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而悟 （1999年）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么，杜飞宇，蔡明亮，沈晨，关心，已经在一个宿舍住了四年了，居然平平安安，没有任何戏剧发生，没有人哭着搬出宿舍，这大概，也是百年修来的福气了。

 

一九九九年

 

1999年的北京，冬天还是那么冷，宿舍里却又那么热。

 

”真不知道明年的我们，这会儿会在哪里？”杜飞宇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呆呆的望着窗外。

”你还能在哪里？你肯定已经出国了。”蔡明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镜子前欣赏着自己，

”我也不知道，没想那么远呢。”

沈晨看着书，回头看看两个好朋友。“你们两个是不是都闲的？期末考试马上就来了，准备好了吗？”

杜飞宇把手里的冰激凌盒子扔在垃圾里， “反正是大四的考试，你放心，教授不会跟咱们过不去的，我也不打算拿奖学金，也不打算接着读研究生，反正肯定考过就是了。”

蔡明亮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杜飞宇一下，“听起来不像你呀，刚入学的时候是谁信誓旦旦的，要考研究生，要读女博士，现在我看你是爱情至上“。

杜飞宇吐了吐舌头，“哎，真的是，为什么每天，我都想着他呢“？

宿舍里所有的其他三个女孩子都不约而同地哟了一声，真是没法比呀，人比人气死人。关心，最安静的那个女孩子，静静的笑了一下，"杜飞宇，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马上就22岁的人了，还老像十五六岁似的“。蔡明亮想了想，“其实关心你也别说别人，你现在那是没遇到合适的，我看你将来遇到合适的，大概跟小鱼也差不多吧“。

“你别说别人了，蔡明亮，说说你的那位“？

蔡明亮喊了一声，”有什么可说的，就那样呗“。

“什么叫就那样啊，你不觉得蔡进宝真的快把你宠上天了吗？“

蔡明亮得意的笑笑，但是同时又忧愁的说，“不管他对我怎么好，我爸妈就是看不上“。

杜飞宇奇怪地问：”为什么？你家老蔡学习多好啊，人长得也高大英俊“。

关心插嘴： “小鱼。你就不知道了吧？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哎，蔡明亮，按说你父母也是知识分子，不至于这么功利吧”！

沈晨放下手里的书：“这不是功利不功利的事儿，其实有的时候，门当户对还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情。你们也别忙着否认，其实咱们都好好想一下，别说找丈夫了，就是交朋友，门当户对不也挺重要？说实在的，你看看其他宿舍，这几年来都这样那样的问题，咱们宿舍这么平静，你不觉得就是因为咱们四个的家庭都差不多，所以，在很多问题的认识上和解决办法上，都有相似之处” 。

“说的也是“，明亮点了点身边的这几个女孩子。“小飞鱼啊，其实是咱们当中最浪漫的一个，我呢，是最实际的女人。嗯，关心学习最认真，也是最努力的学生，沈晨，你呢？身上老有那么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咱们性格这么不一样，但是能相处的这么好，我认为，沈晨说的是对的，确实是因为咱们对很多问题的看法相当一致“。

杜飞宇站起来急着反驳，“谁呀？谁呀？我才不浪漫呢。“

蔡明亮顶了回去，“你不浪漫，咱们就没有浪漫的女人了，赶紧给我们说说你和你那个外国小男友的故事吧”。

关心问：”怎么样？你们俩处了一年多了吧，你的那位经过你父母的允许了吗？”

杜飞宇挠挠头，我是跟妈妈说了，好像还可以，但是至今，我爸爸还没松口，我得找个时机带他回去给他们看看。

“你父母为什么不同意呀？“

“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好像本能就对外国人有一种排斥，上回我才说了一句，他就说，中国好几亿的男人都死光啦，你非得找一个外国人？“

女孩子们愣了一下，都哈哈大笑起来。

杜飞宇撇了撇嘴，“别笑了，我真的不懂老头为什么那么想？上回我提到把肚子带回家给他们看看，我爸就急了，他说，别带回来，你这往大院里一带，别人都看到了，我当时说看到了怎么啦？谁家这么大的姑娘没个男朋友？我爸说，对，别人的男朋友都正常，你这个不正常，我就顶嘴说怎么不正常了？不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我爸站起身，理都没理我就走了”。

明亮说，“没关系，下次我去你们家玩儿，好好替你劝说一下老头，说实在的，肚子这人真不错，有的时候我觉得他比你还像中国人，你呀，有的时候一点人情世故不懂，可是肚子就很会照顾别人，他不但对你好，对你周围的朋友也都好。不是吗？你看我们给他起外号叫肚子，他也高兴的答应，特随和。”

杜飞宇说，“说实在的，我一点儿也不认为，中国人和外国人有什么区别？人好就行呗，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爸爸就在这一点上非常纠结“。

沈晨拍拍飞宇的肩膀，“小姑娘，你这就不懂啦？你爸爸不是纠结他是外国人，你爸爸呀，是纠结将来你一准儿得跟他走的特别远，谁不知道你是你爸爸的手中宝？“

“正点”，蔡明亮大笑着说，“说的对，你看吧，我们家老蔡到是中国人呢，家里也离我们家不远呀，我爸我妈照样不同意。“

“行了行了，你们这都是甜蜜的苦恼，看看我跟老关吧，到现在为止，还是单身一个，没人要 ”。

杜飞宇说: “哪里是没人要，我看呀，你们两个是太挑剔”。

关心说，“其实我也不是挑剔，我是很相信缘分的，缘分未到无可奈和呀“！

沈晨同意的点了点头，“说的对，其实，何止交朋友是缘分呢，找工作也是，你看，我已经面试了三家公司了，每次面试的过程都是很好，可是到现在我还没有收到一封接收函。我都在想，是不是我跟面试官没有什么缘分呢！明亮，我看，你的工作已经差不多有着落了，教教我们呗”。

蔡明亮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想了想，“那还不是我天生丽质，鹤立鸡群“。

“去你的”，其他几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好吧，说正经的”，蔡明亮沉思了一会儿，“我觉得其实这真的是有一个缘分问题，有的时候面试失败并不说明你不好，只能说明，面试官和你没有眼缘，但是缘分这个东西也不是不找边际的，所谓缘分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某人达到了你潜意识里的期盼。我是这样想啊，你看，我呢，面试了这几个公司，目前都有了回音，而且他们给我的评价都是说，我的自信很有感染力，所以这么多的毕业生，凭什么人家就雇用你？我觉得你一定要拿出你的特色来。对了，关心，你不是说要考研究生吗？面试完了吗？

“完了，还可以，不过还得过两关呢。我真怕考不上。”

“不可能，你在我们这些人里学习最好，而且最用功，我觉得你一定考得上。来，咱们都许个愿吧，想一想明年的此时此刻我们在哪里？又在做什么”？杜飞宇在关心身边坐下。

“我先说，我先说”，蔡明亮抢着说：“希望明年的此时此刻，我们家老蔡在我的身边，仰望我这样一个成功女人。” 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沈晨认真的想了想，“我希望明年此时此刻，我穿着最新版的香奈儿西装，做一个成功的白领“。

关心也沉思了一会儿，“嗯，希望明年的此时此刻，我在研究生的宿舍里吧，再也不用和你们这些烦人的家伙一起住在一起了。“

杜飞宇撕开了另外一个零食的口袋，“我不知道，我还真没想好明年的此时此刻我会在哪里“？

“小鱼，大家都面试了这么多公司，你的进展怎么样“？

杜飞宇说，“我也去了几家公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打不起精神来，我现在真的很迷茫”。

“哦，你还迷茫”，几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是真的”，飞宇认真的说，“你说吧，咱们学的英语专业，还是相当热门的专业，大家都想往大公司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进入那些大公司的大门，就觉得我不属于这个地方。“

“那你属于哪里呀？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就觉得我想不了那么远，哎呀，不说了，这个周末我跟肚子要去郊游，你们去吗“？

