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美学大师蒋勋解析《富春山居图》

蒋勋先生无疑是一位了不起的美学家，去年曾读他的《区区一卷，千年劫灰》（http://www.tiec.tp.edu.tw/lifetype/post/409/38441），余深以为其透说富春山居图尘世间一路走来之极致凄美，极感佩之。但我 不清楚蒋先生是否实地去过富春江，因为我看到的所有蒋先生关于富春山居图的论说，演讲，或者受访，都着点于画的美学，哲学，文学之基调，以及一个美学家特质量的历史观。但无一例外的，都缺漏了一个基本问题，黄公望为什么晚年居富春江十年作成富春山居图。而据我这个完全外行的人看来，原因也简单不过，写实之需要，或者实地的兴致所绘。无论黄公望何等极其的饱学，无人能及的才华，丰满而浸透骨髓的阅历，以及他对山水和人生的大痴大悟，宏大的《富春山居图》离不开写实。很显然，蒋先生限于对富春江实地不熟，而难以触及写实的据点和背景。但事实正是因为黄公望对富春江的写实，并以他超凡脱世的人文和美学感悟，成就了这一幅无二的画中兰亭—富春山居图。黄公望自己明确提过模记：“袖携纸笔，凡遇景物，辍即模记” （他实摸富春江畔大岭山的《富春大岭图》，现存南京博物院）。事实上，据专家仔细对照山型地貌，江面宽窄，考证出的结论为富春山居图前段（剩山图）完全模画黄公望晚年所居的鸡笼山之株林坞、庙山坞一带（今富阳市城东郊），而富春山居图的后段江面较窄，画面景色比较贴近今桐庐境内的七里陇滩一带。 故而，富春山居全图（从前到后）覆盖富春江从东（下游）到西（上游）大约五十里河段。这幅实实在在呕尽了黄公心血的《富春山居图》，孤高淡泊，“极苍莽之致”，掠尽文人心意，最终落入无人相伴的孤皇境地，实在是黄公望与富春江缺一不可。后人叹曰：“今日已无黄子久，谁人能画富春山?”，反过来推论，富春江依然可画，但需要老黄到那儿去。

黄公望一生云游，晚年归居富阳， “结庐于鸡笼山之筲箕泉，以终老焉”。鸡笼山坐北朝南，山脚下清江带云而过，其风水一直颇受历史文人雅士青睐。苏东坡曾诗云："轩前有竹百余竿，节节深如玳瑁斑。雨过风清淡般岩，琅玕声撼半窗寒"。苏轼的友人毛滂还在此地留下一段风流韵事：在此一间僧舍，他与钱塘名妓琼芳难舍难分，不得已作别，成《惜分飞》：泪湿阑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清代郑板桥是个挑剔的人，口味精细：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分付厨人休斫尽，清光留此照摊书。笋菜沿江二月新，家家厨房剥春筠，此身愿辟千丝篾，织就湘帘护美人。在富春江的鸡笼山，鲜笋，鲥鱼，春风，美人，一样不缺。如今的富阳市已在鸡笼山建起黄公望森林公园。对于过去百年来人们对富春山水的随意毁损，这看起来或许多少有点像是一块遮羞布。但我以为无论如何这是功德胜事，因为它会重新唤醒人们对富春山色的保护意识。

蒋先生认为黄公望是常熟人，我猜想他是采用了清康熙年间始修的《江南通志》（1683）之记录：“本常熟陆氏”。但最早的关于黄公望生世的官方记录为《明一统志》(1461)，记载他为富阳人。明凌迪知《萬姓統譜》也记载他为富陽人。我的猜测，蒋先生择《江南通志》而弃更早时《明一统志》说，可能是从了元末夏文彥《圖繪寶鑒》所记黃公望平江常熟人之说。不过颇有意思的是，除了常熟，富阳，现在至少还有杭州、平阳、松江、衢州、徽州、莆田、永嘉等地也在争夺黄的乡籍。另外，元代汉人社会等级低于蒙古人和色目人，更被限制授予重任，也是蒋先生未曾顾及的黄公望（及大批的文人）成为道士的社会大背景。

去年台北故宫博物院原书画处处长、黄公望研究专家王耀庭新发表有一篇“黄公望《富春山居图》解读。”。也写得极为不错。http://www.dfdaily.com/html/150/2011/6/1/611894.shtml，但触及富阳实地时，同样难掩力不从心。如他说“富春江中穿，将城市一分为二，江上已筑了水坝，波平如镜。。。”。事实是富阳市座居富春江北岸，北坐山而南临江，沿江向东西扩展。而且富阳境内的江段未建筑水坝。其文中所说的水坝，我推测可能是指上游桐庐境内的七里陇水坝或建德境内的新安江水坝。

富春江山水景致如画，而且其水势有奇有惊却少险无难，这刚好落惠到文人“有心成英雄，无力作男儿”的软处，那一江春水便自然成了落魄文人最舒胸中闷气的留恋地。可惜的是，现今的春江水已不若往昔。从然水依自东流，惊奇处却不多见了。上游新安江七龙峡两处大坝，断激流而成缓水，削奇浪散为小波。去势后的水流如同被圈养起来的老虎变得虚弱。显见的是她的自清能力下降，遭受污染时随同浑浊。改水势和污染是人类加于全世界所有江河的贪婪阉割，富春江自然也躲不过去的。长川不是春来绿，千峰倒影落其间，富春江旧时的容貌在今后的数年内恐难有所回复。也让我这游子等闲孤负，年年芳意落。回首故园旧星月，颇是不堪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