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旗还能扛多久 （五）外包的背后
继续俺的灌水。
（五）外包的背后
美国企业的业务外包（outsourcing）在过去的10年已经为许多人所熟知，特别是IT行业的软件开发和后期的支持服务。实际上，对美国经济影响更大更深的是经济全球化这个糖衣下的制造业的外包，而且这一过程远比IT业务的外包发生的早很多。就中国这个主要的外包市场而言，这一过程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开始了吸收美国低技术含量的加工业。从美国十几二十年前有限的低端产品的中国制造到今天世界上无所不在的中国制造，中国已经当之无愧地冠上了“世界加工厂”的名号。
那么美国制造业发生这个巨大变化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这个问题问的好像是很幼稚，因为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一变化与中国及其他新兴市场国家低廉的劳动力成本有直接关系。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此外，其他原因如中国本身可以是原料市场和潜在的销售市场对这一转变也有着重要的贡献。可再仔细想想，这样的外部条件不都早就存在了吗？那么还漏掉了什么？许多人可能不假思索的答案是中国改革开放后开放国门吸引外资的经济政策。没错，这个因素当然非常重要。那么巴西和印度在八十年代之前是否也有过像中国一样的相对封闭的经济发展期？对于最后这一问，俺没有答案，印象中巴西和印度这两大不结盟国家过去的经济政策并没有像中国那样封闭。
这么发问并非意在否认前面提及的这些因素的重要性。对于这样一个世界经济的重要变化，其变化背后的因素当然是多重的。但前面提到的所有因素的共同点是，它们都是外部因素，是把美国制造业拉出国门之手。这里独独欠缺的是一只将美国制造业推出国门之手，这是变化的内因。这个内因就是美国在过去几十年不断完善和强化的环境和资源政策。无论从技术制高点还是产业规模说，美国都不想失去其制造业，因为这是美国从二战以来奠定其世界盟主地位的主要基石。美国以及许多西方工业国家制造业的转移源自于许多产业承受不起的环境成本，只能假借全球化之机将环境成本转嫁给其他国家。中国有句俗话，买的没有卖的精。本节想先就美国的环境法和实例来说明一下这个变化的背景。
美国的环境和资源政策是在其工业化进程中不断发展和完善的。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工业国家发生了许多震惊世界的环境污染公害事件，这其中就包括美国发生在1943年的洛杉矶光化学烟雾事件和1948年宾夕法尼亚洲多诺拉镇的硫酸烟雾事件。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使包括美国在内的工业国家给予环境资源应有的重视。美国公众环境意识的觉醒是始于Rachel Carson1962年的小说《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这是上个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书籍之一，被公认为世界环境保护运动的里程碑。Carson本人是海洋生物学家，并在美国鱼类与野生动物司工作多年。《寂静的春天》一书关注的是二战后化学杀虫剂和除草剂，特别是DDT的滥用对鸟类产生的危害问题，在出版前后都受到来自工业界的巨大阻力。同此书有利益冲突的许多大化学公司要求禁止本书的发行，要求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让此书在社会上引起更大的反响。1963年，Carson抱病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电视节目中同化学公司的发言人进行了一场辩论，后来又最后一次露面在参议院调查委员会上作证。Carson在1964年因乳腺癌去逝，时年不到57岁。《寂静的春天》一书是环境保护在美国和其他工业国家迅速发展的起点，其直接效应是促使联邦和各州对DDT的立法，从而导致1972年DDT在美国被全面禁止生产和使用，迫使厂家开始向国外转移并得到及其他各国的仿效。
在这种大背景下，美国政府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进行了一系列的重要环境立法，对时至今天的美国国民生活和经济生活规范有着深刻的影响。美国联邦政府部门的国家环境保护局（US EPA）便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诞生的。1970年底，尼克松启动重组方案并得到国会批准，将原来分属于联邦不同部门的小机构合并成一个新的独立机构，即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职责是专门全面监察和规范环境污染物的排放，保护公众的健康和环境资源。在这一时期的立法方面需要特别提到的是两个联邦基本法，清洁空气法（Clear Air Act）和清洁水法（Clear Water Act）。