我们才不要当你的电灯泡，大家都笑了起来。

肚子，杜飞宇的男朋友，美国人。之所以得了肚子这样一个外号，是因为他的个子不高，有一点胖胖的小肚子。他年轻的脸上总是带着轻松，乐观的笑容，朋友们一开始的印象都觉得他配不上杜飞宇，但是跟他接触以后，所有的朋友都给杜飞宇开了许可证，因为肚子这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太好了，他乐于助人又善解人意，对杜飞以身边每一个人都照顾的非常周到，像大哥哥一样。

 

冬日里的长城游客寥寥无几，杜飞宇和肚子手拉着手一起攀爬者高高的台阶。

“怎么啦，宝贝，你看起来不太开心“？，肚子笑眯眯的看着杜飞宇，

“肚子，现在宿舍里其他的姑娘都在想毕业以后的事情，我该怎么办呢？”

肚子给了杜飞宇一个大大的拥抱，亲亲她的头发，说：“小姑娘，你应该跟随你的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杜飞宇挠挠头，“可是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当老师吗？”

“对呀，可是大家都觉得，如果我们学了外贸英语的专业，去当老师好像有一点浪费。”

“这个世界上没有浪费不浪费的事。只有你愿意不愿意的事情，我支持你去做。”

“真的啊，肚子你太好了，我这两天一直在看一本小说，叫乡村女教师，你知道大二的时候，我们去延庆那边的一个山村，做过一个调研，我真的觉得那里的孩子，特别特别缺乏教育资源，你觉得，我毕业以后去乡村当老师好不好？”

“有意义，又能帮助那么多的中国学生。”

“那你跟我一块儿去好不好”。

“当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你不打算回去读你的博士了”？

肚子看了看杜飞宇，摇了摇他的头，”是啊，我来中国的时候，其实只是因为我爸爸的公司在这里有分公司，所以他们放心让我来，计划也就是当一年英语老师，可是我也没有想到我会遇见你，我觉得我的整个人生计划都被改变了。我现在真的不想回去读我的博士学位了，我就想好好在这里，和你在一起。不过要是你想去农村，我得考虑一下我的签证怎么办。我现在的工作签证是学校签发的，明年就到期了。”

“那要是你拿不到签证怎么办呀“？

”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 肚子豪气地抱住杜飞宇， “反正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肚子你真好！比我爸爸妈妈都好。我跟他们说我的想法，他们都不同意。我爸爸对我没传承他的衣钵当一个工程师已经很不满意了。现在对我更不满意了。他觉得我头脑混乱，一点人生计划也没有。”

“那你妈妈怎么说呢？”肚子好奇地问。

杜飞宇咯咯笑出了声，”她说了两个字“幼稚”，肚子，你觉得我幼稚吗”？

“不”，肚子认真地说：“你不幼稚，幼稚的人都是没有头脑没有主见的。你很聪明，你是又聪明又可爱的女孩子。”

杜飞宇抱住了肚子，慢慢的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两个年轻人坐在长城的烽火台上，寒风在耳边呼呼的吹，可是两个人的心里却感觉那么温暖。

 

同一时刻，另一对年轻的恋人，蔡明亮和蔡进宝坐在蔡进宝的宿舍里。

“这么坐着太无聊了，咱们出去转转？”

蔡进宝放下手里的书。“好呀明亮，你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肚子和小飞鱼现在正在长城那浪漫呢。

“长城，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风，这俩人疯了吧。”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一点儿也不浪漫。”

“好好好，我不浪漫，那你也想去长城吗？”

“太冷了”。

“还是的呀，要不然咱们俩去吃火锅。”

好吧！蔡明亮迅速的把围巾和帽子带上，“哎，老蔡，我给你买的围巾呢，你为什么不带？”

“那么好的牌子，我不舍得带。”

“你呀，真是小农意识，多好的牌子也是被人服务的，这么冷的天，你不戴围巾，不戴帽子，把它放在抽屉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蔡进宝默默的打开抽屉，拿出了珍藏的围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是我说你”，明亮转过头，“老蔡你真得好好改一改，我觉得我们的很多价值观念，真的是要互相协调一下，我这个人也不崇尚名牌，也不会去浪费钱，但是我觉得该花的就应该花，而且买到手的东西都是为人服务的。留着不用才是最大的浪费。就说上回吧，你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你买了水果蛋糕，结果你也舍不得吃。非要留着到周末的时候带回去，给你的弟弟尝一尝，这又是何苦呢？周末的时候蛋糕已经过期了。我能够理解，因为你觉得水果蛋糕非常好吃，你的弟弟没有吃过，作为大哥，你这样做我是很钦佩的，可是我还是那句话，这样做是没有必要的，何况，你带回去的时候水果蛋糕已经不新鲜了。在最好的时候没有最好的使用，这才是最大的浪费！”

蔡进宝摇了摇头，但并不打算争论，两年多的相处已经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和这个女人争论是非是浪费精力。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再一个轨道上。但是他爱她，崇拜她，因为她那么勇敢，那么独立，那么聪明，还那么漂亮。她的漂亮透着那么多自信和自尊，她和他成长中所有的女性都不一样。老蔡的父母都是老北京的胡同居民，从小在狭窄的胡同里长大。看惯了胡同里一起长大的俗气的“胡同妞儿”，虽然表面上老蔡从不表现出什么，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是渴望大院生活的。第一次去明亮家做客，整齐的医院办公楼，干净的住宅区，虽然老蔡明显的感受到明亮的父母对自己并不中意，但他们的教育和礼仪并没有让他们将这对恋人一棒打死。老蔡知道明亮的父母经常会和明亮谈心，但快三年了，明亮还是和他在一起。老蔡很感激明亮，但又有一丝丝得意。他有时暗暗想：“母亲是对的，话糙理不糙，只要把这丫头钓上，他老子不乐意也没用。” 但是他并没有向母亲鼓励的那样“把生米做成熟饭”，他骨子里对蔡明亮是爱惜的，更是爱戴的。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走进明亮的家庭做一个真正的家庭成员。

明亮挂住进宝的胳膊，“说说工作的事吧，你最近的面试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还没有去呢”。

“为什么啊，” 明亮松开进宝的胳膊，“真是搞笑，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紧不慢的”？

“我们现在离毕业还有好几个月呢，最后的学分都没有确定下来，我为什么要现在去面试”？

“现在的社会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时候，你一定要预先安排，一定要有计划的去挑战自己，你这样是不行的，生活哪里是这样按部就班1234的排列下来的？你看我已经去面试了好几个大公司了。”

“真的吗？你还没有毕业呢。”

“老蔡，亏你学的还是电脑，你的这些信息也太陈旧了，现在又不是我们父母的年代，难道还要非到等到大学毕业证拿到手，国家安排你的工作？”

“可是我心里就是不踏实，我总觉得，应该一步一步的来。”

等你一步一步的来，所有的坑都被其他的萝卜占住了“。

”好啦，我们不吵啦，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了，现在我心情很不好”。

“别生气，我明天就准备去面试行吗”？

蔡明亮狠狠的瞪了蔡进宝一眼，但是微笑却浮现在了她的脸庞上。大家都不明白蔡明亮为什么能和蔡进宝这样一个家庭背景，性格，做事方式截然不同的男生最后走在了一起，只有明亮明白和老蔡在一起的那种踏实感。明亮是家里的独女，医生家庭出身的她个性爽朗，做事雷厉风行。她喜欢发号施令，也喜欢别人的臣服，老蔡在这一点上大大地满足了明亮强硬的个性。而且关键的是老蔡听从明亮，但一点也不是毫无主张的娘娘腔。老蔡长得一表人才，男人气十足，但和她在一起时又温柔似水。明亮有时觉得自己像一个容器，但是不管她这个容器变成什么形状，老蔡都能像水一样充满她这个容器，而且关键的是他是“温水”，绝不会灼伤她更不会寒冷如冰，他的温度永远适中，让她安全而放松。

