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莱坞近期最好看的八卦
文 | 亨利周
近期上映的美国纪录片《好莱坞秘史》（Scotty and the Secret History of Hollywood），向我们展示了与回忆安之若素的可能：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八卦盛宴，却毫无八卦叙事中司空见惯的私心，滥情，偏见，乃至审判。
如果说八卦的姿态也是人性的姿态，那么这部电影是一部平视人性的作品。这在道德焦虑甚嚣尘上的今日中国，或许更有别样的意义。
《好莱坞秘史》
《好莱坞秘史》记录了斯科蒂·鲍尔斯的故事。他曾是二战期间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成员，却在战后因缘际会成为了黄金时代好莱坞最负盛名的「皮条客」，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个称谓，因为他安排他人不收费用，亲自上阵也只一次二十，一生所求不过宾主尽欢。
他满足一切压抑的人性，为七情六欲鞠躬尽瘁，他说，他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欲望，「想要让人开心」。
于是，20世纪比佛利山庄中的声色犬马，异性恋有海蒂·弗烈丝，其余的有他。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他大概是世上唯一一位和风流倜傥的加里·格兰特，银幕牛仔兰道夫·斯科特三王共事，和温莎公爵夫妇两王一后，和绝代双姝拉娜·特纳，艾娃· 加德纳一王两后，还和易装的埃德加·胡佛双宿双飞的人。
他的辉煌名单还有很长，他的人生故事是情色版的《西力传》，是20世纪好莱坞的《萨蒂里孔》。
斯科蒂·鲍尔斯
当电影好奇他的身份与性向时，鲍尔斯回答：「I’m everything.」这句一带而过的老生常谈，在他身上却又再贴切不过。他不仅是「性爱大师」金赛探索人类性行为的重点研究对象，还是提供其他案例（即性工作者），安排实地考察（即群交派对）的得力助手。
一如斯蒂芬·弗雷在电影中说到，鲍尔斯是先于「同性恋」作为一种近代建构的存在，他「越过了所有我们树立起来区分彼此的藩篱。」
1946年，23岁的鲍尔斯从军队退役后来到洛杉矶，他的两位挚友和亲生哥哥死于太平洋战场。作为战后无数闯荡加州的美国人之一，他在位于好莱坞大道5777号的加油站找到一份工作，也不时在其他加油站替班。
直到某天，前来加油的演员沃尔特·皮金注意到了鲍尔斯，于是带他去到好友家中，三人在泳池共享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几个月后，鲍尔斯又在加油站结识了导演乔治·库克，并受邀参加了他的派对。
鲍尔斯打工的加油站成为了业内口耳相传的据点，他来者不拒，有求必应，任人挑选厕所的鸟洞，加油站后的拖车，街对面的汽车旅馆，甚至上门到府服务。
斯科蒂·鲍尔斯
到1950年，他开始担任好莱坞聚会的酒保，并为越来越多的客户穿针引线：他为热衷咂阳的科尔·波特一次安排了15位俊男；他为乔治·库克的泳池派对进献鲜肉无数；他为温莎公爵安排男伴，为温莎夫人安排女伴，让他们在比佛利山庄各自快活；他还撮合了年轻的加里·格兰特和洛克·赫德森，洛克·赫德森和戈尔·维达尔，戈尔·维达尔和所有人。
加里·格兰特和兰道夫·斯科特 摄于派拉蒙影棚 1935
他也顺便戳破了20世纪最成功的金童玉女斯宾塞·屈塞和凯瑟琳·赫本。据他所言，两人从未发生任何关系。他为凯瑟琳·赫本前后共安排超过150名女性，也和醉酒的斯宾塞·屈塞上床，尽管后者一生不愿面对自己的倾向。
好莱坞的公关机器炒作有妇之夫出轨同事的绯闻，以解释屈塞与太太路易丝的分居，因为异性的不伦恋比起同性恋，显然好太多了，以至于冶艳如李伯拉斯当年也不惮声称同性传闻是「诽谤」，甚至直到90年代的汤姆·克鲁斯，依然会将所有暗示他倾向的记者告上法庭。
今天的人们似乎很容易忘记，好莱坞并不一直是进步与平权的先声，如果它现在是，那可能还要归功于此刻华盛顿的对比。
鲍尔斯厕身其间的好莱坞，也是约瑟夫·麦卡锡党同伐异，八卦作家洛拉·帕森斯和赫达·霍珀争当盖世太保，「海斯法典」营造清朗空间，大制片厂对明星绝对掌控的好莱坞。
源于生活的艺术和模仿艺术的生活在保守大旗下彼此耦合，终于迎来里根的美国——80年代的艾滋危机，结束了赫德森的生命，也结束了鲍尔斯的时代。他退隐江湖，成家娶妻，唯一的女儿23岁那年死于堕胎。