清洁空气法是由国会在1963年通过的联邦法基本法，目的是控制全国范围的空气污染。此后清洁空气法有过几次重要的修订。在由尼克松于1970年签署生效的新的清洁空气法中，这一联邦环境法首次包括了允许个人起诉违规的个人或者政府机构的重要条款。在1977年的修正案中又强化了针对严重超标污染的特殊要求。在1990年的修正中，清洁空气法显著增加的联邦政府的权限和责任，特别是与酸雨有关的酸性物质排放，这一变化与北美酸雨事件有着密切的关联。从七十年代初开始，美国的新英格兰地区和相邻的加拿大东南部出现大面积酸雨区，其影响随后扩大到周边地区，导致大面积的水域酸化变质，鱼类死亡，植被枯萎。相比之下加拿大遭受到的损害更大一些。美加两国就酸雨的成因和责任进行了长达15年的艰难的环境外交谈判，期间经历了多届政府首脑的更迭使得这一谈判增加了更多地变数，终于在1990年才达成双边共同治理的协定，这在两国的外交史上是极少见的。问题复杂性的背后除了双方各自不同的经济考量，还于当时尚不完善的环境法规有关，更有气候因素这个双方都无法控制的环境因素的作用。
清洁水法，即联邦水污染控制法，是美国另一重要的环境基本法，在不同时期有过不同的名称。从60年代到70年代初期，美国的淡水系统（湖泊，河流，溪流）于当时的工业生产用当时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个什么都往里排放的“马桶”。在对1948年版的的联邦水污染控制修正案扩充的基础上，尼克松签署了1972年联邦水污染控制修正案，其目标是到1985年达到消除有毒物质对水体的排放，确保全国的水道和其他地表水达到国家清洁标准。1972年的修正案奠定了时至今日清洁水法的主体。清洁水法在其后有过多次的修正，特别是在1977年和1987年有过重要的修正，国家环保局的监督权限在一系列修正案中得到了扩充。
从上面的列表（http://en.wikipedia.org/wiki/Environmental_policy_of_the_United_States）可以明显看出整个七十年代是美国环境立法的高峰期，表中还没有包括对煤炭工业有重要影响的1977年露天开采控制与复垦法（Surface Mining Control and Reclamation Act of 1977）。有趣的是如果对比这一时期的失业率（见下图），虽然不能妄言这一时期失业率的升高是由于加强环境立法引起的，但是从下面以煤炭工业为例来看美国的环境法规是如何影响企业的生存状况，这种内在的关联是相当紧密的。
美国是煤炭大国。从下面的列表可以看出世界前三位煤炭大国占有世界总煤炭储量的一半，与占第四位及以后的国家远远地拉开了距离。在这前三位的国家里，美国无论是探明煤炭储量还是烟煤和无烟煤储量都接近俄罗斯和中国的总和。
截止2008年世界前三位煤炭储量大国（百万吨）
探明煤炭储量 烟煤和无烟煤 占世界百分比
美国 237,295 108,501 22.6
俄罗斯 157,010 49,088 14.4
中国 114,500 62,200 12.6
同中国相比，美国除了煤炭储量远远超过中国之外，煤炭的开采也比中国的煤矿也容易得多。美国在中西部有大量的煤矿资源允许露天开采（surface mining）。个人过去的印象是挖煤都得下矿井，当年的老师曾经领着俺到处看熟悉情况，差一点就要带着安全帽下矿井，着实提心吊胆过一回，因为当时根本没有下矿井的心理准备。当然最让俺印象深刻的是美国的露天采煤，只需要移开表土就可以开着重型采煤设备下去挖煤了。俺在网上找来了两张挖煤用的重型机械设备图片，跟当年看到的几乎一样。第一张图片里的挖煤铲车因为透视的缘故看着并不大，其实操作塔足足有四层楼高，当时俺看着那个庞然大物心里想这哪儿是机器，明明就是一座金属楼。再看黄色的翻斗运输车Earthmover，跟第二张图片里的普通汽车比一比，你可能能体会到俺当年在这种重型机械旁边的那种震撼了。
回到正题，即便以这样的资源和产煤设备，煤矿公司仍然步履艰难。美国的土地所有权，水权，和地下矿产权是分开的，地下矿业资源归开发商所有。煤矿公司获得地下资源开发权大致有两条途径，一是直接购买土地获得资源开发权，二是同土地所有者签约并给与一定补偿后获得地下资源的开发权。按照1977年到1990年修订的清洁空气法和清洁水法，以及专门针对矿业开发环境效应的1977年露天开采控制与复垦法，煤矿公司在获得开发权之后有许多额外的事情要做。以露天开采为例，煤矿公司首先要将地表几米厚的表土移走。前面几节里已经谈过美国资源政策对土壤资源的极端重视。所以在之一过程中，土壤不能有损失或者被污染。在开采完毕之后，这些被移走的表土必须物归原地，同样不能受到损失和污染。这还不算，煤矿公司还必须恢复地面上原有的植被和水体，如溪流和池塘。因为采矿会形成额外的地面孔穴，政府鼓励将这些新增的孔穴转变成新的水体。在所有的水体恢复过程中，水体不能受到污染，特别是因为煤炭中的硫导致水体酸化，pH必须恢复到中性。如果煤炭含硫量超标，煤矿公司还需要进一步对煤炭脱硫才能出售，以减少排放二氧化硫导致酸雨的可能。此外，因为煤矿公司有不少在1977年以前露天开采后废弃的土地没有经过复垦，按照1977年露天开采控制与复垦法，煤矿公司还得对这些早期开矿后废弃的土地进行恢复。由此可见煤矿公司的环境成本负担有多高。据老师的介绍，煤矿公司的经营利润在当时的条件下非常薄，在0到1%之间。因为这些原因，当时的煤矿工业一直在萎缩，俺在后来的几年从新闻里看到Peabody和Consolidation在那一地区陆陆续续关掉了好几个采煤点。
虽然在上面所举的例子中的煤矿企业并不属于制造业，美国的体制并不会允许其环境政策对制造业网开一面，所以严格的环境政策同样适用于制造业。以个人有限的了解，制造业，特别是化工企业所造成的污染是目前世界上最主要的污染来源。美国政府因为不可以直接干预企业在自由市场中的市场行为，只有借助于强化环境和资源法来间接地调节企业行为。所以我们才会看到今天的美国，天空比四五十年前更蓝，水体比那个时期更为清洁。其背后是美国政府借助环境和资源法不断地将低技术含量，高环境成本的企业推出国门，这也同时成就了中国依靠牺牲环境资源实现的经济起飞。现在再回过头来想一想，先污染后治理的路中国能走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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