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打工岁月稠:: 儒雅大厨
文章来源: 明亮2008-01-09 19:29:06

冯师傅是大厨。他是我见过的最儒雅的大厨。很多中餐馆后厨房的大厨,都好像和屠户差不多,虽然他们没有直接参与残酷的宰杀,但和宰杀后的肉类接触久了,他们都多少有些一切都不吝的粗犷,表现是满衣服的油腻,满嘴的粗口,不分场合的讲段子。有时看他们手起刀落的切肉,觉得他们迈出厨房也是可以如此手起刀落的杀任何生物的,还好他们大多心直,到底不是黑社会的。 

冯师傅和他们都不一样。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秀,自己胸前的围裙总是干干净净。好像那围裙是外科医生的白大褂,而不是做饭的要溅满油腻的围裙。他的手也是白净柔软,看上去也是可以去做外科手术,或者去弹钢琴。他平时总是谦虚地微笑着,说话客气极了。别人菜好了,敲的铃声都透着不经意的烦躁,当当当当敲个没完,翻译出来是,“老子都炒好了,还不他妈的赶紧端出去。”而他敲的铃声就那么一下,不急不缓,有时前面忙忘了进来端菜,他也只是和颜悦色叫人提醒,或者干脆在空闲时候替我们端出来。每当这时,我们都心怀感激。 

冯师傅是东北人,在国内也是厨师。来美国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介绍,说同样是炒菜,这边美元赚得多。先是过来试试看,一试就是好多年,老婆过来了,女儿过来了。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每天抱着电话和玩伴们聊几个小时,满口都是英文。他怎么也舍不得回去了。“女儿还是在这边学的更好些。”说起女儿,眼里就更满是温柔。 

冯师傅心灵手巧,动作麻利。他可以同时用好几个灶,同时翻炒好几个菜。老板很是当他做心腹。他来了以后,一成不变的buffet也都添了革新菜,比如加了裹面炸的菜蔬,那本来是日本餐馆的专利,还有豆豉小排骨,这下让我的午饭也丰富多彩起来。我老早就吃腻了buffet里面那些菜,左公鸡都不能调起我良好的胃口了。我有时就很纳闷那些来我们这里吃饭的老客人,他们象候鸟一样每周准时准点来报道,我如果老远看见他们的身影,就吩咐后厨房预备着做同样的菜,他们坐下后我会不打磕的报出他们要点的菜名,他们一般都会很欣慰,觉得自己是VIP。有个长脸的爱吃青椒牛,那个胖老太太只吃鸡炒面。他们怎么会吃不腻呢?我每次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就会进入长考,并且很羡慕他们的这种从一而终的品质,也许挑老公应该找这样的? 

中餐馆晚上快关门之前,会有开饭菜给大家。我们饿了累了一天,也最盼望这顿丰盛的晚餐,一般吃晚餐时候,要是有不实相的客人进来,或者在座位上要求添茶倒水,我们眼神里的怨毒能让客人回家连着三天噩梦不断的。一般那些师傅,干了一天,累得七荤八素,都是顺便看见什么简单就做什么了。冯师傅对人好,宁可自己累一些,每晚上做的开饭菜也都是别具特色的花样翻新的。开饭菜老板一般不喜欢用贵菜,那些是要卖钱的。冯师傅就把芥兰杆削得嫩嫩的,配些鸡丁,小荤菜做的又健康又可口。还有一次,他用鸡蛋羹做底,上面浇头是不放虾的三丁,无比鲜嫩爽滑。我们只要知道晚上是冯师傅做开饭菜,中午都会自觉自愿少吃一些。 

冯师傅其实不爱炒菜,他休息时候会到前面和我们聊天,他就盼着有一天能不做菜。“那你们家谁做饭呢?”“太太做。”他这么回答。“我最烦开爬梯,每次开爬梯大家都等着我做好菜,我好不容易休息,还要做菜,真是命苦。”他这么抱怨,却也还是斯斯文文,听上去在朗诵或者吟诗。不过我们还是成功的怂恿他在家里开了一次爬梯,而且让他做饭。 

在家里,他翻开以前在国内的照片给我们看,那些风景如画的柳荫下,他玉树临风的站立着,眼神那样清亮,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厨师。他真想回国,给我们讲那年回东北老家,乡亲们拉着他喝酒,从一家喝到另一家,连着喝了十天,他不停地重复着,“十天啊,我没做过一次饭。每次都喝得大醉。”那次,我记得是吃了最好的凉拌黄瓜丝,冯师傅刀功了得,黄瓜丝切得细长漂亮,青翠爽口。 

后来听说他和老板又合伙买下来另一家餐馆,他开始当老板了。听说生意还不错的。他这么聪明谦逊又努力的,应该是不错的。女儿现在早该上大学了吧,也许都毕业了。我在他家见过他女儿,也是腼腆清秀的。她的未来会更明媚一些,因为有着这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