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能痴(小说)六——全文完

来源: 尘凡无忧 2018-03-29 04:16:52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8125 bytes)

 回首向来萧瑟处

 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曾以为我永远也走不出这段我为之付出十年光阴的感情。我曾以为这一生的幸福都已经断送在年少不知事时轻易便走进去的一段缘分。可是,生命的伟大,岁月的宽容却在于他让你在一点点向前走的过程中一点点地知道过往一切的真正的答案。

 一个人独对孤灯清月时,心中会别有一番凄凉情绪。这种感觉我曾一直以为我知道,并深黯其中的甘苦。日子一点点缓慢却又飞逝地滑过,如一个顽皮的孩童在与你玩赛跑,起先他故作迟钝,让你对他放松了警惕,却在稍一疏忽时,他便飞也似的超过你,把你远远地甩在后面,哭不得,笑不得,甚至连悔恨都来不及。

 我的生活没有一点点转机。依旧是每天上班,下班,规规矩矩,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只有我知道我的内心在怎样的挣扎、撕扯与煎熬。眼前,没有一个可能知道我内心的人,没有父母的呵护与小心,也没有哥哥的关爱与宽厚。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到处是人的繁华城市中,我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而一切,生活中的一切的酸甜苦辣咸都需要,也只能是我一个人去面对,去承受。

 很多时候,我都会在心里为自己这样的坚强与硬挺赞叹,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欲哭无泪的酸辛。为什么会这样的呢?为什么把日子过到了这种地步,把自己逼迫到这种境地何苦!眼看着身边的朋友、同学一个个的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却只能渐渐地与他们远离。在那些成双成对的情侣之中,孤孤单单的我走在其中是多么不协调啊。朋友们都照顾我,生怕冷落了我。越是如此,我越是难过。我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我不是软弱的,无助的,即使真是如此,我依然不需要那种我有你无好可怜的同情。

 伴侣,哪里都可以找一个,但是我不愿意。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那个人,在我没有真正地走出从前时。

 我是保守的,也是落伍的。我从不否认这一点。这是我早在六、七年前便看到了自己性格中的这些亮点。是的,我认为这是些亮点。如若连感情都可以造假,可以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纯粹是出于一种需要,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了,而这样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我知道,不论对情感如何看待,保守或者新潮,都不应当失却生命的乐趣。而如今,我的生活中竟毫无乐趣可言。经常有朋友打来电话,总要问一句:现在怎么样?而我,也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三个字:老样子。因为谁都知道我的老样子是什么样。每每这样的时候,我的心中也会无由地生出一份感慨:为什么不能变个样子呢?

 我知道我不能,单凭我一个人的力气,以及这样平淡无奇的生活我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我已经老大不小了。许多的事在应该做的年纪没有去做,再去做的话,不合时宜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不知该如何迈出去这一步。我便是如此。我情感的闸门在应当打开的年纪是紧紧关闭的。一日日,一年年地推延过来,我已经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去打开那扇门,也不知道那道闸门后面尘封了多少情感的流水,一旦流泄,我怕冲毁的不仅仅是我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一旦爱了,便会昏天暗地,死去活来的人。我害怕那种后果。在这样的社会中付出一份没有回头的感情,除却昂贵的代价外,是要承担风险的。好像如今什么样的情感论调都有,而且已经为世人见怪不怪了。

 我不能也做不到。因为在我轻松的外表下有一颗负重的心。我以为我已经将cp忘记了,我也发誓要将他忘记,甚至不许自己再在日记中提到他的名字。所以,有一段时间,我竟然写不出一个字。cp是我全部的灵感与生命的记录。于是,我又放纵自己在日记提到他,写他,写从前,写那些梦样的过往。

 可是,一份挚爱,一份以为生死不渝的爱,如果只凭借记忆,凭借幻想,凭借梦境,终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都会尽了吧。翻翻自己的日记本,从高一那年到如今,断断续续十年的时间,写了厚厚的四五本日记,而其中几乎全是cp。从前,看自己的日记,会感动地流泪,而如今,再翻看那些几乎是同样内容的日记时,心中会生起一份厌倦:怎么全是他,怎么全是那些翻来覆去的往事、不再切近的眼神和已经模糊的笑脸。如果是别人的日记的话,我会说这是一个多无聊的人啊。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再没有别的风景?但我却只能为自己感到悲哀:为了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一个遥远得已经陌生的人,我放弃了整整一个世界。多傻的女孩!那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我早已不记得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

 我也会对这份感情厌倦吗?第一次心中出现这种念头时,我的心中惊异而苍凉。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cp永远也走不出我的心底,我以为他永远都是我心中最鲜活美丽的记忆。但有一天我也会厌倦了,会不再有激情,不再有感动。是我的长大,还是心的苍老已经距离纯情愈来愈远了?

 但是,我真的知道心中对cp已经很淡了,淡得我无能为力,又悲哀又窃喜。那曾是一份我以为会多么永恒美丽的情感啊,也会淡了,厌了,灰了。那么这世上可还有什么可以永恒?--包括曾深信不移我会为cp等候一生?也许,这便是生命的诠释。它曾以它的青春纯情带给我温暖与安宁,但有一天岁月也会带着它从我眼前消失,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它以它的了无痕迹告诉我:这一切已经过去了。它只是我生命中一个或深或浅的印痕,却绝不是永远与结局。

 我曾经想过放弃,想过挣扎,想过从此断了那份心,不再忆起。但愈是挣扎缚得愈紧。而今,却这样一点点地平淡下来,实是意料之外的一份收获。是的,我希望自己能够走出来,能够从梦般的自我设计与想象中走出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因为,在我渐渐冷淡的心中我已经感到了一种不值。

 原是怎样都不会悔的。是的,现在我依然不悔当初--因为悔也是没有用的。但,cp的确是让我失望了。他不应这样绝情与理智的--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深爱我。

 已经快一年了。从冬天走到深秋,他难道真的体会不到我所承受的吗?真的以为失去他,我一个人,坚强而独立的我,远在异地他乡,依然会生活得快乐与幸福吗?他真的以为断了一切消息便会两相忘,便会有一份信手可得的慰藉来抚慰我的创伤,我的疲惫吗?

 cp,我真的让你这么放心吗?你又真的放心让一个别样的男子走进我的生活,呵护我曾经脆弱依然脆弱的心吗?我可还是你心中的那个让你牵挂,让你怜惜,让你心疼的沁儿?

 cp,你真的爱我吗?也许曾经爱过,但现在你的心中还有一份爱分给我吗?如你所说?

 许多次,我都是这样轻问自己。

 我是多么期望cp能如他所说的啊。

 但是,可能吗?有时我会摇着头嘲笑自己的傻。他怎么可能爱我胜过爱晓菲呢?怎么可能?这世间真的会有那么一种爱没有言语,没有行动,甚至远隔了万水千山依然深深存在?也许有。我曾在小说中看过。但生活中的人谁都知道那是虚幻的。爱应是具体的,真实的。既不具体又不真实的爱一定是一种臆想,是最终都要醒来的一场迷梦。

 是的,是一场迷梦。现在回头想想,cp他怎会依然爱我呢?也许当初,在我最惨淡最落魄的时候,他一直都站在我身边,默默地支撑着我,那是一种爱。但后来呢?当我一个人远在千里之外求学的时候呢?多少次的悲痛,甚至处在绝望崩溃的边缘,在我最需要朋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cp他何曾陪伴在我的身边,伴我走出一个个人生的沼泽?这么多年我的悲欢他又何曾知道,何曾与我分担或共享?唯一的,是我一厢情愿地把cp,把那些情感往事当作止痛药片噙在嘴里,一点点地艰难地挣扎与跋涉。这些年,我走得辉煌,更走得孤独与辛苦。这些,cp他可曾知道一星半点儿?一个不再了解我,不再熟悉我,不再与我共同走过人生风风雨雨的人,他怎么可能真正爱我?

