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对饺子没感情,南方人不会自己和面。别的不说,就拿上海来说,但凡家中有根檊面杖的,十之八九是南下干部,上海人从来不在家做面食,在我们眼里,面粉里加个蛋加点水摊张饼,已经是家庭厨艺中面食的最高境界了。
上海人也吃面条,也吃馄饨饺子,但没有自己和面的,都是到菜场去买,上海的面是用压面机压成面皮后叠起来切成细条的,所以叫做「切面」 ,面条摊,一般就称之为「切面摊」。切面摊上有粗细圆扁各种面条,也有馄饨皮烧卖皮水饺皮卖。
南方人喜欢吃米,哪怕在物资缺乏的年代,上海人也是顿顿米饭,没有用杂粮替代过,问题是老吃不饱,所以当时就象现在的朝鲜一样,没有胖子。
上海人非常讲究「吃大米」,在普通的上海人眼里,大米才是好米。当时有「储备粮」,备什么呢?备战备荒,怕别人打咱们,典型的受害狂想症,这毛病到现在还没治好呢。
储备粮据说要备七年,就是今年收上来的米,要放到储备仓中去,把七年前的米换出来卖给市民。储备粮是放了七年的陈米,会好吃吗?闻着就有一股「霉尘(陈)气」,储备粮都是籼米,而大米则是新米,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认为籼米不好吃,奉大米为上。
那就吃大米呗!
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的!
第一点,你可能已经想到了,它们的价格是不一样的。当时籼米是14.10元一百斤,大米是17.10元一百斤,差距还是很大的。有人会说,一斤才差三分钱,算什么呀?要知道,三分钱已经可以买个大饼了,对普通民众来说,一个月差上百来个大饼,可不是件小事。
第二点,大家可能猜到了,大米不够大家吃。谁都想吃大米,不愿意吃籼米,可是没这么多大米怎么办?计划供应呗,那个时候什么都是计划的,不稀奇。政府算了一下,全上海有多少大米多少人,一除不就出来了么?于是从1972年年开始,上海居民每人每月可以买20斤大米。
还有呢!
第三点,大米不够吃?那就吃籼米呗,虽然难吃点。可事情真的不那么简单,因为籼米也有定量的。那时买米要用粮票,根据每人从事劳动的属性,来「计划评定」一个吃粮食的标准。所以,一个人吃多吃少不是他自己决定的,而是国家给定的,难怪没有胖子呢。这个标准很繁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查,我能告诉你的是:体力劳动者中,干最重活的人,一个月可以领到45斤粮票照这个标准,这位工人一个月可以买20斤大米,再买25斤籼米,籼米是不定量的,只要有钱有粮票就可以。
好复杂,但问题总算解决了。
问题其实根本没有解决,问题在于:!一个月45斤米根本吃不饱有人说,我们家买了一包20斤的米,吃了好几个月没吃完呢对,你说的是现在,你家顿顿有鱼有肉,时不时还上个馆子酒店,现在的米,并不是用来塞饱肚子的。
那时可不一样,鱼肉蛋豆,都是「计划」的,一个月分不到多少,蔬菜倒是不要票,可是买了蔬菜你也没有足够的油去炒啊?没有油的蔬菜外加米饭,需要吃很多才能吃饱,不信?别的不说,你吃回素试试,吃完不久就饿了。
怎么解决?首先,让同样份量的米,烧出更多的饭来。这话听着很高科技,是不是?自己烧过饭的朋友,一定有过水加多了变成「烂饭」的经验,可见,要让饭多,可不是简单地多加水就行的。
这时籼米就厉害了,同样的米量,籼米要加的水远比大米多,烧出来的饭,也远比大米多,虽然在米的用量上相同,但在视觉效果上,籼米完胜大米,这道理,颇有些「昼饼充饥」,「望梅止渴」的无奈。
还不够吃怎么办?还有办法,吃别人家的「计划」。虽说大家吃不饱,但终归有人家吃不了的,妇孺多的家庭,年老多病的家庭,这种人家的粮票用不完,为什么不吃他们的呢?
凭什么给你吃啊?对了,你不是为了烧出更多的饭来所以吃籼米么?那你的大米额度不就多出来了么?这样,我给你我吃不了的粮票,你给我你的大米购买资格,我吃大米,你吃籼米。
谁告诉你旧时代是平等的?天下就没有平等的事!
我来自于一个小家庭,就四个人,我年幼,祖母年老,母亲胃口不大,父亲文弱书生,但这个小家庭又是「大人家」出来的,什么好东西都吃过用过。因此,这个家对于「吃」这件事,质量要求远超数量要求。
我从小到大,在家就没吃过籼米,一向是母亲找人换大米资格,她虽然不会做饭,但我们家的大米供应链是她一直维持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交换的行情是怎么样的。
小孩子总是好奇的,天天在家吃煤气灶烧的大米饭,没觉得怎么好吃,而且因为祖母的牙齿不好,我家的大米饭都是很软的那种。难得有回去同学家,吃到一碗煤炉烧的籼米饭,干干香香的,就觉得很好吃回来告诉大人,大人嘲笑我。出去吃一回,回来说一回,他们嘲笑我一回,弄得我很有逆反心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籼米好吃。
后来,我吃到了泰国的香米,更觉得籼米好吃了。再后来,吃到了好的日本米,才知道,大米也很好吃。估计这么说,还得给读者再嘲笑一回。
到了美国,第一件事就是去COSTCO,第一件事就是买米,第一件事就是去COSTCO买米。
COSTCO的米太难吃了!