 

宿舍里。“沈晨沈晨，有你的电话”。来啦来啦！沈晨急急忙忙放下手里正在看的书，冲到过道的电话那儿，

“喂，请问是哪一位”？

我是佳日酒店，我们收到了你的工作申请履历，对你很感兴趣。我们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实习机会，希望您能来参加。“

那太好了，嗯，我想问一下大概，实习的日期是多长时间呢”？

“这些细节问题，请您来跟人事部的经理谈吧。我们先做一个面试，您有空的话明天上午十点来人事部”。

“好，谢谢”

沈晨冲进了宿舍。“关心关心，刚才酒店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去实习呢”。

“酒店，你什么时候去报考酒店了”？

“也没有，上回不是去了一个人才招聘吗？我也就是随便把我的简历递了过去，没想到他们就给我打电话了”。

我听说酒店的待遇都挺不错的，也好多方面的尝试，也许我就会更清楚未来的路了。关心，你真的就这么一心一意的要考研究生吗，一点后路都不留“？

”我也不知道，其实主要是我的父母，特别想让我继续深造。都认为现在的社会，学士已经不顶用了，怎么也要读一个硕士，再说，你知道。我爸我妈，我舅舅，我叔叔，我阿姨，最低学历都是硕士，所以学士是在他们眼睛里真的是一文不值。我呢其实也挺害怕出校门儿的，我这一辈子都是在学校出生长大的，我都不知道出了校门，我真的能做什么，我一直认为，在学校工作还是挺单纯的，不用接触那么多的人。我闭上眼睛，都能想到，我们家离学生宿舍楼，离我爸爸妈妈的办公楼那么近，我每天，在校园里去食堂打饭，去图书馆看书，喂喂流浪猫狗，看见学生来我家找我爸爸妈妈问功课，我真觉得生活就是这样“。

沈晨点了点头，在关心的床上坐下，”关心，其实，我挺理解你说的，一个人从小的经历对一生都有很大影响。我从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父母把我接出来以后，我觉得世界是那么不一样。我们从一个军营搬到另一个，终于在北京安定下来了，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北京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我的一生都在漂泊，总是安定不下来，我不知道的我的未来会在哪里，但是这种孤独感，好像是刻在我的骨子里的。我父母对我不能说不好，可是我总有生疏感，总觉得自己在家里像一个客人”。

心转过头轻轻的搭住沈晨的肩膀，“你放心吧，你有我们呢。永远都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一生的依靠”。

沈晨站了起来，“哎呀，咱们两个为什么突然这么酸？好啦好啦，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你要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打”。

“我也不知道”，关心想了想，“嗯，要不然今天去清真食堂换换口味吧”。

“也好，那你先去，那儿的队总是排得挺长的，你先去排队，我把手里这件衣服洗完就去”。

“好”，关心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两个饭盆儿，“那我在那儿等你，你快点哦。”

关心已经出了宿舍，突然想了想，又转身返了回来，对了，拿一点面包吧，那只流浪的小狗，这么冷的天一定非常饿，关心想着，从自己的零食柜里拿了一块面包出来。这几天，去图书馆的路上，总是能看见一只黑白花的小狗，冻得瑟瑟发抖，说真的，要不是住宿舍没有条件，关心真想把这些流浪猫狗，都聚集在一起，给他们最好的照顾。关心是一个非常善良，热心肠的姑娘，从小就喜欢动物。

“小奶牛小奶牛，你在哪里呀”？关心站在瑟瑟寒风中，一首拿着面包，腋下夹着两个饭盆儿，“小奶牛快一点来吃饭啦，你一定饿了吧”。

流浪小狗没有出现，关心有一点着急，她猫下腰，走到冬青树林的另一侧，企图找到那只流浪的小狗。熟悉的汪汪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关心直起腰来，看见那只小狗正向她飞奔而来，“别急，别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东西”！就在小狗马上要到达关心的时候，横刺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自行。骑车的小伙子耳朵上还戴着耳机，手里也拿着饭盆儿。刹那之间就听见，哎哟汪汪，一片金属倒地的声音。小伙子的自行车撞上了小狗，同时，他也可能因为刹闸杀得太迅猛，整个人被甩出了好几米远。关心着急的甩下手里的东西，冲到小狗的面前，可怜的小狗，前爪在流血，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关心。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不长眼睛也不长耳朵吗”？关心气愤的转向还躺在路上哼哼的小伙子，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哪有站在马路中间叫狗的”？

“一只小狗，哎，同学，你是一个大人呢。那谁更应该懂交通规则”？

小伙子无奈的坐了起来，扶起摔的歪七扭八的自行车，“这么半天，我看你对小狗的关心比我多得多嘛。”

“那当然，我又不认识你”。

小伙子的脸上浮出了微笑，“那好吧，你想认识我吗？我叫党理想。医学院的。”

“对不起同学，我不关心你叫什么，我也不关心你在哪个系”。关心想了下，止住了话头，“什么什么？你是医学院的，那你正好看看小狗呗，我看它伤的挺厉害”。

理想真的是被眼前这个姑娘吸引住了！这个姑娘一头清汤直发，黑边眼镜，可是身上的气质真的是非常独特，她脸上浮现出的对小狗的关心，更是让理想心动。他凑近她，轻轻的抚了抚小狗的头，又检查了一下它的前爪。“啊，这位同学，我看我们得把它带去兽医院了，它的爪子不但是流血的问题，好像是骨折了。”

“真的吗？你知道这附近有兽医院吗”？

“这个好说，我们不用去兽医院，直接去医学院就行了，我们哥们儿，在狗身上不知道练过多少次。”

“什么，你们拿狗练习？”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一定会把这只小狗当作我们尊贵的病人一样的对待”。

关心白了他一眼，“那好吧，快走吧”。

理想和他的几个哥们儿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三下五除二，小狗的爪子，就被好好的固定了，血迹也被清除了，看起来并不是太严重的样子，关心松了口气。“谢谢你们，那我走了”。

理想想这样的机会可是不能放手，其他的几个哥们儿当然看出了意思，一拥而上，“别走啊，同学，认识一下，你是哪个系的？你叫什么名字”？

“有这个必要吗”？

“有，太有了，我们看你也拿着饭盆儿，我们也是要去吃饭，一起去吃饭吧。”

饭盆儿？关心突然叫了起来，“哎呀，我朋友还在清真食堂等我呢”。她飞身冲出了宿舍，迅速的向食堂跑去，她的身后，跟着四五个医学院的小伙子。

 

“我的天，关大小姐，你去了哪啊，我都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了，急死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还记得小奶牛吗？受伤了，所以我去救治它了。”

“什么，小奶牛受伤啦？怎么搞的？”

“还用说，还不是那个冒失鬼”。

“谁，哪个冒失鬼”？

医学院的几个小伙子，突然冒了出来，“你好，你好，同学，这位小姐说的就是我们，非常抱歉。”

“你们是谁？”

“啊，我们是医学院的，我们刚刚帮助了你们这个小狗。”

“哦，谢谢”。

“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你好，我叫沈晨，这是关心。”

“关心，多好的名字”，理想心里想着，“这个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我们一起吃饭吧”。

关心没有表示，沈晨想了想，“好吧，这次就算我们谢你们，我们来付账吧”，

“那哪儿行”，女士优先还是我们来吧。” 几个男孩子，抢了他们的饭盆儿，冲到队伍里，“怎么样，羊肉拉面”？

“关心，我看，这几个男生对你有意思。”

“别瞎说“。

”真的，你没看出来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脸的渴求都写在了脸上了。你看，打头的那个肯定要追你，我到时觉得你们俩蛮合适的，外形上看，就挺般配”。

“行啦，沈晨，关心你自己的事儿吧”。关心默默垂下头，两抹红晕，悄悄的染红了她的脸颊。

 