 同样的,我可曾真正地爱过cp?在他沉沦的时候,在他酒醉的时候,在他痛苦和欢乐的时候,他生命中的点点滴滴我都不曾陪伴在他身边。不否认,我的心中时时想念他,会为他的苦而苦,为他的笑而笑。但那只是一种幻想。如果爱他,我应陪在他的身边,陪他走过人生的起落,而不应远远地想象他的生活,听任他与自己的生活一点点地远离,不再熟识直到陌路。也许,我爱的只是一个影子,是年少时孤独倔强的我自己,是那个在惨淡的岁月中不屈服不认输、恬静忧伤的沁儿。他是那段岁月里我的痛苦与悲哀的见证。所以我以为我爱他。

 我其实又何曾是自己臆想的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中那个痴情不改的女子呢?现实中的我,以如今我理智的眼光来看,其实是自私和虚荣的。在与cp的这一路情感对峙中,我一直是观望着,与自己不相干一般地无动于衷。也许是有过许多的哀伤、疼痛,但里面更多的成分是在为自己而艾怨。

 不是吗?如果我真的那么情真意切,义无返顾地爱cp,我当初就不会选择北京的大学,我可以就在烟台或者在省内找一所学校,而不会狠心与cp隔得那么远。如果爱cp,我应当不顾一切地告诉他,什么羞涩,什么自尊,我应当把自己完全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我的情感,而不应那么平静地顺其自然,听任岁月一点点地隔开了我们,听任一个不相干的女孩走进cp的生命中。这一切,我是可以主动争取来的,我却都为自己的虚荣心而放弃了。

 如果爱cp,我就应在毕业时毫不犹豫地选择回烟台。真爱他,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去努力。但我却犹豫再三而最终留在了北京。因为北京的发展机会多,因为留北京的名声好听一些。细细想想,怕回烟台,怕与cp面对面,这是一个多么牵强的借口啊。

 我原是无欲无求地注视着cp在我生命中漾起的波痕。一个听从命运摆布,完全信从命运的人,心中即便还有一份对cp的爱,那一定是超然于物外的爱,必不是男女之爱。也许,我们之间的爱平淡而隽永,更适合做一对兄妹。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真正的爱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我愈来愈清晰地觉得,和cp的一份感情不叫爱。也许应只是两位少年人纯真情谊的一种在岁月中的延续,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盲目无措的期许。

 可是,无论如何,cp在我心中已经很淡了。再见这个名字,我已不会有什么感觉,心痛也好,悲哀也好,懊悔也好,全都消失了。

 我不知道何以将这份感情走到今天。也许我生命中充斥了许多别的事物,而这段感情已经距我愈来愈远,遥远得以至于对我的生活已经不能发生任何作用,它不再也做不了我的伤口的止痛片了。

 而cp的容颜也几乎模糊得让我无法分辨。常常走在北京的街头,擦肩而过的高大清爽帅气的男孩子,竟比比皆是,竟都如同年少时的cp。有时,会在心中不由自己地感慨:那个男孩究竟有什么好呢?竟让我着了魔似的思念与渴望。他原是平常得如北京街头信手指来的一个普通男仔啊。如若再以当今女孩择偶的条件来看,他甚至连中等都算不上啊。可是,我却执着地爱了他这么多年。沉迷得不想抬眼看四周的世界。如果早一点抬起头来,我会发现这是一方多么晴朗湛蓝的天啊。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在这个空旷无人的办公楼里,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总会让我心惊肉跳一阵子。总在这时,我会发现自己的胆子是那么小,这与众人眼中那个大大咧咧,仿佛什么都不介意的沁儿多不相符啊。但只有我知道我真的是害怕的。记的一次在公共汽车上,眼看着扒手的手伸向自己的口袋,恐怖与紧张得我差点失声尖叫。有次与朋友在一起把这件事当作笑话来讲,却不妨身边有个男孩深深地看了我许久说,“你一定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子。应当有人来小心地保护你。”

 那一刻我竟无话可说。我记起了当时自己的无助。是的,他一下子便说到了我的痛处。那时心中便想这个男孩子太懂女孩了,不好,应与他走远点。而口头上却不依不饶地反驳:“不是你说的那样。不要自以为聪明。这只是一个笑话,没有人向你做心理咨询。”

 而他却并不生气。只是那样饶有兴趣、把握十足地微笑着看我与他争辩。我索然无味地败下阵来。太聪明与自信的男孩不是容易摆布的。不过,我欣赏聪明人。可能是因为自以为聪明而惺惺相惜吧。

 事后,那个男孩子很快便被我忘记了。甚至我根本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能让我记住的男孩不多。认下模样的便更不多。因为我的眼睛近视,又不肯戴眼镜,所以曾因此开罪过许多人,也闹了很多笑话。我不戴眼镜,其实并不象别人说的那样爱美。恰恰相反,我以为挑选一副合适的眼镜,会让人平添一丝温柔与书香气质。于我,我只是希望能尽可能地让我生命中的每一位观众都看到原汁原味,没有任何作假的我。换句话说,我希望我能够以我的真实面目去面对世人的评说。这其实也同样是需要勇气的。

 但那个男孩子却不知从哪里搞到了我的电话,并知道了我的许多事情。那天,接到他的电话,在我应声之后,他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是做心理医生的。我能记住我的每一位病人,尤其是不尊重医生的人。因为这种人的心理太逆反,出于一种职业习惯与职业道德,我对这种人必须格外关心。”在他说这些话时,起初我是懵懂的,后来终于听明白,终于想起那天的场景。在电话里,我便止不住地大笑起来。好半天,他在电话那头说,“你的笑还挺有感染力的。但好像还没有完全放松,完全投入。你应当笑得更开心的。”

 我立即止住笑。这真是一个心理医生。他怎么会这么清楚地知道我呢?“你有没有搞错,都是病人求医,哪有医生追病人的。”我尽量冷冷地说。

 “你说话了,说明你是记得我了。太好了。告诉你,我就是那种追病人的医生。”他把后半句话的声音搞得怪怪的。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是我自己挖了一个坑,又自己跳进去。这个人,与他说话岂止赚不到便宜,简直要把自己赔进去。想到这里,我突然脸红。幸好是电话聊天,否则又要给他笑柄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问,声音竟十分温柔。

 “我不知道与你有什么好说的。”其实我知道。但我不想说。我不想与他有半点瓜葛。我知道在这样一个冷漠的世界里,一个单身女子的本能是自我防范与保护。我不想平添任何麻烦。因为我想一个人平平静静地生活一段日子,甚至这段时间与朋友同学的联系都很少。何况眼前这样一个我对他一无所知的男孩。

 “你一向都是这样傲慢无礼吗?”他的声音中有一份轻微的懊恼与回击。

 我一向是这样傲慢无礼吗?怎么会?从不曾有男孩子对我这样说话,且以这种口气。他凭什么?

 我忽然想挂电话,多无聊啊。

 “你生气了?”他的声音中多了一份询问与紧张。“我是开玩笑的。你不是那种小气的女孩子的,你不会摔电话,对不对?”

 这是一个多么厚脸皮的男生啊。他以为他是谁?但我承认,他仿佛很能摸透女孩的心思。我心中暗想,这需要他与多少个女孩交往才能养成这种游刃有余的气度呢?

 我轻笑了一下。“你是个假冒伪劣心理医生。我不会对你生气,因为犯不着。其次我是个小气的女孩,但我不会摔电话,我爱惜公共财物。现在,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不由他再说什么,我挂断电话。心中有一丝快意。这个男孩太张狂了,唯杀杀他的气焰才解气。

 我以为等他反应过来,会立即再打过来,这种一下子被我卡住喉咙的滋味并不好过。那时我会对他说:“见你的鬼吧,心理医生。”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却没有。他没有如我所想打过电话来。

 我的心中略微有些遗憾。原来这么不堪一击。我还以为他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男生呢。我承认,与他对话,我的心中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因为他的句句话中都有话外之音,透着机智与幽默。而我则需要聚精会神,找他的漏洞回击他。平常与同学朋友及同事之间的谈话,都是平和又谦虚的,需要谨慎小心,搞得自己很累又无处发泄。而与他谈话,我有一种棋逢对手,还原自我的感觉。对他无所顾忌地大肆杀伤,这实在是感情的一种发泄与放松。其实,我的本性是好斗的。而日常中没有机会,对他,却可以大展身手。