后来,找到了日本超市,买到了玉锦米,买到了源泉米,都是很好的大米,但我依然有些「籼米情结」,想吃到好的籼米,二来日本米相当贵,我快成为吃不起大米的穷人了。
于是我到文学城的微信去问,什么样的米好吃,她们告诉我,印度或者巴基斯坦出的巴斯马蒂米最好。正好我家附近不远就有一家印度超市,当然在洛杉矶十英里之内都叫「不远」,于是开车去买了一包回来。
这家印度超市很??好玩,以后一定会详细说到的。反正,我买到了那种米,巴基斯坦进口的,装在一个麻布袋里,比日本米还贵。
巴斯马蒂是种很长的米,一把抓在手里,感觉不象米粒,而是一把断了的粉丝,因为它前后的粗细是一样的,笔直且长,单粒要到六七毫米的样子,所以大家也叫它「印度长米」,其实「印度香米」是「香」的意思(梵文vasmati),也就是香米。
印度长米是典型的灿米,几乎没有任何的糯性和黏性,烧饭的时候,可以放好多水,我每次都是大手笔去放水,比烧日本米多出二成的水,烧出来很好,一点也不「软烂」,于是我照多三成的水放,很好,然后四成,也很好,就目前来说,我尚未测出它吃水的极限。不管放多少水,烧出来的饭,一粒粒是完全分开的,呈一种松散的状态。由于米粒长,饭粒就更长,一碗长长的白色条子放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喜感。
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印度菜都是糊状的了,咖喱是糊状的,马萨拉也是,这些玩意和大米一起吃拌都拌不开,但是碰到巴斯马蒂就是天作之和了,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米,才有了印度那么些糊糊吧?天下的事,背后一定是有道理的。
这种米的确很香,但是形态怪异,与我常做的上海菜实在有些不搭,我还是买了日本米来吃,就把长米放在一边了。
一直在想怎么去吃,一直也没想出来,直到有人在聊做上海色拉时推荐了一种肉肠,一种有蒜味的波兰香肠,说是很接近上海红肠的口感和味道。这种肉肠叫做乃纪伊?巴沙波兰,本身就是波兰语,意思是「波兰肉肠」,也有用英语写成「波兰波兰香肠」或直接标「波兰香肠」的。
我买了来,样子和红肠很像,粗细长短都差不多,只是没有染成红的。但我也没想好怎么吃!
直到有一天,中午实在想不出吃什么了,看到有西兰花和橙色的灯笼椒,我想:不如煨个饭吃吧于是把西兰花从枝上剪下,只剪头上的,然后再把剩下的杆子对半剖开片成薄片,灯笼椒则是去籽后切成条,粗条。然后我又从冰箱中找出波兰肉肠,一段切了厚片,一段切成块
我找了个旅馆的厚铸铁平底锅出来,又把烤箱设到450度预热。
淘了一罐半印度长米,就在电饭煲的内胆淘的,按正常的水量加水,然后放入西兰花根切的片,甜椒条和肉肠,拌匀后铺到铸铁锅中,淋了一点点油,撒了一些盐。
先是放在灶上加热,水一会儿就沸腾起来,翻腾长米开始膨胀,我就在锅上铺了张铝箔,把整个锅放进了烤箱。
先是烤了十分钟,底上还有点点湿,表面还有些米是硬的,用把勺子把东西都拌一下,把西兰花的「花朵」插入饭中,又在表面撒了些马苏里拉起司,对的,就是撒在披萨上会拉出丝来的起司。
再把锅放回烤箱烤了十分钟,端出来,撒上黑胡椒,哎呀,太好吃了。
照这个办法,我吃掉了不库存的长米,有时是加上蘑菇,有时不用西兰花,也有一次换掉了波兰肉肠,改用一种Aidells牌的放了芒果和Jalapeñ○辣椒的肉肠,效果出奇地好,这种肉肠较波兰香肠更紧实和有弹性,口味更丰富饱满一些,很适合这么做。
又有一次,我不舍得扔掉挑出来的豆苗,因为嫩尖已经掐掉了,我就把豆苗的叶子从杆上摘了,把咸肉切了粒,先炒咸肉再炒豆苗叶,最后把米和水倒在锅中,先烧很烤,只是没有放起司,也相当成功,颇有些用大铁锅烧菜饭的感觉。
随便怎么搭配都可以,印度长米不怕水多,而且吸水厉害,所以不会黏底,烤完之后只要轻轻一刮就离锅了,保飬锅子也方便。只要当中翻一下即可,没有不熟或者过湿的道理,很适合初学者「炫技」玩。
大家要是有奇妙的好搭配,烦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