北京的四季总是那么不分明，冬天来了，好像没有过春天一样，很快夏天就来临了，忽热忽冷，就像人的心情一样。一转眼间，毕业时分到了，几个女孩子在宿舍里，自己给自己开了一个分手party。大家都哭了。真的是时光如逝，一眨眼四年就这样过去了，从第一年的，不适应，磕磕绊绊，到四年后亲如姐妹的友谊，大家的心里都充满了不舍和感动。四个女孩子的工作基本上都有了着落。杜飞宇，其实已经被一家很大的外企公司录取了，但是任性的她，一心想当老师，她在延庆调研的地方，找到了一个乡村支边教师的工作，最让人感动的是，肚子二话不说，辞了大学的外教工作，转了一年的旅游签证，拿起行李包就跟着她去了农村。

“你们可真是最浪漫的一对“，所有的女孩子都这样说。蔡明亮拉住杜飞宇，”最最难得的是我们的小飞鱼这么浪漫，我们的肚子还能跟着他这样浪漫，我就等着看你们这一对儿到底能浪漫到什么时候。小飞鱼，你难道真的就想在农村干一辈子”？

“我也不知道”！杜飞与迷惑的摇了摇她的头，“说真的，我真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我只是，随心走罢了”。蔡明亮把她拉了过来，抱在怀里，“你呀，我看你就是这样一辈子长不大的命，幸好你碰见了肚子，也只有老外才能这么不现实。”

蔡明亮如愿的，在一家很大的电脑公司找到了职位，而且一入职，就是总裁秘书。大家纷纷向她庆贺，蔡明亮摇了摇头，“你们懂什么？笨丫头们，总裁办公室好几个秘书，我这个秘书和大秘和总裁助理差的十万八千里呢，我现在也就是在总裁办公室打杂的工作，但是你们相信吧，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做到助理的职位。”

我们当然相信啦！几个女孩子抢着跟他碰杯，我们的明亮学生会主席，走到哪儿都是艳光四射，特别能干的大姐大，说实在的，说不定哪天你坐到总裁位置上，我们都不会吃惊。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沈晨找工作的经历，像一部小说一样。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去了几个工作面试的过程都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有音信。倒是开始去面试的酒店，对她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沈晨最后决定在酒店销售部做下去。

关心好奇的问： “沈晨，你喜欢酒店吗？”

“说实在的，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在旅游行业找一个工作，但是你知道吗”？沈晨笑嘻嘻的抚一抚头发，“我觉得在酒店最好的地方，就是常常能够碰到形形色色的人。我喜欢跟不同的打交道，我也喜欢观察不同的人。”

“这倒是”，大家都同意。

关心又转向了蔡明亮，“哎，你们家的老蔡工作怎么样”？

蔡明亮摇了摇头，“别提了，这烦心事儿烦了我好几个月，你们都是知道的。我们家老蔡一心想和我在一起。其实，我也是因为他才报考的电脑公司，这不是符合他的专业吗？可是谁知道，面试了好几个电脑公司他都没被录取。老蔡的专业水平挺强的，可是一到面试的时候，就结巴，真是气死我了，恨不得踹他一脚，我真希望能替他面试。不管怎么样，这个公司我俩总算都进去了。”

真的呀？所有的女孩子都欢呼起来，“你怎么没跟我们说啊”？

“说什么啊，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得到的通知”。

“那你告诉老蔡了吗”？

“没有，没有像我这种不重色轻友的人，当然是先通知朋友再通知男朋友啦”！蔡明亮微笑的举了举杯，心里却有隐隐的一丝惆怅，她没有跟朋友分享的事是蔡进宝的这个职位，是明亮用自己的职位要挟着公司得来的，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蔡明亮一向是个自信的女孩子，这次在这个电脑公司的面试，她也认识到了所有面试官对他的赏识，所以在最后关口的时候，她提出了想让老蔡也进入这家公司的想法，说实在的，作为一个新人，这样做是非常冒险的，她自己也知道她又有什么资格给她面试的公司，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一家电脑企业，提出任何额外的要求呢？说实在的竞争这么激烈，对一个应届毕业生而言，能够在这样的公司找到一个这样的职位，谁都应该谢天谢地，但是明亮真的不忍心看到蔡进宝一次一次的挫败。没想到她赌赢了。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许是有面子上的问题，也许是有对未来的担心，唯一知道的人，是明亮的母亲，明亮记得妈妈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话，“亮亮，你这样做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他是一个男人，他不是你的宠物，你这样提携他，他的心里会好受吗”？蔡明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现在的问题解决了，两个人能进一个公司，能在一起工作。

沈晨给大家的酒杯一一注满了酒，来，咱们先祝贺，我们宿舍将来的第一位女博士吧，关心刚刚收到了研究生录取的通知。真的,关心你一直是我们宿舍里学习最好的，你真的打算一辈子就这样读下去吗？关心微微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大概只是想逃避现实，逃避社会吧。

 

杜飞宇看着大家，“你们记得这学期刚开学时我们许的愿望吗? 现在虽然毕业了，以后，每年咱们都要都要聚一聚都要一起许许愿,咱们几个人，其实离得都不远，都在北京，谁都没有去外地，我想不出任何的原因，每年咱们不能聚一下! 所以现在许个愿吧，明年的某一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起看看我们的愿望实现了没有？”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我先说”。蔡明亮虔诚的闭上眼睛。”我希望我能在公司里占有一席之地。明年的今天我不再是一个职场上的菜鸟”。

沈晨想了想，也闭上眼睛，”明年的今天，我希望，遇到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杜飞宇刚要说话，明亮已经打断了他，”小飞鱼你不用说了，我帮你说吧，明年的今天，你给我们大家生个小侄女儿出来”，

”去你的”。杜飞宇大声喊了出来，”别瞎说，明年的今天，我还真不知道，我只能说，我希望跟肚子在一起，至于在哪里,我一点不在乎.” 哎呀，太酸了，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酸什么啊？沈晨，你和关心是没有遇到爱情所以不懂,”

“小飞鱼，你傻了吧，太没有观察力了”。沈晨大笑, “你以为就你懂啊, 你别瞪我啊，赶紧问问现在在爱情中沉浸的女人吧.”，

“谁呀，谁呀？谁在爱情中沉浸了”？ 杜飞宇不解的问。

“傻了吧，关心，快交代”，沈晨对关心挤挤眼睛.

关心的脸红了，”别瞎说，还没开始呢”，

嘿嘿，这是什么情况！杜飞宇和蔡明亮大叫起来，怎么，我们两个是被蒙在鼓里的吗？

“好吧，关心你不说，我说，你们两个都没发现吗？最近我们宿舍经常有一种酒精的味道.”，

“什么意思？什么酒精的味道”？

关心的脸红了。”我们的关心，现在正在跟未来的党医生...”

关心一把捂住沈晨的嘴，”别说了，别说了，真的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怎么，你现在不跟我们说，不让我们帮你做做参谋”？

关心的脸更红了，”真的不骗你，你们饶了我吧。我呀，现在也就是，彼此有好感，但是真的还没有谈到男女朋友这一段”！

“为什么”？沈晨不解的问，”医生，又高又帅，又是做着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的工作，你还想怎么样”？

关心叹了一口气。”不想怎么样，蔡姐姐，你们家现在同意你和老蔡的关系了吗”？

”怎么啦？就跟老蔡有什么关系?”，

“别提了,理想的家连老蔡的家都不如.”，

“什么啊，别开玩笑了，理想看起来那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那么有气质，他是农村人啊?” 沈晨好奇的问,

“什么意思啊，农村人就不能风流倜傥了?” 明亮反驳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一般情况嘛.”

关心点了点头，”我其实还不知道细节是什么。但是，理想告诉我他医学院的学费，都是很难凑出来的，听起来的意思是很多人七凑八凑给他凑了这些钱，他是孤儿院长大的,所以姓 党,他说他们孤儿院的孩子都姓这个姓.”