 曾有一度我特别喜欢与人聊天。那是读大学时,几个相好又相投的朋友在一起,天南海北,天上地下的争论甚至攻击,无论有无结果,都有一种快意。不必担心有人介意,有人记恨。那时的我们意气风发,人际关系清澈简单。而今却不同。同事之间说话必须小心不说,就连朋友之间也相互客套而显得生疏,大家在各自的生活空间里艰难地求生存,日子愈过愈小,愈过愈沉闷,直至无话可说,或者什么都不想说。更遑论肆无忌惮地与某人争个面红耳赤呢。有时,心的寂寞可以慢慢承受并适应,而嘴皮子的寂寞却是难忍的。很多次特别想与人聊天,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时,翻翻电话本,那么多的电话号码却教我找不到一个真正想与他聊能与他聊点什么的人。

 我喜欢智慧幽默的人。这种人的生活往往充满乐趣。听这种人谈话,是大脑的一种享受与滋润。而与他对聊,则可以充分调动你的智慧,使你不会麻木,不会迟钝,并保持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而这个男孩竟带给了我这种乐趣。我想我们如两把利刃相互刺向对方,而在短兵相接的交合与磨擦中,增加了彼此的锋利,也意识到对方的光亮。

 那天,在我快要下班时,都已经在锁门了,电话铃声响起。

 “是我。”传来他不急不慢的声音。“本来刚才受你一击后,想立即打电话质问你。想想你既然小气是必不肯接电话,以示小姐威风。所以歇了一会再打来,想你已经放松了警惕。”

 我暗自开心地笑了。是的,听他的话,你无法真正对他动气。我没有接他的话,且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没想到你这么好斗,凶巴巴的,竟不象能被小偷吓着的那种。女孩要斯文点、柔弱点才好,否则哪个男孩子敢娶你呢?”他竟越说越不象话。口气象我的长辈。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一向都是吃这么饱吗?”我没好气地说。

 这回轮到他大笑起来:“说凶就是凶。只不过文明点,骂人不用脏字。”

 我也不禁被他带笑了。奇怪,他说的这些话若是出自另外一个男孩之口,我一定会极其反感。但由他说出来,我竟不能真正地生气。

 就这样,他经常打来电话,不过很有分寸。感觉到我正在忙或不方便时,便主动收线,不曾让我为难。而我,也会经常张口就对他说,我正忙着呢。便挂断电话,连声对不起也不说。

 我们谈话的内容涉及很多方面,社会现象,人际关系,大学时的乐事。有时我们会比较友好、和平地打完一个电话,但多数时候是针锋相对地拼杀,至少,我是毫无顾忌。我不知道他心中做何想,就我而言,与他聊天成了我精神放松和发泄,寻求心理平衡的一个支点。我不否认,我喜欢和他聊天,并觉得快乐。许多话,对朋友说不出口,却愿意对他说。我知道很多时候我是盼望他打过电话来。

 我们聊得很多,但涉及自身的谈话却很少。我不知道他的背景,他的过去,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有时也想多知道他一些,但这样的念头很快便被我打消。这样很好,不是吗?不会有未来,又何必知道他的过去与现在?我没有他的电话,也没有向他要。每次都是他打过电话来,说一句,“是我。”我便知道他是谁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有可能在电话里交谈。他说过几次要见面,要我把他认清。我都婉拒了。我不想与他走得太近。我希望我们永远都只是互不相干的“话友”,这样干净些,也轻松些。

 直到又一次朋友聚会,一个女孩在叫他的名字,我猛然转头顺声望去,身边的一个高大清爽的男孩正微笑地冲我点头。我傻乎乎地问:“你叫什么?”

 谈何,那个明朗帅气的大男孩开心地大笑起来,“对不起,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谈何,谈何容易的谈何。”

 没错,正是那个被我讥讽说一无是处的人才起个古怪的名字以示不凡的谈何。原来他一直在暗处窥视我。他说他对漂亮的女孩子过目不忘,而他根本不记得我的样子。由此可见,我即便不丑,也一定非常非常得普通。当时他竟然不嫌麻烦地加了两个非常。我差点被他气晕了。

 他笑个不止,我也觉得十分好笑。伟光,我的大学同窗好友斯莹的男友,确切地说是丈夫,朝我们走来,后面跟着温婉可人的斯莹。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伟光问谈何。

 谈何笑着指我。我只好说,“我只是觉得他的名字很好玩。”我一脸无辜的样子。

 斯莹拉住我说:“沁儿,你忘了?上次我给你们介绍过。你这家伙,怎么心不在焉?谈何,别介意,沁儿就是这样,不把人放到她面前看十分钟,她是不会知道你长什么样子的。”

 我笑。转头看谈何,他也正在静静看地着我,脸上有一丝温柔的笑:“只怕把我放在她面前一个小时,她也不会记住我长什么样子。”

 我没法发怒。举起酒杯对着伟光和斯莹:“伟光,斯莹是我最好的姐妹。这样一个温柔乖顺的妻子,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不然,我会找你算账的。”不知为什么,心头竟一酸。又送走了一个好朋友。我却越来越孤单。何时,也会有一个人这样爱怜地看我,呵护我?可会有这样的一天?

 我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对他们灿然一笑:“喜酒就是好喝。”

 斯莹望着我,真诚地说:“沁儿,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幸运的男孩子能有幸拥有你的温柔,那才是真正的温柔。”

 我摇摇头,不置可否地笑。鬼才知道那会是哪年哪月。

 我一直没有看谈何,但我知道他在仔细地听。一站起来,才发觉他竟比我高出一个头,我刚刚及他的肩膀。

 他们离开我们这桌时,伟光用力地拍拍谈何,对我说,“这是我在一个宿舍上下铺住了四年的兄弟,有事只管对他说。谈何,帮我多照顾一下沁儿。”

 我没有任何表情地冲伟光和斯莹笑。他们哪里知道我和谈何之间的事?

 “只怕人家用不上,也不领情。”耳边传来谈何的声音。

 我没有理会他。至始至终再没有一句话,专心致志地盯住饭桌,闷头苦战。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好像有一点知道,我不敢正视谈何的眼睛,那是一双温暖、宽容、清澈的眼睛,竟有几分熟悉和亲切。是的,他注视我的眼神竟有几分象当年的cp,只不过比cp的眼神更多了一些温暖。很多年,我一直在等这样的一双眼睛,这样的不含杂质的眼神。可是,真的出现时,我却不知所措。真的,我害怕。我怕这又是一双虚幻的眼睛。害怕自己再次受到伤害。

 那天聚会结束时,谈何要送我,我断然拒绝。他定定地看我好半天说,“你是不是有很多面具,不然以这么刁钻古怪的性格如何与人相处?”

 我暗自好笑,也很感动,知道我矛盾复杂说明他在意我的心。脸上却不领情地一笑,“这倒不用你来操心。”说完径自钻进计程车,绝尘而去。

 后来,谈何在电话中问我:“为什么当着我的面你一句话也不肯说?与电话中的你简直判若两人。是我让你没有说的欲望吗?”

 我紧张。是的,我怕直面他那双清澈而又深沉的眼睛,笑笑地,居高临下地研究似的望住我,我会不由自主地心如鹿撞,我害怕他太懂我。但我不会告诉他这些。

 这其间我与谈何又见过几次面,但都是在很多人的聚会上,表面上我总是对他不冷不热。别人是不会从外表上看出我们其实是在电话中熟知的。但见到他,从心里讲,我是快乐的。每次,我都不知道他也会在场。总在去了之后,蓦然抬头或回身时,会正好看见他含笑的眸子。那一刻,我的心中就会浮起一丝暖意和喜悦。他真的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男孩子。我不知道别的女孩怎样,一个非常出色的男孩的目光追随我,并时时处处地照顾我,也许我表面上并不领情,但心中实在是窃喜又骄傲的。

 我不否认,每次见面,我对他的印象都加深一层。我们依然通电话,但见面的间隔时间愈来愈短。起先一个月,后来两个星期,至一个星期能见到他一回。我不知道我们何以拥有这么多共同的朋友,而且,朋友同学又怎么一下子热衷起聚会了。有时我竟想见他,希望他此刻就在我的身边,目光暖暖地注视我,干净、明朗的笑,我会忘记了忧愁,忘记了孤独和一切烦恼。仿佛有他在身边,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去想,如一棵无忧草,自在、任性而又放肆地招摇。

 可是,有的时候,我也会担心自己对他这样地依赖。我们,我一直以为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不以为自己还有心力去爱,还有勇气去接受爱。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我总给自己泄气,总是在想听到他的声音,想见到他的时候,给自己设计了一系列问号:你是不是把他当作cp的替身?你是不是耐不住寂寞了?你是不是忘记了那份为之付出十年青春的感情,忘记了它的美丽和带给你的剧痛?......每次的结果都是咬咬牙:我不会玩、不想再玩、也再玩不起了。离他远点吧,沁儿。他不会是你的依靠。

