪垠的儿子来找我联系工作的事情,他家住在22楼,他说枪子儿从窗户直打进他家客厅,老爷子不干了,他可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积极分子啊,也愤怒了。他还说他们楼上一个保姆死了,一个部长的女婿从国外刚回来站在阳台上也被打死了(想写牺牲了,好像不合适)。

对不起我写的这不是片刻,是一件事,有点儿不切题。可是我没出过车祸,没经过特大地震,没有一见钟情的一刻,只有这两夜没让我睡觉记得最清楚。

请听听这段20年前的现场录音。ZT 自londonfarmer 的朗诵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