“真的呀，那你可得知道他的实际情况，别让爱情蒙上了眼睛”！沈晨关心的说

杜飞宇摇了摇头，”别听这个庸俗的现实的女人告诉你这些庸俗的道理，只要有爱情，什么都不应该怕，你一定会攻克难关的”。

蔡明亮一把搂住杜飞宇, “对，小飞鱼说的对，虽然这不是真理，但是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只要我们心中有爱，一定会攻克难关的，而且，我还是相信,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来,干杯。祝我们都快乐，祝我们都平安，祝我们明年的今天，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夜色渐渐的降临了，几个女孩子又哭又笑。再见了！201宿舍，再见了姐妹们！

 

炎炎夏季一转眼就在忙碌的毕业季溜走了, 顾不上欣赏北京美丽的秋天, 又一届毕业生投身于职场之中, 冬季就这样不知不觉又来临了。沈晨站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心里充满了一百个不愿意走进去的心情。她觉得选择在酒店工作是一生中最大的错误。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沈晨想，这个点儿，大多数人还在吃着暖和的早餐。我却值完了夜班刚刚下班，肚子饿的咕咕叫，却要抢在打卡前的时间再打一次卡,因为还要加班。

蔡明亮才是真正的白领, 干练的职业装, 设备先进的办公室配上神采飞扬的明亮是那么协调, 让人赏心悦目,也难怪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出露头角; 杜飞宇的来信和照片，依然是那么浪漫，她纯真的笑脸和乡下的孩子们纯真的笑脸相映在一起，是那么动人, 信里夹的干花是肚子一手炮制的, 满纸都洋溢着两个人的快乐。关心继续着在研究院的学习，和党理想的关系看来是越来越稳定.....只有自己, 在酒店，白领不像白领，蓝领不像蓝领，伺候着一群有钱人。生活真是灰色的。

”Grace”，人还没有走进办公室，老板的大秘，大家都在暗地里骂的假洋鬼子就走向了她, “快，去一下酒店房间，405。我们昨天收到了客户的COMPLAIN，你需要去解决一下”。

”好的，我马上就去”，沈晨的脸上摆出了职业化的标准的微笑，肚子里却在暗骂，”凭什么让我去？只要一有这种客户投诉，就让我去每天都对着这种消极的客户，我的人生能不消极吗？再说，我在销售部又不是客房部，就因为这些客户是长期租用酒店房间，就是大爷吗”？

想是这样想行动上却不敢怠慢。走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 沈晨在405房间门前，静静的按下了门铃。

”谁呀”？一个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男人不客气的询问，

“您好！陆先生。我是Grace，市场部的, 我们收到了您昨天的投诉, 请您开一下门，我想和您当面沟通一下”。

“小姐，现在连八点都不到，你和我沟通什么”？随着不耐烦的应答，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打开了房间的门, 高大的身影一下子笼罩了沈晨, 沈晨不觉得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先生，因为客房部收到了您两次投诉，一次是在昨晚10点，一次在今天早上4点，所以，我才这么早过来，想尽快的给您解决问题“。

”小姐，我四点钟投诉，您八点钟才过来，您认为这样合理吗？你不知道，我一点钟才好不容易睡觉吗“？

沈晨憋了一早上的火，终于在这一刻发泄出来：”我来这里为您解决问题是因为您是我们尊贵的客户，但是我也衷心的希望你能给我以同样的尊重，对我的工作有一定的支持，只有这样，我们双方面沟通，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您认为呢“？

男人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凝固。他定神看了看沈晨，默默的打开门， 有些歉意的解释： “真的非常打扰我的睡眠，你们客房部的工人，来维修过两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工人在的时候，水龙头好像就不漏水了，他们一走就又开始有滴水的声音”。

沈晨走入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刷刷的在她的工作笔记上记录，男人站在沈晨的后面，不由得喝彩一声：“小姐，现在能像你一样写一笔好字的年轻人真是不多了，是从小练的吗”？

“谢谢”，沈晨侧过头，一丝微笑浮在她年轻的脸上， “还真不是，说实话，我小时候的字挺难看的，上了大学以后参加了大学里的一个书法俱乐部，我们的指导老师写得一笔好字，才让我们体会到，中国字写起来真是很漂亮的。而且我们的老师真的是指导有方，你知道吗？我们每年都在全国高校书法联赛中，获得十次第一名呢”！

“你别告诉我你是“冠盖京华”出来的”，

“什么”？沈晨的眼睛也放大了，“你别告诉我，你也是这个俱乐部的”。

“我还真是。不过我肯定是你的师兄。咱们正式认识一下吧”。接下来的话题变得轻松又愉快，这个姓陆的男人叫陆离，福建人，沈晨的校友，当然他比沈晨大七岁。至今已经独自在北京打拼了三年。

沈晨不解的问：“你们那几届难道不是国家分配吗”？

陆离笑了笑，“是，我被分回了福建家乡，可是一杯茶，一张报纸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后来这不自己就又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回北京呢？你一个南方人在北方不想家吗？”

“其实南方北方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的潜意识就告诉我，北京一定是一个让我大有作为的地方”。

“那你的父母，一定非常开明。好像他们这一代的人对国家的铁饭碗非常看重”。

陆离轻松的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不过他们管不了我。我从小跟着他们搬了多少个军营？我觉得我天生就不是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过固定日子的人”。

“真的啊”！沈晨漂亮的大眼睛里射出了温暖的光芒，“你知道吗？我父母也是部队的”。

两个年轻人的话题越聊越多，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沈晨的bp机响了起来。“糟糕”，沈晨一拍头，“只顾聊天了，这下回去可麻烦了”。

陆离自然的拍一拍沈晨的肩，“你放心，我会跟办公室说的。我们刚才一直是在工作嘛！”

沈晨步伐轻松的走出了陆离的房间，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啊！心理居然能够受到环境这么大的影响，就在一个小时以前，沈晨的心情还像冬日的阴霾一样，现在却感觉明朗的阳光找遍了世界。她没有注意到陆离一直在她身后目送着他，他的眼睛里含着欣赏的目光！这个女孩子，工作的时候有效率，聪明，健谈，而且还那么漂亮，最关键的是陆离感觉他们的气场非常合拍，陆离在北京三年了，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但都不了了之，“和她们上床跟她结婚” 是陆离一向信奉的，这次我大概是碰上那个“她”了，陆离暗想。

 

一眨眼的功夫，1999年，只剩下最后两天了。冬日的北京寒风凛冽。安心和党理想手牵着手，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散步。理想低下头，细心的把围巾围在关心的脖子上，“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里。那个时候我真希望我是小奶牛。看着你温柔的目光，我躺在路上大声呻吟，你理都不理我”。

关心俏皮的一笑，“那当然，小奶牛多可爱呀”。

“你是说我不可爱”？理想把关心拉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元旦马上就要来了，你打算怎么过”？

关心侧过头想了想： ”毕业后我们的生活，都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我们在元旦的时候聚会一下。

党理想点了点关心的鼻子： “那你们姐妹聚会带不带家属”？

“这还真不好说”。关心想了想，“我尽快让你知道吧，不过我有一个感觉，这次一定会，你知道吗？沈晨谈朋友了。”

“这么快？还没听你说起这件事呢”？

“我也是才知道的。这个人，还是咱们的校友呢”。

图书馆到了，两个年轻人搓了搓冻僵的脸，投入了他们日常约会的习惯中。一边看书各自准备资料，一边谈恋爱。关心打开了自己的电子邮箱。“看，理想，我说的没错吧。是蔡明亮的邮件。元旦聚会，在马克西姆餐厅，不见不散。这家伙真是发财了”。

 

“宝贝，你的信”。肚子兴高采烈的抱着一大盒零食，还有一些信件进到杜飞宇的窄小的房间。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又来了？” 杜飞宇心疼的搓着他的手。