 

电话铃声还在响。我顺手拿起话筒。“是我”电话那端传来谈何富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

 我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如通电般,从心脏到四肢酥麻了一阵。我不做声,静静地听他的下文。我总是暗自庆幸自己的镇定。沉默是金啊。除却cp,还不曾有一个男孩子能让我不知所措地沉默。

 “怎么还没有下班?”他问。我喜欢他的点点滴滴的关心,这样总让我感觉他是在真正地关心我,而不象有的人说这种话时总让你感觉是在应景,实际中他并不需要你回答。

 我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果然,竟已七点了。外面是黑乎乎的一片。

 “这就走。我正锁门呢,你来了电话。”我从容地撒谎。其实,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打发这周末漫长的夜。在宿舍里一个人对着黑墙,还不如在办公室里呆着舒服。

 “真的吗?骗人可不是好孩子。”谈何笑。我喜欢我们之间能够平静地交谈,而不再希望象当初那样尖牙利嘴地相互攻击。真的,我喜欢他的温柔多一些,虽然每次都是我不由自主地先找麻烦,虽然实际上他每次都是让着我。

 我没有接话。我不是有意要骗他,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惨。当我板起面孔把所有人都吓跑了的时候,我是准备忍受寂寞的。但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一层。也许在别人看来,我是嫁不出去的那种了吧。我不由苦笑。也许不想嫁的结局便是有一天想嫁都嫁不出去了。

 “吃过饭了吗?”他接着问。

 “还没有。”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在办公室里如何做饭呢?

 “饿了吧,我请你吃饭,怎么样?”他试探着。他还从没有提出过要请我吃饭。

 请我吃饭?他在城东头,而我在城西边。由他那里赶到我这儿,不堵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哼,大笔一挥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好啊。我巴不得有人请我吃饭呢,然后再请我喝咖啡。不过,要立即,现在,马上,我已经饿得等不及了。”看你怎么收场。竟敢对我玩空口道。

 电话那头,他只是笑。

 “怎么样,透支了吧?没人告诉你吗,办不成的事就不要夸口。男子汉,言必行,行必果。这点都做不到。”我咄咄逼进,但口气中分明有一份我无法控制的嗔怪和撒娇。我暗暗脸红。

 他还是笑,捉弄人的笑。

 我气极。“你吃饱了是吗?对不起,我还饿着呢。再见。”就要放下电话。

 “沁儿。”他叫。

 我的心一紧。他从不曾这样叫过我。确切地说,他从不曾叫过我的名字。而此刻,他嘴里叫出来的沁儿竟充满温柔。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叫我,好像他总是这样亲昵地叫我。

 “沁儿,我说的请你吃饭就肯定能做到。你现在出来好吗?”

 “现在?”我夸张地大叫,“你让饿得头昏眼花的我在十月的寒风里站一个多小时,简直惨无人道。”

 谈何大笑。我也笑。我总是欣赏自己的幽默与智慧,并引以为荣。是谁说的,只有不漂亮的女孩才强调自己的聪明。可能真是这么回事。不漂亮就不漂亮吧。

 “沁儿,你出来就知道了,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

 “不信,今天不是愚人节,可总感觉是愚人节的翻版。”

 “怎么说你才相信呢?”谈何无可奈何地问。

 我笑了,一副打败他的笑。“怎么说都不信。”

 “那劳驾你开一下门好吗?”

 “那又怎么样,你总不会在给手持电话做广告吧。”记的电视里有那样一则广告,有情人以为千里相隔,对着话机絮絮而诉思念,却一转身,那人竟然手持电话就在身边。是很浪漫,但现实中还会有人这样浪漫吗?

 “就算吧。总可以试试吧。”谈何在笑。

 “我才不傻。”口中虽这么说,我端着电话将信将疑地走到门边。试试又怎样,反正他若不在门外,又不知道我真的上当。

 门外赫然站着高大明朗的谈何!一脸的微笑,手里握着手机。

 我一时间惊呆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眼底却有一丝湿润。从不曾有人这样待我的。cp也不曾。

 握着的话筒里传来谈何的声音:“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极其温柔。

 我蓦然回醒。换上一脸漠然的表情。把电话挂好,嘴里说了句“无聊。”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在背转身的一刹那,我把心底的温柔又压下去。我不想陷进情感的沼泽里,即便是美丽动人的温情。我应当不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挚恒定的爱情了。我的心已经老了。

 “沁儿。”谈何已收起话机。“真的生气了?”

 我的心中哑然一笑,谈何你真的在意我是否生气了吗?“没有。”我没好气地说,“你在外面监视我多久了?”

 “不多,也就不到两个小时吧。”

 我抬眼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他,他说的应是真的。当他认真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你没有权利侵犯我的隐私。”我是留有余地的。我并不曾如往常那样地冷漠。因为,此刻,我不能。在与一个人面对面地单独相处时,我是不会太无礼的。因为还有以后。我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肆意妄为。这是生存的哲理。

 “吃饭去吧。”谈何没有解释,依旧一脸开心的笑。而我竟然无法对着这样的一张笑脸生气。

 “不。已经气饱了。”我不肯看他。

 “我刚刚学了一个做人的道理:君子言必行,行必果。”谈何的声音里都是掩不住的笑。不用看他,我知道他已经快得意忘形了。

 “和你单独吃饭我会没有胃口的。”我强词夺理。“请我吃饭是需要人坐陪的。”

 谈何收起笑容,皱了皱眉,盯着我足足半分钟,然后说,“我真的让你这么讨厌?”

 “不是讨厌。是不习惯,而且也不放心。”我不想过分伤他,冷暖我还是知道并珍惜的。“我是怕吃完饭要我买单。”

 谈何重又大笑,孩子般,却是在笑我的孩子气。“你眼中的我那么小气?”

 我也笑了,“不可不防。”还是他笑的好,他笑起来这个世界便没有阴云,我的心情也会随之格外轻松。我但愿他一直是这样开心,一直是这样金子般灿烂的笑脸。真的是这样希望。

 “放心,会有人陪你的,你是我请不到的贵宾,怎么敢怠慢?”谈何真真假假地说。

 我认真看他,搞不清他是什么意思。“真的?你可不要骗我。我最恨别人骗我。这种人的当我只会上一次,而且一辈子我都不会再相信他。”这是真的。书上说的,AB血型的人对欺骗特别憎恶。

 谈何笑笑地说,“我永远不会骗你。”停了一会儿说,“也许会瞒你。”

 我没有追问他瞒我什么,又有什么可瞒的。我知道适可而止。如果我不在意他,我会故作天真地问下去。但对他,我不敢。这样已经很好,没有必要再走下去。

 

我小心地与谈何保持着距离。我不习惯与男孩子走得太近。他也不勉强我。我们之间是那种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一般朋友的距离。深秋的夜晚来得已经很早,而街上的车依然来来往往,各色的车灯闪闪烁烁,延延绵绵的望不到头,竟十分美丽与壮观。

 很久了,不曾在这样的夜晚里行走,确切地说,不曾象今夜这般有了欣赏的心情。每次,总是来去匆匆,因为一个单身女子在街头踯躅总显得格外注目。在时刻警惕与紧张的心里是不能再有一丝浪漫情绪的。真的,也许,这么多年,我得到了安宁与自由,但又何尝不因此而失去许多应有的快乐和情趣呢?一个人,一个女孩,要完全靠自己撑起一片天空,又岂是艰难二字这般简单?总是在繁华的街头,在举目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十字路口,那份茫然苍凉的心情也只有自己才能真正体会, 并椎心地为这样的卓然孤绝痛惜。

 站在马路中央等了许久,也不见有车停下来。在狭窄的空隙中,我和谈何挨得很近,近得让我又快乐又不舒服,我的心中真的很矛盾。我生气自己因为他在身边而快乐。急急地想逃开去,逃开这个只有我和谈何的孤岛。刚要举步往前冲,却被身边的谈何一把拦住。所说的拦,是他抓住了我的衣袖。我止住,但却没有看他,权做没有感觉到什么。再举步向前时,一只手,不用看,是谈何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腰上,力度刚刚好,让我感觉到他的存在,又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尴尬。