多年来，戈尔·维达尔, 多米尼克·邓恩和田纳西·威廉斯都曾试图讲述他的故事，但被鲍尔斯拒绝了，他甚至要求田纳西·威廉斯销毁了一篇以他为主角的40页手稿。
加里·格兰特和兰道夫·斯科特 摄于家门口海滩 1935
虽然他作为深喉一度协助了某些曝光，包括八卦史上的里程碑《好莱坞巴比伦》以及威廉·曼恩颠覆性的凯瑟琳·赫本传记，但直到柜中故人悉数去世，无人再受真相困扰，他才决定公开身份，出版自传。
有趣的是，他的书稿曾被克诺夫出版集团拒绝，尽管他当年也曾为集团创始人Alfred A. Knopf拉皮条，还和他的妻子偷过情，这一段故事后来也收入书中。
2012年，鲍尔斯自传《全套服务》（Full Service: My Adventures in Hollywood and the Secret Sex Lives of the Stars）出版。戈尔·维达尔生前最后一次公开亮相，便是为此书站台，也是他促成了其在《名利场》的编辑，本片导演马特·蒂瑙尔拍摄纪录片。
相较于书，电影省略了某些较为骇人的爆料，例如查尔斯·劳顿的特定性癖，也淡化了鲍尔斯的早期经历：他曾是芝加哥神父们的娈童，小学时就已经开始服务和做媒，甚至将同性恋女老师和女同学配对，战争经历也让他坚信及时行乐。
鲍尔斯不曾后悔他的经历，但我们不得而知，是经历造就了他，还是他重塑了记忆。这部电影照进历史幽微处，却没有在人性幽微处落脚。
在21世纪的今天，八卦嗅觉灵敏的读者再看电影公司为加里·格兰特和兰道夫·斯科特同居12年的马里布爱巢取名为「单身汉之家」(Bachelor Hall)，可能会感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原始公关，但普罗大众确实不会计较凯瑟琳·赫本为何戏外从来短发裤装，自称「吉米」，偶像是葛丽泰·嘉宝，名言是「男人都是屎」，遗作还是关于终身伴侣菲莉丝·威尔伯恩的剧本《菲莉丝与我》（Phyllis and Me）。
凯瑟琳·赫本
换句话说，纵使八卦有迹可循，认知落差依然巨大，这让鲍尔斯大爆好莱坞当年云雨引发了某些争议，比如有人认为死无对证，还有人认为替人出柜没有死者为大。
事实上，鲍尔斯对此并非没有考量，例如在电影中，他隐瞒了某位「169%是同性恋」的已故男演员姓名，因为他的遗孀尚在人世。而且，除了关上门后的床笫细节，鲍尔斯的许多爆料都非首次，八卦爱好者也不难从公开的第三渠道完成互证：除了逾半世纪的流言蜚语外，近年来较权威的指认包括了服装设计师奥里·凯利在身后出版的回忆录中透露与加里·格兰特早年的恋爱关系，后者也是他的扶灵人，以及凯瑟琳·赫本的多年好友，八卦传奇丽兹·史密斯在生前也证实了闺蜜性向。
加里·格兰特和兰道夫·斯科特 摄于派拉蒙影棚 1930s
关于鲍尔斯故事的更多佐证，还可在电影和其他媒体的调查报道中看到。
但说到底，鲍尔斯的故事和其他许多惊人的故事一样，真实与否只在于有心相信与否。毕竟，后真相时代的「真相」在人们的心目中又占几分呢？
签售会上，一位读者质问他替逝者出柜是否背叛了当事人的信任，鲍尔斯反问：「是同性恋有什么问题吗？」还有更多的中年妇女抗议，认为这些故事毁掉了她们心中的偶像。
加里·格兰特、兰道夫·斯科特和南茜·卡罗尔 摄于派拉蒙影棚 1930s
对此，斯蒂芬·弗雷在电影的开头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回应：「大家如果看到喜欢的好莱坞明星被抖出秘密会出离愤怒，但其实斯科蒂做的，不过是在证明这些人都是真的——他们都是像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真实活过的人。」
加里·格兰特在他未完成的自传中写道：「人人都想成为加里·格兰特，连我也想成为加里·格兰特。」这部电影为他最著名的自述提供了注解。只是在这篇文章快要完成的时候，不幸传来曾在金曲奖出柜的歌手卢凯彤跳楼自杀的消息。
我不禁想到，如果格兰特可以活在今天，他还会渴望成为加里·格兰特，而不愿做回阿奇·里奇吗？他还会依赖迷幻药物进行「心理治疗」吗？洛克·赫德森呢？他还会沉溺酒精与滥交，然后在绝望中早逝吗？还有所有被迫光鲜亮丽地假装生活，却只能挤在阴暗潮湿的历史角落抱团取暖的人呢？
他们会觉得今天的世界更好一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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