“当然。我每天都想见到我亲爱的宝贝”。可怜的肚子，把自己的签证转成旅游签证以后，才发现好像干什么事情都是不合法的，杜飞宇支教的村子也无法收留外国人，村支书说了这事可麻烦。幸运的是，就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肚子爸爸又一次出手相助。他通过在中国的一点商业关系，经过一个中国朋友的介绍，在郊区一家新开的私立学校给肚子找到了外教的职位。更幸运的是，离小飞鱼这边的村庄还不太远。所以虽然要辛辛苦苦的坐郊区小巴，但是肚子风雨无阻，几乎每天都到小飞鱼这报道。两个年轻人，在下课以后就能在美丽的夕阳中团聚一两个小时。所以日子一直是快乐的。

“是明亮的信，她让我们元旦聚会呢。”

“我还真想念你的这几个朋友。在那里聚会？”肚子问。

“马克西姆”

“我的上帝，奶酪，牛排，咖啡....我想死它们了。”肚子欢叫起来

“还有一个更好消息的要告诉你”。杜飞宇轻轻的笑了起来，“我爸爸妈妈邀请你去我们家过新年呢”。

“真的？” 肚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两年了，终于等到了这样的好消息。“你爸爸同意啦？不再反对我们了”。

“我也不知道”，杜飞宇说，“反正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哦”。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1999年的最后一天就这样来临了。

蔡明亮，和蔡进宝是第一对到达马克西姆餐厅的情侣。服务员热情的和蔡明亮打招呼，“蔡小姐，你来啦，您的座位我已经给您订好了。”

”谢谢“！蔡明亮熟门熟路的带着蔡进宝，向定好的餐桌走去。“今天不是工作，晚餐是我和几个朋友聚会，一会儿麻烦你看到他们以后给我带过来”。

蔡进宝找了最靠里面的一个座位坐下，又伸手摸了摸厚实的餐巾。“明亮，这儿的晚餐，一定花费不少吧”。

“我又不花你的钱。你操什么心？再说，我现在工资是我们几个人中最高的”。

“知道啦，我的女强人”。蔡进宝真是从心理为蔡明亮骄傲。一起进的公司，到现在为止，蔡进宝还只是小土豆中的一群， 直到上个星期人事部经理才通知他被转正了，而蔡明亮已经在各个公司重要的会议中崭露头角。蔡进宝在好几次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到了其他各个部门的男同事在谈论那个新来的大学毕业的丫头，进宝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又钦佩，又爱慕，同时还有少许的嫉妒，因为他敏感的意识到，已经有大把的单身汉在跃跃欲试准备追求蔡明亮了！“老婆出色就是全家光荣”，蔡进宝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我们来啦”，第二个到达的，是关心和党理想。“明亮你真是越来越明亮了，光芒四射，照的我眼睛都睁不开”，关心紧紧的拥抱着蔡明亮。“我是不是一点也没变”？

“还是有变化的，傻丫头，研究生的气质和大学生的气质肯定是不一样，对不对？越来越有书卷气了！” 蔡明亮松开关心，握住党理想的手，“党大医生，近来如何？”

党理想抱了抱拳，“托福，一切都好”。“你们呢？”

蔡进宝站了起来，“我们也好，真是高兴，又见面了”。

“怎么，他们几个还没到吗”？关心一边脱去厚厚的呢子外套，一边好奇的向门口张望。

“应该快了吧，小飞鱼这丫头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雪大，路上不太好走，可能要迟到一些”。关心注意到明亮手里拿的“最新版摩托罗拉手机”。“真先进呀，女强人所有的东西都装备上了。”

“那是”，蔡明亮得意的说，“而且是公司给我装备的哟，不花自己的钱”。

“那还不是因为，你有这个能力匹配。” 两个姑娘高兴的笑了起来。

“明亮，你见过沈晨的男朋友了吗”？

“还没有。咱们一定好好帮她把把关”。

说曹操曹操到。沈晨和陆离掸着身上的雪花出现在大门口。蔡明亮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陆离，还不错！一看就是成熟稳重型的，当然啦，明亮暗想：他也比我们大七岁呢，不成熟稳重是不应该的。

沈晨很兴奋的扑了过来，“亲爱的，想死我了”。陆离沉着的走近，“很高兴认识你们”。大家都纷纷站了起来一一问好。

”行了“， 明亮喊道：“怎么弄得像谈判？随便一些呗！”

几个姑娘高兴的聊起来，叽叽喳喳的说着毕业分手以后各自的生活。蔡明亮，沈晨和关心，虽然没有一直见到彼此，但是一直在通着电子邮件。 只有杜飞鱼，因为一直在远郊还靠着“邮递员叔叔”来往交换信息。

“你知道小飞鱼这丫头到底怎么样？她给你们写信了吗”？关心关切的问道，

蔡明亮说，“其实她每两个周末是回城里的来看她爸爸妈妈的。我见了她几次。”

“这没良心的丫头，那也不来看我。”

“也不能怪她，说实在的，从延庆那到北京要好几个小时呢，她又要看爸爸妈妈，又要约会，还要去各餐馆打牙祭，哪有时间？主要是我们两家大院离得近，所以还能见着。” 蔡明亮的父母是医生，所在的医院宿舍离杜飞宇家住的工程设计研究院很近，两个人确实见面的机会要比别人大一些。

沈晨笑眯眯的加进来 “我们这位乡村女教师，真的是与世隔绝了，又没有电脑，又没有手机。我看她很快就变成真正的乡下丫头了！”

“谁说我的坏话呀？” 杜飞宇和肚子手拉手走了进来，“你们这些庸俗的家伙，难道不知道生活是不能够用物质来区别高低贵贱的吗，虽然我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可是我的精神层次比你们高出了很多，你们都跪下膜拜吧！”

去你的吧！所有的姑娘哈哈大笑起来！

杜飞宇一一拥抱她们，仔细的审视着大家，“蔡明亮，你现在真的是一等一的女强人形象，关心你越发像个女博士了。老蔡你还是那么帅。党理想，我现在看见你就能想到你不久后持手术刀的样子！沈晨你上一封信还说日子是灰色的，我看你现在红光满面，这日子是彩虹色吧”。说着，小飞鱼将眼角瞟向了陆离。

陆离站了起来，“是小飞鱼吧！常常听晨晨说起你”。

杜飞宇也连忙说，“你好陆离！我也常常听沈晨说起你，真的很感谢你把她灰色的日子变成了彩色的日子！这是我的男朋友，肚子。”

“你好你好” 肚子和陆离握着手寒暄，蔡明亮说了一句，“好啦，可以了吧，诸位，我都快饿死了，我们点菜吧”！杜飞宇接过菜单，审视了一番，吐了吐舌头，“都这么贵！蔡明亮，你真的确认我们不需要采取AA制？”

蔡明亮看着大家，“行了，你们就别担心我了，我真的不需要AA制”。

“老蔡你也没意见哦？”

蔡金宝舒适的靠在椅子上，“这些问题都别问我。我们家明亮是老板。”

几个姑娘大笑起来。这是一顿愉悦而又轻松的晚餐。当然被评论最多的还是陆离。

“嗯。比你大七岁吗？看起来像比你大17岁一样。” 小飞鱼直率的说。

蔡明亮在桌子下拍一下杜飞宇的腿，“这就叫稳重的成功人士”。

“那他的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一直在做家具公司，但是好像起色不大”。沈晨坦白地说

蔡明亮沉思了一下，“你知道吗？我们公司市场购买部开会的时候提到，想更新一下我们所有办公室的电脑桌，我上班以后帮你们就是注意一下这信息方面”。

“啊，太好了，” 陆离抢过话头，我的公司还真是主要致力于以办公用品。可不可以安排一下我和你们采购部的洽谈？“

明亮托腮认真的想了想，”我现在不能回复你！明后两天吧“。

”那太谢谢了“，陆离举起手中的葡萄酒杯，”我敬你“！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经降临了。杜飞宇看看腕上的手表，”对不起，我要走了“！