 在那一刹那间,我的心头满是温柔,竟有一种流泪的感动。我以为我的身体会僵硬,会拒绝,却没有。我任他拥住,任他牵引我走过那条车来车往的马路。心中竟没有一点点觉得他无礼。相反,他这种恰到好处的呵护却给我一种踏实安全的感觉。从没有男孩子敢碰我。我是决不允许的。记得在学校时大家在一块儿喝酒,饮到酣时,会有男生歪歪斜斜地靠来,我总会大呼:别来碰我。众人一阵大笑,而那男生也是很窘。不过,久了,大家便知道我的这个怪癖,便也能谅解并尊重。而和一些不相熟的人凑在一起,我便常常因此而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平常,我必会挣脱,心情好时,会给他留点面子;若心情不好,我会挣脱得让他十分没有面子,十分难堪。我知道这种事情,在社会上走得久了,应当能够忍受并习惯,声色是人的一种天性。但是,我真的不能习惯,真的难以忍受。

 而今天,而在这条深秋华灯初上,暧昧中透着寒气的北京的街上,我却任由谈何拥住了我,没有挣脱,只有顺从。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在那一刻,我感觉cp 一下子从我的生命中飞出,或者说,在这一刹那,我如凤凰涅磐一般从旧有的情感的束缚中飞升出来,心头一片明净和轻松。我真正地找回了我自己,找回了自己那颗没有羁绊没有负累的灵魂。

 很难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在一瞬间,勘破从前种种。但我知道真的是这样,这一切,我期望的一切终于发生了。我知道,在这一瞬间,我已经与以往种种挥别。

 cp,原来你一直是你,而我一直也只是我。

 过了马路,谈何的手放下来。如果他还拥住我,我想我会挣脱的。我不是那种任人拥揽的女孩子。我是独立惯的。刚才只不过是特殊场景下极其特殊的一幕。而谈何的手却在我的身体做出反抗时便放下了。他是知趣的。

 说 清,是遗憾还是什么。我喜欢被他拥住的感觉。正如千百次所想象的那双牵引的手一样。他的手充满了温柔、爱怜和小心。曾有很多时候,尤其是无助悲哀的时候,我是那么希望有这样的一双手轻轻地护住我,牵引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他在意我,宝贝我,任他是谁,我都会安静乖巧地随他去海角天涯。心实在太累了。太累的时候就想放弃,放弃这么多年自己苦心经营的独立和自尊,随便地躲进一个宽厚的怀里。很多次都这样想,却一次也不肯这样做。

 我回过头去,深深地望一眼这条不寻常的车河,仿佛再看一眼被我遗落在这里的cp和那些过往。一份情,一段岁月怎会在一瞬间消失无踪,竟然抵不过一只手臂的温暖。我不知为什么。但我知道cp和那些我以为会永远相随的过往,已经被我留在这条路上,留在我走过的生命的路途中。再珍爱的,再挽留的,终是逃不过岁月的荡涤和过滤。即是爱,也不可能伴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路口。

 今生,我的心再也不会与cp有任何瓜葛。这本该许多年以前就看清的事,我却付出了十年的代价。cp,是一个多么虚飘的名字啊。而我所要求的其实是那么的微小,我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真实具体的人,只不过是一份就在我身边的呵护,只不过就是这么一双牵引我走过车河,走过风雨,走过人生之路的手臂啊!

 我以为我会如平常一样悲伤,尤其在这样决离的时刻。却没有。我的心是无比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多年的负累,我的心终于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我知道,我重又拥有一颗干净的心。在那个情感的角落里,再也不会是cp了。不论是否会与眼前的这个男孩有故事,我知道我的生命中又可以有未来。

 结束竟这样简单?如若不是发生在我身上,如若不是刹那间心灵的轻松与重释,我也不会相信:情尽会在一瞬间。

 也许我永远也搞不懂,以为自己在深爱着的,想着的,却抵不过一个轻轻的拥揽。但却是真的。在这一刻,我对cp情尽了。

 这一次是真正地走到了尽头。

 见到谈何的那些朋友的一刹那,我竟有一些不知所措。那些人我竟一个也不认识。总以为这些回与他的交往,他所说的朋友,总有几个我是认识的,却没有一个熟面孔。有男有女,不过都是非常漂亮精干的那种。一看便知是些新生的城市贵族。在他们当中,衣着朴素、相貌平平的我如同一只丑小鸭。我的镇定、从容和端庄起不到什么作用。回头看看谈何,才发现他们原是一类,这是我忽略的一点。

 “怎么搞的,让我们等这么久?”他们在对谈何说,却把目光齐齐地射向我,有好奇,有挑剔、有友好。我强自镇定,面带微笑地回迎每一双眼睛,不露出自己的慌乱。

 “宁小沁,G大的高材生,法律系的才女。”谈何一本正经地介绍。

 我吃惊。他如何知道我的过去,又这样清楚。不过,这些已是老黄历了。现今是一个小小公务员的我,已毫无长处。在灰暗的生活中,我已然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辉煌。

 “都是过去时的了。现在只是一个市井小女子。”我含笑补充。我不想把住从前的耀眼。既然已经过去,既然我的现在是平平凡凡。

 那些男孩女孩都笑了,很理解地笑。也许每个人都曾经历过从高处落到低处的心境。没有人,一个尊重自己的人是不会以从前为荣的。

 “果然不俗。”一个长着娃娃脸,略带几分稚气的男孩笑着说。其他的人也都应和地笑着,态度是认可与友好的。

 “果然是个特殊客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接着说,然而,她的口气却并不十分友好。

 特殊客人?怎么回事?我不解地望向谈何。

 谈何冲我一笑,让我镇定了许多。既来之,则安之。沁儿绝不是一个临阵怯场的人。我对那个女孩子大方地一笑,权作她的那句话是赞赏。这是我最好的武器。一张永远含笑的脸是最好的护身符。

 谈何在一旁对我说,“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你别介意。平常我们在一起时都是这样随便的。”口气仿佛是在替刚才女孩向我道歉。一脸小心的样子。

 他的体贴的样子让我感动。虽然我在心里说,你的好朋友与我何干。不过,我还是对他理解地笑笑。我不是那种没经事的女孩。这种场面我还是可以自己应付的。从从容容地,我向在座的每一个人含笑点头。

 饭菜很丰盛。谈何坐在我的旁边不停地为我夹菜,我的碟子总是满满的。我不高兴别人帮我夹菜,但谈何例外。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例外太多了。可能因为他认真的时候,我无法拒绝。起先,我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象个听话的小女孩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呵护。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对他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特别贪吃,而且特别能吃?”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逗乐了。谈何也笑了,“因为我每次见你,你都是不停地在吃。”

 我也笑。但心中却为他记住这些细节而心动。

 “宁小沁。”紧挨谈何左侧的那个女孩,也就是刚才发难的那个女孩,好像叫晓芳的叫我。我顺声望向她,静静地等她的下文。

 她真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可以说是在座包括我在内的五个女孩中最打眼的。刚刚我便注意到她。因为她的气质,那样过分张扬至跋扈的气质盖过了她的天生丽质,与她的美丽极不相称。以女孩的敏感我直觉她对我的态度不友好,甚至有一种掩盖的敌意。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她喜欢谈何。当谈何与我说话或者为我夹菜的时候, 总能感觉她在恨恨地注视着,甚至并不遮拦。而当谈何对着她时,她注视和倾听谈何的样子极其温柔,完全没有了那份张扬。我不知道谈何是否感觉到这一点。

 是了,谈何一直只注意我,忽略了她。她因此而记恨到我头上来。我心中对她涌起同情:她甚至不知道我和谈何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便吃醋来。太小家子气了。真想教育教育她:爱一个人是要试着放开一个人。没有人会甘心永远困在你的掌心里,目光中。

 视线在稍微流转时,我看到那个娃娃脸的叫森的男孩正紧张地注视着晓芳。而她却全然不知。或者知道了也并不理会。

 人的一生中都是在做这种游戏:你爱的人不爱你,爱你的人你不爱。走到最后,明了了一切时,再回头看去,可会后悔,可会痛失?其实森真是一个不错的男孩子,至少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因为他对晓芳的温存与包容。年少的时候谁又会真正地懂得珍惜一份平淡却深久的情意?

