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蔬菜架子前，百合随手拿起一个普通西红柿，又看看旁边贵上两倍的有机西红柿，也拿起一个来，然后左右两边比较着。
“买有机的吧，我不要农药胎儿。”格格在这里说过。那是五个月前。
“那是。怀了孩子我更应该多吃健康食品。”百合回答，拿起几个有机西红柿放进篮子。
“今晚我来做本小姐唯一的拿手菜：鸡蛋炒西红柿！”格格说。
“简单又好吃，我也喜欢！那边有走地鸡生的蛋，我们去拿吧！”
格格调皮地学着鸡翅膀扑动，百合拍了她一下：“走那边，小鸡公主！”……
肚子里的胎儿踢了一下，百合拿着西红柿的手轻按肚子，笑容浮现脸上。
“别踢我了啊，小宝宝！今晚我给你做你妈妈的拿手好菜，你闻到西红柿的清香了吗？有机的哟！还有，你等等啊，我给你播放你妈最喜欢的中国歌！旋律自由浪漫，歌词也很有个性，像你妈一样！”她从包里掏出电话来，戴上耳机，“对不起啊，你还不认识你妈呢。再过几个月我就介绍你们认识！”
“王子挑选宠儿，外套寻找它的模特儿；那么多的玻璃鞋，有很多人适合，没有独一无二。
“我是谁的安琪儿，你又是谁的模特儿？亲爱的，亲爱的。让你我，好好配合，让你我，慢慢选择。你快乐，我也快乐，你是模特儿，我是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
百合轻松地听着王菲的“香奈儿”，挽着装了几个有机西红柿的篮子朝鸡蛋架子走去。
电话响了，是杰森和尼??可拉斯打来的。她高兴地接受了他俩的邀约，周末去参加尼可拉斯升职兼生日会。
回到家，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寄给好几个月都没联络的母亲——
“妈，
上次回国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我现在怀的是男孩儿，已经开始踢我的肚子了。孕育着这个小小的新生命，我觉得非常充实、幸福。尽管我每天都体验到高龄孕妇的不易，但我和他之间已经开始编织亲密的纽带了，因而觉得这些奉献都是无私的、美好的。我也在猜想，当年怀着我时，你也一定是这样的感受吧？
我写这些并无再想惹你生气之意，我只是非常憎恨我们上次那样的分别。我不知道你最终能否理解我的‘私心’，我的苦闷，但我愿以这封平和的家书去替代上次的相见相分。
妈，感谢你在那样的年代里还勇敢无畏地孕育了我的生命。
女儿 百合上”
为了避免口舌的麻烦，百合不太跟报社的旧同事以及现在学校的同学相聚或相知。她丝毫不觉孤单。成长中的婴儿不仅鼓涨着她的肚子，也充实着她的生活。她静静地享受着怀孕，傲视着近年来对女性生育能力渐失的卑微及绝望感。
除了上学放学，她也开始教起中文，学生是尼可拉斯公司市场部的几个白人同事。自从带格格去杰森家聚会，百合和杰森他俩的关系变得自然了许多。虽然她心里还是一直惦念着杰森，但看到他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并充满热情地创作着他的漫画，百合酸楚的心满是安慰；一直不敢听的那首属于他俩的“Naci En Alamo”，如今也在她的车里播放着。
“我没有家，也没有土地；我用冰冷的手点燃火焰，我用哭泣的心尽情歌唱……”
电话铃响，百合把车停到一旁。
“百合姐，是我，格格。”
“嘿，格格！我们正在听‘我生在阿拉莫’！你这么早就起床了？”
“喂，百合姐，我家出了些事，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格格的语气急促。
“出事？孩子？你……你是什么意思？”百合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住肚子。
“那孩子，我……我们不能要了。你可能得引产。”格格的声音弱了许多。
“什么？你说什么？引产？你是说引产吗？”百合很是紧张，“你的儿子已经六个月了！”
“我知道。这些天我一夜都没睡好。毕竟这孩子也是生命，也让你和我认识了。不过我今天已经上街买了一个很可爱的洋娃娃来纪念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
“先别讲这些，先说你家发生什么事了，好吗？我们或许还有办法可想呢！”
“要是有办法还需要你想吗？！”格格开始激动。
“那你就告诉我吧！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百合也激动起来。
“谁在跟你玩儿？！你以为我还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吗？好吧，王高延被关押了，行贿，罪可大了。孩子我无力抚养了，你有办法每个月给我几万人民币来养这个孩子吗？你有办法像王高延一样给我无忧无虑的生活吗？”格格一口气说道。
百合语塞。过了半晌消化信息，百合平静下来，轻轻地说：
“你知道吗，这孩子最近常踢我，尤其是当我听这首吉普赛歌的时候，像你，也很有音乐细胞。”
“你也别说这些了，我们得现实一点儿。他进去了，我的人、我的心可能就要开始像吉普赛人一样流浪了，漂泊了！”
“就算流浪，你也有儿子陪你一起呀！”
“一起流浪？我们去学塔罗牌给人算命来谋生呀？我们中国也不太兴这种牌呀！我得为我自己的未来打算，我得一个人轻松上阵，你懂吗？”格格说，“要不，你生下来吧，你收养他！就这样好吗？我最怕麻烦了！”
“我收养？不，我不能要！”百合不加思索就冲口而出，随后又补充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况且，我养不了。”
“你们美国的福利那么好，肯定可以养活这个孩子！”格格的语气兴奋起来。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反正我不能要！”这半年来，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爸爸，也是十七年前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爸爸，那个把她从深深的自卑中拉出来又亲手把她重重摔回去的男人，百合已经没有了对他的好坏以及感情纠葛施以判断的能力。
“为什么？你不是那么想怀孕生子吗？我和王高延的基因也是百里挑一的！”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原因。”
“好，那你就去打掉吧！余额我会照付给你的！”格格的呼吸声清晰传来。
“王高延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你的决定也是他的决定吗？”百合缓和气氛。
“我都联络不到他！听说案情复杂重大，连审判日期都不确定。反正合同是我签的字，他只是捐精人而已。”
“那你不等他了？虽然你们还没结婚，可他待你也不薄。再说，你还可以去找他的父母商量这事儿，或许他们有能力给你帮助呢？”
“我等他？我十八岁就跟他，等了五年他还是别人的老公！”格格冲口而出，“好吧，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总是说他老婆对他事业上有恩，女儿也在青春反叛期，经不起伤害，所以我对他离婚的事儿从来都不多幻想。他又怎可能带我见他父母？”
“是这样……所以你们的孩子……好吧，不管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幸福安逸生活的保障，但这毕竟是你的骨肉，你没感情吗？”
“这孩子不是我想要的！我没结婚，我才二十二岁！可他想用我的卵子给他生个儿子，然后去美国带孩子定居，给他的未来留后路！当然他也爱我，想拴住我。这些，我跟他都心照不宣。”格格的语气颇为成熟，“至于感情问题。这孩子我一天也没怀过，那些荷尔蒙针药也当是感冒打了一个多礼拜的针，有什么大不了的？每年打胎的女人你数得过来吗？！”
“好，打针是为治感冒！你感冒好了，可你感冒针的后果、结果还存在着、还一天天在长大！他毕竟是一个生命，一个时常踢着我的肚子、活鲜鲜的生命！”
“你十七年前不是也把一条活鲜鲜的生命给打掉了吗？他不活鲜鲜吗？他没踢你的肚子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先这样吧！你等着林女士的通知！”格格说完就挂机了。
百合手按胸口，缓不过气来。她把车窗摇下来，头伸出窗外大口吸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