”晚来早走，你们两个想干什么去，老实交代“。

”别瞎说，今天，我们要回我爸爸妈妈家。“

关心高兴的喊了起来，”怎么，你爸爸妈妈终于答应见肚子啦“。

”是呀，我妈妈打电话说让我回家过年呢。“

”那你快走吧，我们不耽误你了“。

大家一一过来和他们拥抱，蔡明亮附身在肚子的耳边说，”肚子，你可要好好表现哦，第一次见家长在我们中国是非常重要的。“ 肚子也慎重的点点头，”我知道，谢谢你，我一定会做个最好的男朋友“。

 

杜飞宇和肚子走后，关心又坐了一会：”我们也该回去了。理想好像在实验室还有一个什么东西要做，我们也得休整休整，明天，也要回我家见我父母呢“。

”好吧好吧，你们都走吧“！蔡明亮撇撇嘴，”听起来好像古代一样，都要回家见父母“。她接着又忧愁的摇摇头，“但是我是多么羡慕你们啊！我们到现在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陆离关切的望着她，“我听沈晨说，你们两个是你们这个朋友圈中最早开始处朋友的，好几年了吧！怎么到现在父母还不同意吗”？

蔡明亮摇摇头，“别提这些烦心事儿了，谁让我摊上这样顽固的父母呢”！好啦好啦，我们都散了吧。保持联系哦“。明亮拿出钱包里的卡打算结账。

”我已经付过了”，陆离微笑着说，“我是这里的大哥，就算这是我新成员的见面礼吧！“

那谢谢啦！蔡明亮豪爽的抱拳，纷纷雪花中，大家都走出了餐馆。

 

“我觉得陆离这个人还真挺不错，虽然比我们大很多。可是，对你真的挺好的，我看得出来，吃菜的时候，他一直望向你。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说实在的，我觉得他这一点，比关党理想强。他看到关心不喜欢吃胡萝卜，也不知道帮她把盘子里的胡萝卜吃掉，还一个劲儿的说胡萝卜多么有营养，真的是典型的理科男”！明亮一边走着一边和沈晨聊天。

党理想将头凑了过来，“蔡明亮，你这是批评我吗”？

蔡明亮白了他一眼，“当然啦，党医生，我看你真得了解一下女人的心思！当一个女人说，她不喜欢什么的时候，我们要听的其实就是安慰，真的不用你分析为什么不喜欢？喜欢不喜欢是对的还是错的。有的时候，女人喜欢一件事，不喜欢一件事都是非理性的，理论上我们都知道胡萝卜是很有营养的东西，可是，关心从小就不喜欢胡萝卜，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人生短暂，我们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呢？”

理想立正敬礼：”Yes, madam.” 大家都笑了起来，关心也文静的抿嘴笑笑，把手放在党理想的手腕处，“走吧，快一点。你赶紧回实验室把东西处理完，明天咱们一大早就走”。

目送沈晨和陆离进入了陆离那辆灰色的小车，也送走了关心和理想登上回学校的公共汽车。蔡明亮搂住蔡进宝， “怎么样？有没有决心，跟我一路走回家？” 俩人携手，在长安街上慢慢的走着。

“老蔡你知道吗？傍晚时分，总是北京最美丽的时候。看，灯火映照在长安街上，忙碌的车辆，忙碌的人群，我心里总是感到豪情万丈。将来我一定在北京城是somebody，而不是nobody”。

“当然”，老蔡搂住明亮的肩膀：“我相信你，我支持你，我永远为你而骄傲”！

明亮侧过头，好奇的问，“老蔡，你真的觉得我那么棒吗”？

蔡金宝认真的看了看她，“是真的，明亮。大一新生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仰视你，在我生命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女孩子。后来你答应我约会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老蔡认真的说，“我知道这样说，好像很假，但是你真的是照亮了我的生命”。

蔡明亮幸福的把头抵在老蔡的肩上，父母反对又怎样？别人说什么又怎样，我自己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

“可是明亮你爱我吗”？

明亮直起身，“当然了，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老蔡停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大概很多人也这么想吧。”

明亮豪气的甩了甩头，“老蔡！你不要低估你自己，你可是你们系毕业的荣誉学生，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也许你不是那么外向，不是马上就能得到上司重视和赏识，可是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逝，大家一定会认识你的能力的”。

老蔡微笑了，说真的，这一刻，对他是多么重要啊！同时他心里也涌上了隐隐的担忧。这么好的女朋友，为什么父母就是不喜欢她呢。在蔡明亮和老蔡之间，家庭是一个敏感的地带，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因为每次提起都让人不得不小心。老蔡从没被邀请去蔡明亮的家里，他当然知道蔡明亮的父母对他是不满意的。虽然明亮见过他的父母几次，但是老蔡的父母对蔡明亮，也是多有批评。母亲虽然教育文化程度不高，但是用词是很犀利的。“骄傲，张狂，想骑在我儿子头上，没门儿”。这是母亲对明亮的评价，老蔡当然不敢让明亮知道这些。母亲虽然不喜欢明亮但在礼节方面做的还是不错的，每次在老蔡家吃饭，父母都是七桌八碟的盛情款待。老蔡也从来没觉得明亮有任何骄傲的态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对她就是不感兴趣，父亲倒是稍微中肯一些，可是也很肯定的说明亮不会是一个贤惠的女人。老蔡摇了摇头，这都什么年代了？说实在的，他对那种一个胡同里长大的所谓贤惠的女孩儿真是不感兴趣。虽然自己是胡同里长大的。用一个词去形容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也不得不说庸俗！虽然他知道这样评价自己的家庭是不对的。可是，老蔡深切的认识自己这种小市民的家庭，和蔡明亮这种大院长大的孩子，还是有很多区别的。老蔡也只能对自己说，“我也是胡同长大的孩子，但是我受到了高等教育，所以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所以我能看到这里的不足。所以我希望胡同里其他的小孩子们能比我们做得更好”。老蔡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当然知道北京人自身的优越感，北京人眼里中国人分成北京人和外地人，但是在北京大院子女也照样会用轻蔑的口气说，“胡同长大的”，这是一条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也是一条或深或浅的伤痕。老蔡永远记得考初中时他是整个胡同里少有的几个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 他是整个胡同的荣耀。可是在学校里，他明显的感受到大院子女对他们这些胡同孩子的排斥。在那里，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每家都是用公共厕所的，不是每家都在冬天主要就是靠门口堆的高高的大白菜打发一日三餐的，更不是每家都可以随便就到邻居家喝茶吃饭什么都聊的....在学校，他学会了吃饭不发出声音，用公筷，学会了不大嗓门说话，学会了尊重女生，看到了很多在胡同里他学不到也从未有机会看到的的东西。他知道了那么多可以让他不喜欢的理由但他还是喜欢那条胡同， 因为那是他出生，长大，能让他最放松最不用绷着的地方。

 

“不管他，至少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老蔡摆摆头不想再想下去了，他细心的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罩着蔡明亮。长安灯的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突然明亮大衣口袋里的手机不识时务的响了起来。“真讨厌，这是谁呀”？明亮嘟囔着，但是还是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哦“，”哦“，”哦”。明亮简短的应答着，一边抬眼看看老蔡，“你知道的呀，妈妈，今天我跟几个姐妹聚会。”当然，老蔡当然跟我在一起“。”不，不回去，要么我一个人。要么我们两个一块回去”。老蔡焦急的向明亮摇摇头，明亮根本不理他，“不知道。我们现在有可能去老蔡租的房子“。”明天可能去他家吧“。”那好吧，一会儿见。“ 明亮放下电话，胜利的向老蔡笑了下，不用说老蔡也知道，肯定是明亮的妈妈问明亮回不回家吃饭，明亮的要挟起了作用。老蔡有些担心的说：”这样不太好吧，明亮，好像是强迫你的父母“。