 这个女孩一定会说出不同凡响的话来,因为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有点紧张。包括谈何,他的脸上有一分不自在。

 “宁小沁,你和谈何怎么认识的?怎么我没听他说起过?”那个叫晓芳的女孩子气势逼人地望住我。只一句话,便示威似的告诉我,她和谈何的关系。

 我不知她与谈何的关系多深多浅。但有一点我知道无论对谁,我都要维护我的尊严。我不高兴别人以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即使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我对她的问题,对她的凌厉宽容地笑笑,转头对谈何,“你怎么不对人家说?”

 我的目光里是只有谈何能看懂的微笑。我在鼓励他,支持他。我不想去猜想他们曾是什么关系,现在又是什么关系。我只是告诉谈何,是你把我拉到这浑水中的,你得对我负责。凭感觉,谈何并不喜欢晓芳。如果要演戏,那么来吧,谁怕谁。

 谈何深深地看我,他一定被我迷惑了。我从不曾对他这样温柔亲昵地笑过,我对他一直是有距离的。半天,眼里有明白的笑,他冲着我说:“没你的命令啊。现在说可以吗?”

 我半真半假地白他一眼,“晚了。晓芳,他没有告诉你说明我对他而言不值一提。”我大度地看着晓芳,不露出太多的得意。

 也许她有气势,却绝不如我有风度。

 晓芳没有笑,沉着脸继续发难:“你了解谈何吗?”

 这个女孩怎么这样不知进退呢?本想说我有必要了解他吗?你眼中的白马王子并不一定入我的眼。可是,转头看看谈何,他正期待地望着我。我的心中泛起温柔。“不了解”我笑笑,“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那你知道他有多少钱和多少女朋友吗?”晓芳狠狠地盯着我。

 很多女朋友?可能吧,他毕竟是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子。有多少钱?这倒从没有在意过,他只是一个公司里的小职员,况且他还是那么年轻。但那口气让我感觉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她说的是真的。

 我的目光充满疑惑地询问谈何,心中却已然从他不分辩又显得尴尬的神情中知道了答案。很有钱。很多女朋友。他还瞒我多少?我真的太天真了。生平最忌恨的是被别人欺骗,谈何应当知道。那缕温柔变成了愤怒。他是什么意思呢?一点点地走近我。是为了让别人谈论我的灰姑娘的梦想吗?

 “感觉他有点象。没有钱哪能做得了公子哥儿?”我的口气中满是不屑。仿佛说他是千万、亿万我都不会惊讶。不是么?北京这里什么样的人不会有。谈何在我的旁边很不自在地笑。想起他对我的好,又在这样的场面,都是他的朋友,我不可能不给他留点面子。“不过,我对朋友向来不喜欢谈论钱。朋友就是朋友,不需要背景。至于他有多少个女朋友,你是他的好朋友,可能在意这一点,对我来说,却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谈何,”我转向谈何,“如果有那种很浪漫的,改天不妨说给我听听,我很喜欢听这类故事。”

 晓芳的眼中有一丝受伤的黯淡,她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不得不如此。

 谈何的脸上重又为我刚才的几句话有了笑意,却故做责备地对我说:“沁儿,别胡说。晓芳是森的女朋友。森又是我最好的兄弟。”

 森一脸尴尬。因为谁都能看出他的女朋友心在何方。我不禁替他难过。

 谈何转向低头吃菜的晓芳,连声说:“别生气。沁儿就是这样口无遮拦。她是无心的。”明是在安慰她,却是拉近了我和谈何的距离,把她完全排斥了出去。

 心头竟为他这几句话美滋滋的。人就是这样,当有人来和你抢他的心时,你这才会发觉,原来他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原来他是有魅力的,这时他再对你说,他爱的是你,也只是你时,你会觉得这个声音竟那么美妙,而自己也会因为成为他的选择而自觉格外神清气爽。

 晓芳抬头看谈何的目光中有一份怨恨,是那种女人的艾怨,竟让她平添了一种让人怜惜的柔弱和无助。

 森在一旁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样子。他真的是太紧张晓芳了,以至于对她没有了原则。

 大家一时沉默,各吃各的。身边一个男孩江在我耳边小声说,“你真不愧是学法的。口才棒极了。”

 我得意。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有一定口才的。只是平常不愿抢风头。有机会时,或者我有心情时,我会是人群中最活跃最能周旋的一个。

  正与那个男孩兴高采烈地谈笑时,一个女孩说:“忘了,谈何你不是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生日,又是一个新事物。今天是他的生日,怪不得他邀我来。他是看重我的是吗。我甜蜜地想。随口问:“你的生日?今天多少号?”

 几乎与我同时,晓芳在一旁叫:“谈何的生日早过了。”

 “今天什么日子?”森抓抓头,“10月30号,是个什么纪念日吧。”

 我张大嘴巴,10月30号!我猛然转头对着谈何,我的一脸疑惑对着他的一脸的温柔的笑。

 也许我的动作太猛,以至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大家望着我们。我不自觉得向他摇头。我不希望他说出我想听的话。这么多人,会难为情的。因为我毫无准备。

 谈何没有顾忌地深情地盯住我的眼睛:“今天是沁儿的生日。”

 天啊,他知道!他真的知道!他竟然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原来这并不是巧合。他精心地为我安排了这样一个生日宴会。

 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了我。我不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生日。那些年月,原是希望有一天,cp能为我亲手点上生日的蜡烛。而这也一直只是一个梦想而已。当这一切不再可能时,我竟然因此而忘记了自己的生日。而谈何却记住了。他只是一个我不曾付出多少的朋友。生命中的往来过客, 一个是对你真正的好,哪一个是在敷衍,不用费心比较,答案却已写在那里。我感激地冲谈何灿烂一笑。这一刻我是真正的温柔,真正的女子的温柔。

 “生日快乐!”谈何举起了酒杯。只有晓芳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笑意。我冲她歉然一笑。对她,我该大方点,不是吗?因为我比她更多地拥有她想得到的谈何。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是否有勇气去拥有。

 我真的很快乐。这是我所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生日。我在由衷地庆幸自己的长大,庆幸在我满二十四岁时,cp终于走出我的生命,而谈何,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孩子来到我的身边。不论我们是否会有将来,我知道这个男孩会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深深的印痕。我几乎被幸福淹没了,忘记了晓芳那双怨恨的眼睛。

 “沁儿,”晓芳再次叫我时声音里友好了几分。我以为她已经释怀了。本来,我并不曾与她有什么过节。

 “你认识cp吗?”她的声音冰一样,在我的笑脸上冷森森地滑过。

 那一刹那间,我几乎要窒息。她是谁?她怎么会认识cp?千里之外,竟然从一个初识人的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我的心里悲喜交集。

 笑容依然挂在脸上。“认识啊。他是我的高中三年的同学。奇怪,你怎么会认识他呢?”我是真的奇怪。我们可算得上他乡遇故知?

 “奇怪吗?我是晓菲的姐姐。我倒奇怪你怎么会这么平静。”她顿了顿,加重了口气,“你不是死去活来地要跟定cp吗?”她的声音象一把刀,直向我的心脏刺来。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恐怖的女孩子啊,她是要把我置于死地而后快。

 我不禁打个寒噤。刚才的酒喝多了。晓菲的姐姐,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碰见晓菲的姐姐?真的是因为从前自己做的过分了,才会有今天的报应?那只是一份没有错的我以为的深爱啊。记忆中我并不曾有一点点伤害过晓菲的。为什么会这样?

 余光中,能感觉谈何及每一个人都吃惊我们竟然有共同认识的人,且听晓芳的口气,不笨的人都能听出来背后有故事,而且一定十分精彩。没有人能够帮我,这是女人与女人的对话。但她何尝配听我的内心情感呢?死去活来?我的心中暗自苦笑。也许这样形容并不过分。

 “是的。曾经是这样。”我的心在流血。我从不否认我爱过cp,虽然那也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无论他是否走出我的心灵,他都是我曾经的生命中一部分。我不允许有人这样来亵渎他,亵渎我的感情。

 “你甚至都不惜打散cp和我妹妹,你甚至都不管cp他根本不在乎你,是吗?”这么美丽的一张脸,怎么可以有这么一颗恶毒的心呢?

 我要挺住。我不能哭。我不能输。我没有错。我没有对不起晓菲。我想离开这里,马上。我不要这样一个女孩来践踏我的自尊,我的情感。但理智却让我始终微笑着: “我很爱cp。可以说失去自己地爱。我想和他在一起。但如果得不到他,我也绝不会去破坏他的生活。因为我爱他。我尊重他和晓菲的感情。我感激给cp带来幸福的晓菲。至于cp待我如何,我觉得晓菲心里会最清楚。”

 “宁小姐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十年的苦恋没有半分结果,真让人同情。”我但愿她不是晓菲的姐姐。晓菲,那个有可能成为cp妻子的晓菲,千万不要是这个样子啊。那样的话,我会后悔不把cp夺过来。深深地吸口气,我沉静地冲晓芳微笑。

 “有句话叫做走过以后才明白。现在我想我并不是真正地爱cp这个人,否则我不会高尚得把他拱手让给晓菲。但是,我庆幸自己曾以十年的光阴去爱一个人,很纯净很专一地去爱。即使没有结局,我也了无遗憾。因为真爱会让一个人的心灵善良、美丽和丰富。这是我一生的财富。”我微笑。仿佛除了微笑,我再不会别的表情。 “晓芳,如果你真正地爱过一个人,相信你会明白我的。请代我向晓菲祝福,而不是道歉。”

 沉默。所有人都在沉默。我已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为曾经的纯情至爱,干杯!”谈何在一旁举起了酒杯,语气真诚而凝重。每一个人都在附和。每一个人,象我们,都会有自己的过去,都会有一份年少时倾尽所有而又无望的付出。我忽然想流泪。已经走过的情感,我依然要为它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因为已是生命的痕迹。也许当年我那样不计后果地想得到cp,无形中伤害了许多相关的人。晓芳也许伤我,但我何曾没有伤害过她所爱的人呢?这样也好,叫我看得更清楚一些,叫我与从前的了断更加绝决。那原就是一份盲爱,原就是一份不应生发并苦苦执着的感情,原就是一份应当早该死灭的痴心。现实中cp与我何其遥远,何其生疏。他原不是我的,从不是我的,而我却一直在苦苦地等待别人命中的丈夫!我不愿承认是这样。但真正的何尝不是这样!教我如何去痛十年的光阴,如何去痛痴傻地承受着本不该如此负重的年少的心!

 我不停地与他们喝酒。微笑着与他们碰杯,很高兴与他们相识,感谢他们为我庆祝生日。其实只为我想醉。我想痛痛快快地醉一回。很多年了,从我学会喝酒的时候, 我便想真正地醉一回。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感觉。完全自我,完全放松,完全是一个美丽轻盈的世界。但这些年我却拒绝着,坚持着,不敢以一颗沉醉的心独自面 世人。而cp却是我不醉的理由。现在......我惨惨地在心里对自己笑。

 “沁儿,你不能再喝了。”谈何在一边不停地阻止我。我对他挥挥手,“你知道我的生日,竟不知道我很能喝酒?难得这样高兴。”我笑得竟有几分柔媚了。再也没有我所顾忌的了。我端庄为谁?冷漠为谁?

 谈何劝不住我,却能止住他的朋友。“沁儿的心情不好。谁要是再灌沁儿就是和我过不去。”谈何的脸阴沉沉的。没有人再向我举杯。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知道我也不能太过分。我其实也不可能在他们面前一醉方休。要醉,我也是醉在自己的那间小小的宿舍里。

 “我没事的。”恢复一脸的沉静与庄重,恢复眼睛里的清澈与干净,我认真地对谈何说,没有一丝的笑,唯有一份孩子似的狡黠与顽皮。转头对着大家,一脸滴酒不曾沾过的清醒,极有分寸地笑说:“谈何已经先醉了。醉眼看人人也醉。别理他。咱们吃咱们的。”

 谈何仔细地看我半天,只有我能看出来他轻吁了口气。

 “就是,谈何别那么紧张。你要说沁儿现在是醉了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得是钻桌子了。”森对我友好地笑,也是替谈何圆场。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样的人往往容易得罪朋友,坐失江山。幸亏在座的都是他的好朋友。

 大家重又说笑了一会儿。我却不再说话,因为,我喝得确实高了。我知道。当我想高谈阔论时,我便是喝高了。我的头开始有点晕。这时,我只盼望着早点结束这一切,我不想再演戏,我不能够再坚持了。

 谈何突然说:“我喝多了。差不多大家也该回去休息了。我先送沁儿回宿舍。”他不由分说便站起来要走。

 我笑:“大家还没有喝好呢。我不用你送。我会自己回去。你倒该替我送送这些今天陪我过生日的朋友。”我不想谈何因他的心思在我身上而对朋友失礼。他没有醉。我知道。别人也应当知道,相信他们应当比我更知道他的酒量。

 谈何没有听我的话,向外走。其他人应和着说,太晚了,该散了。江小声对我说:“谈何今天喝得不太高兴。”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指什么。谈何为什么不高兴呢?他高不高兴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我还是笑笑地说:“放心吧。他没事的。”江很专注地看看我,说:“你好像只会笑。可是你并不快乐,是吗?你的眼睛里没有 笑。”

 我再次对他笑,“是不是你也喝多了?眼睛里没有笑会有什么?”其实我知道我的眼睛里有什么。但我并不希望他能看出来。

 “是和笑完全不同的东西。但很让人着迷。你是个太聪明的女孩子。这样不好。女孩有时笨一些会更可亲。”江认真地说。

 “我不可亲吗?一晚上跟你和了这么多的酒。这人简直过河拆桥。”我依然笑着说,站起身来。这个男孩子也不一般。谈何的朋友都是这样吗?那我可要逃了。这个时候我不想听一个陌生人评论我。

 “不可亲。你笑得非常有距离。”江跟在我身边,继续说,“你和谈何认识多久了?”

 多久了?一走起路来,我才发现自己实在喝多了。脚步轻飘飘的。我几乎是在往下跺步子。

 “谈何......他是认真了。”江犹豫地说。

 我没有反应过来?随口说,“认真?什么认真?”

 江刚要再说什么,谈何站到我们面前。模样竟有几分凶巴巴的。

 “谈何你送小沁早点回去吧。我们先走了。”江冲我打个招呼,便走进他们那些人的圈子。

 我希望现在他们全走开,只剩我一个人。我很累。

 “你跟他们一块儿走吧。”我淡淡地说。突然想起晓芳,她呢?我向他们那边张望。我想对她说点什么。至于究竟想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对她说一下晓菲和cp的事。

 “你总不会是希望是江而不是我送你回去吧。”谈何的脸上没有笑。

 我不理他。小心眼。转身冲进夜幕里。酒精在我的身体里剧烈地作用起来。我不再需要掩饰。我不再需要笑给谁看。眼前只有黑暗,没有人会注意我,没有人会看见我。泪水就那么滑下来,滑下来。很久,我没有哭了。喝酒真好。是谁说的来着?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却已不是了。不再是相思泪。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只想这样安安静静地流泪。这种感觉真好。我不再是那个粗糙得不会受到伤害的沁儿,也不再是坚硬如铁的沁儿。真好,这才是我。不是吗?这才是并不快乐、并不坚强、并不无所畏惧的沁儿。

 我的心中一片空漠。都结束了。一切。在我二十四岁的生日里。该庆幸,不是吗?并没有象我以为的会牵绊住我的一生。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如踩在棉花上般的轻软。

 “沁儿!”有人在叫我。我不理会,管他是谁。

 “沁儿!”谈何追上来抓住我的胳膊。

 “放开!”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但我甩开了他。他抓得并不用力。我开始跑起来。那种感觉真的象是在飞。

 “沁儿!”谈何又追过来。我跑不过他。我挣扎着,却甩不开他的手。“放开我!”我用力喊。声音嘶哑。

 “沁儿!”谈何惊叫。他看到了我那一脸的泪。我不要他知道。我不要在他面前哭。

 “放开我!”我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我一下子觉得了自己的无助,觉得自己的弱小。我竟保护不了自己。我竟保护不了自己。委屈和绝望一起涌上心头。“放开我!不要碰我!你这个流氓!!”我终于声嘶力竭地喊出来。象个孩子一样大哭。

 “沁儿。”谈何低低地叫我。突然不顾我的挣扎,一把把我揽进怀里。用力那么猛,以至于我几乎是跌进他的怀里的。他的胸膛宽阔、坚实而温暖,让人觉得踏实、安全而可以倚赖。

 我被他紧紧地拥着,仿佛要挤进他的胸膛里。这一刻,我竟忘记了挣扎,不能挣扎,也不想挣扎。我只想找一个安全的依靠,找一个地方大哭一场。随便是谁,随便是什么。

 就在这样的大街上,在他的怀里,我哭了许久。这么多年的委屈、忧伤和凄迷终于有了一次痛快淋漓的发泄。谈何一直在不停地低低地说着什么。我没有听,也顾不得去听。在这个时候,我已经不知道他是谁,不在乎他是谁。我只知道在这个怀里,我很安全,很放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当我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垂着的手臂不知何时环在了谈何的腰上。而我也象一个安静的小孩子伏在他的怀里。对我而言他真的很大,大得可以把我整个包围住。

 我竟然偎在他的怀里。这么多年想象中的怀抱并不是他的,也不是这样轻易便靠在一个男孩的怀里的。我真的堕落了,是吗?

 谈何低低的声音传入耳朵,“好一些了吗?”声音里满是疼爱。

 我的泪又点点滴滴地流下来。从没有人在我哭的时候这样安慰我,也从没有人这样地小心我。因为我从不在别人,尤其是一个男子的眼前流泪。或许是因为我一直都在冰冷地拒绝和抵退任何温柔与呵护。我不相信也不需要。我不要别人知道其实我很脆弱。我还一直在傻乎乎地等待,倔强地不肯言痛,不肯言悔。而事实上,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一个需要有人呵护,需要有人怜爱的女孩。我并不强大。我远没有我做出来的那么坚硬和粗糙。

 “我从不允许任何男孩子碰我的。”我不知该说什么。倚在他的怀里,我象一个真正的女孩。弱小而需要人保护。真的是很羞的一件事。我竟醉到这种地步,醉到失去了控制,醉到靠在他的怀里。但是我只是有一些羞涩无措,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恰恰相反,在他怀里,我真的很舒服。

 “我知道。”谈何低低地说。

 “你知道?”我不信。他不会知道,我为我所固守的原则以及自己坚信的一份岁月的承诺付出多少代价。我固执地要自己坚挺而独立。在这样纷纷扰扰的花花世界里,一个女孩子想一尘不染地生存,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定力。男孩是不会理解的。

 “我知道。”谈何依旧低低地说,“斯莹、还有你的那些朋友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如果不是你醉了,我哪里敢碰你。那样的话,简直是满怀抱了只刺猬。”他轻轻地笑。“所以,我很幸运,不是吗?”他的口气里没有半分玩笑的味道。

 “你可气。”我不依不饶,有了力气挣扎。

 “别动,多呆会儿吧。我一直想这样抱住你,什么也不说,只想让你在我的怀里这样安静地呆着。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便想让你象一个真正的女孩那样去生活。我知道你坚持得很辛苦。你是一个倔强的小孩,倔强得让人心疼,你知道吗?这个世界里有许多美丽的事物,你不可能得到每一件。因此你也不应该为失去一件心爱的宝贝而放弃身外的一切。沁儿,你不应当活得这样累。你本可以活得更快乐,更好。”谈何梦一样的声音,牵牵连连着我的眼泪。

 我是多么渴望有一个怀抱,一个温柔宽厚的怀抱,只为我敞开,让我在他怀里休憩,为所欲为。曾以为cp的怀抱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最温暖的。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倚在一个别的人的怀里。这些话我原是那么希望有一天是从cp的口中说出。我一直梦想着cp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也是唯一懂我的人。我曾想过如果有人有一天对我说,你的笑与泪都会让我心疼,那他一定是一个真正爱我的人。是眼前的这个人吗?

 “你是不是遗憾这不是cp的怀抱?”谈何见我不做声,不自信地问。

 遗憾?不,不。再也没有对cp的遗憾了。和cp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在先前他轻轻揽住我带我走过那条五彩车河时,cp便已被我永远地遗失在那条车来人往的路上。

 我轻轻却坚决地推开谈何的手臂,抬起头看他,他正紧张地望着我。“是的。我很遗憾。”我肯定地说。

 谈何的脸上黯淡无光。他摊摊空落的手,又难过又自嘲。

 我的心中为他的难过而有一丝温柔的牵痛。“我遗憾我何以醉得这样深,这么久,直到今天方才有所清醒。”我的声音里没有悲哀。

 谈何定定地看我,仿佛不明白我的话。也许他真的不明白。他不会知道一个久醉的人蓦然清醒时,对自己的孟浪与放纵的悔恨与痛悟。

 许久,谈何轻轻地问:“真的酒醒了?不是醉话?”

 我的眼一热。他还是懂了。他还是知道我的酒醉之深。他一直在默默地等我醒来。

 我很用力地点点头。这个男孩会是我生命中一直在等的那一个吗?会是我以十年的沉醉换来的一生的守候和偎依吗?

 谈何伸过手来,我笑着摇头:“我不习惯。”我真的不习惯。这么多年了,一个人走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任何一点的突破都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于我,于现在的我,这一切都是非常艰难。

 他的手还在那里伸着,眼睛执着地望着我,充满温柔怜惜地鼓励。“一点点地习惯,好吗?你真是一个太保守的女孩子。还是醉了的好,又乖又听话。沁儿,给我一点鼓励,哪怕只是一点点。知道吗,这些日子,为了接近你我几乎绞尽脑汁。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走进你紧紧封闭的心。有时候,面对你柔软而坚硬的拒绝,我真的对自己没有信心。”

 一切总要开始。一切总要开始。我暗自为自己打气。刚才不是还在他的怀里吗?那只手,男人有力而温暖的手,诱惑着我,瓦解着我。我依然犹豫不决。我不想再错过,但是十多年了,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握住一双向我伸来的手。

 我的泪缓缓地流下来,“也许我醉得太久了,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以一颗清醒的心去面对这个我已经不再熟悉的世界。”

 “会好的。慢慢会好起来的。”谈何走上前一步,轻轻地拉住我的手,我没有挣脱,只是无助惨惨地望着他鼓励的眼睛。手在他的一点点地用力下终于被他完全握住。他的手很温暖,很宽大。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那么小,那么小。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孩子牵起了手。为这一刻,我等了整整十年!

 耳边渺渺传来一首歌:“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恍如隔世间,我泪如泉涌。

 

——全文完

 

 

(终稿于1997年冬)

 

所有跟帖: 

呵呵,情到能痴是眼下,情能到痴是长久,你这是情到能痴还是情能到痴?。。。:) -席隶- 给 席隶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29/2018 postreply 10:07:08

哈哈哈,你这是欺负我老眼昏花啊,把这几个字颠来倒去还没看清楚,眼睛就晕掉了。。。问好你。:) -尘凡无忧- 给 尘凡无忧 发送悄悄话 尘凡无忧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9/2018 postreply 10:41:11

补了课,以为是短篇,结果你的一节恨不得是别人 (除了拥抱哥的连载) 的好几节, -凝凝- 给 凝凝 发送悄悄话 凝凝 的博客首页 (606 bytes) () 03/29/2018 postreply 11:00:11

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觉得这些20年前的文字成熟吗?你从来没有这么表扬过我啊......:)美死我了。:) -尘凡无忧- 给 尘凡无忧 发送悄悄话 尘凡无忧 的博客首页 (455 bytes) () 03/29/2018 postreply 12:02:17

呵呵,我最近又回来读小说了,还在慢慢补课。 -凝凝- 给 凝凝 发送悄悄话 凝凝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9/2018 postreply 18:40:59

然后就回来写小说吧。:) -尘凡无忧- 给 尘凡无忧 发送悄悄话 尘凡无忧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30/2018 postreply 04:12:50

不会写,慢慢读原创的小说 : ) -Kimberley- 给 Kimberley 发送悄悄话 Kimberley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30/2018 postreply 12:51:53

嗯,随意。。。:) -尘凡无忧- 给 尘凡无忧 发送悄悄话 尘凡无忧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30/2018 postreply 14:03:25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

发现Adblock插件

如要继续浏览
请支持本站 请务必在本站关闭/移除任何Adblock

关闭Adblock后 请点击

请参考如何关闭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装Adblock plus用户请点击浏览器图标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装Adblock用户请点击图标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