”你说得对，我就是强迫他们。老蔡，说实在的，也这么多年了，原来在大学里，我不是特别认真。我不是说跟你的关系不认真，我只是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怎么样，但是现在至少此时此刻，老蔡我就想告诉你一句，我真的很想和你结婚。所以不管我的父母同意不同意。我的生活我自己做主。带你去我家和他们见面是因为这是该有的礼节而不是在请他们批准。”

老蔡又感激又激动。紧紧的握住了明亮的手。“可是，可是我今天什么也没准备呀”。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这是你第一次见我的父母，拿出你最好的形象来就可以了，我们家真的不需要见面礼，你给我争口气就是最好的礼物”。

老蔡还是有些犹豫，“不太好，明亮，这样空手上门似乎不太礼貌”。

“大哥，你听我的，我父母真的不需要补品，也不需要任何的礼物，我们家对这些都没有兴趣”。

“那我买一束花吧”。

明亮笑着摇摇头。我妈这辈子，好像也没有买过花。我们家只养绿色植物，不养花，因为养花太费时间。我爸我妈轮着在医院值夜班，没时间”。

“那正好”，老蔡说，“我就买一盆绿色植物吧”。

 

同一时刻，杜飞宇和肚子已经到了杜家。

“妈妈我们回来了。”

杜飞宇的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飞宇，想没想妈妈？”

“当然想啦”，杜飞宇撒娇的说，“我还特别想吃妈妈做的菜，你可不知道学校的伙食有多么差！看我都瘦了。”

杜飞宇的爸爸闻声从书房走了出来，他是一个严肃的男人，戴着黑边眼镜，全身上下，都透着50年代知识分子的气息，“那你想我了吗”？

杜飞宇凑了过去，杜飞宇的父亲搂了搂女儿的肩膀，“行啦，多大的丫头”。

肚子趁这个时机将怀里的花，送给杜飞宇的妈妈。“阿姨，这些花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肚子有些局促的说。

杜飞宇的妈妈满心欢喜的把一大束鲜花抱在怀里，左看右看，“真是谢谢你，大冬天的买鲜花一定很贵吧，破费了”！

肚子实在地挠头，“不贵，我们在立交桥的地摊上买的，很便宜”！

飞宇的妈妈扑哧笑了出来，心里暗暗想，真是一个实在的傻孩子，到底是老外。“好啦，快请坐，快请坐，晚饭一会儿就好了，对了，飞宇，你刚才是不是吃了一顿还有肚子吃饭吗”？

“当然了，妈妈，你还不知道我，好吃的东西我吃多少都吃不够。”

杜飞宇拉着肚子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杜飞宇的爸爸跟了进来，默默的在旁边坐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肚子。肚子稍稍有些不安，一个劲的看杜飞宇。飞宇向他挤挤眼睛，“你和我爸爸说说话，我去厨房帮妈妈”。

厨房里飞宇和妈妈叽叽喳喳笑成一团，杜飞宇的妈妈，将手指按在唇边，“嘘！别吵，我想听听你爸爸和他说什么”。

客厅里，飞宇的爸爸用不太熟练的英文，问着基础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你在哪里上的大学？你家有几口人？”

杜飞宇用手捂住嘴，悄悄地笑了起来！“妈妈，爸爸问的问题简直就是我们中学英语课本1到3课的问题”。妈妈也笑了起来，用手指指指她的鼻子，“我们大学可学的都是俄语，你爸爸能有这水平已经不错了。再说了，这些虽然是基本的问题，但是很重要。你知道不知道他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杜飞宇挠了挠头，“我还真不知道！他爸爸好像是在公司里做吧，就是因为他爸爸工作的公司，在北京有分公司，肚子才来到北京的。”

“那她妈妈呢？他们离过婚吗”？

“没有，他父母结婚好多年了。嗯，好像是吧，他家里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好，怪不得他有这样多的耐心对付你”，妈妈笑道：“一般在家里，夹在中间的孩子，都是最有耐心最有善心的孩子，因为他们得为别人考虑的多。不像你，太自我了。我看他真是有意思，哪有一上来就告诉我，买的花是便宜的地摊货，真是个傻孩子”。

“本来就是真的嘛，在花店买的花要比这贵好几倍呢，西直门的立交桥上经常有人卖鲜花儿。”

妈妈笑着摇摇头，你呀，你们俩还真挺配！

晚餐，是在温馨的家庭气氛中度过的，肚子渐渐的活跃起来，不像一开始那样拘谨了。

”来，吃菜“，杜飞宇的爸爸恶作剧地把一盘豌豆放在肚子跟前。肚子一点也没犹豫，用筷子熟练的捡起来豌豆说道，”我好喜欢吃这道菜，在美国的时候，我常常在日本餐馆吃“。

杜飞宇的爸爸称赞道，”在日本餐馆吃的都是带豆荚的，这可是一盘光溜溜的豆子，没想到你的筷子用的这么好，比我们家小宇用的好多了“。

肚子骄傲的说，”当然啦，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带我和姐姐弟弟去很多外国餐馆吃饭。我爸爸认为一个人思维开阔，就一定要接受各种各样的不同“。

”说的很对，你爸爸是做什么的“？飞宇的妈妈关切的问。

”我爸爸在公司做管理。“

”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是家庭主妇“。

”那你姐姐和弟弟现在都做什么“？

”我姐姐，刚结婚，我弟弟，现在还在读研究生。“

杜飞宇的妈妈，暗暗的点了点头，暗想：家庭背景还是蛮好的。没有离婚时也没有人吸毒。

”那你为什么来中国“？爸爸问

”我这一辈子都在读书，我博士录取以后，就想找点儿新鲜的事情做，所以，我爸告诉我来中国看看，本来我是打算待一年就回去的，但是没想到，遇见了小飞鱼“。

”那你还打算回去读博士吗“？

肚子摇了摇头，”不想了，飞宇在哪里我就哪，我就在哪里“。

”那你将来对你的事业有什么打算“？杜飞宇的父亲有些不满意，真是典型的美国人，挺大个人一点计划都没有。肚子迷茫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的“！

飞宇的爸爸皱了皱眉：”你喜欢教小孩子学英语？你的硕士专业是什么”？

“电脑啊。”

“那你现在，在教小学生英语，你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肚子又摇了摇头，“不觉得啊，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也很喜欢我的学生”。

“那你就打算这样一直过下去”？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但是我现在很快乐”。

爸爸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那你为什么现在很快乐”？

“我喜欢北京，我喜欢中国，我喜欢飞宇，我也喜欢我的学校。学校的饭特别好吃，特别是包子”。

飞宇的妈妈扑哧笑了出来，一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

肚子不理解的看向飞宇，杜飞宇的爸爸眉头皱的更紧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过晚饭，已经晚上9点了。爸爸站起身来，“飞宇，我在院里的酒店订了一个房间，你带他过去吧”。飞羽看了看妈妈，妈妈向她点点头，对，快去快回！

飞鱼把有点不解的肚子带到了大院的酒店。”你爸爸妈妈不喜欢我？“ 肚子担心地问，”他们为什么不请我住在你们家？你家不是有客房吗？“

”不是”，飞宇解释道：“中国的文化吧，我们现在没结婚，你不能住在我家。”

“哦”，肚子点点头。这就是肚子非常可贵的地方，他虽然是美国人，家境也不错。但身上没有很多美国人那种“只有美国才是最好的”自大，相反地他对不同文化和风俗非常感兴趣，也非常尊重，而且他还具有美国人特有的单纯和幽默，他的品性也确实像飞宇妈妈说的那样，很有耐心和爱心，所以杜飞宇所有的朋友都喜欢他。他和杜飞宇是在中文班认识的。肚子来中国时拿的是工作签证，教英语口语。但是一个月后他就发现不会说中文他永远就只能呆在那个狭小的外国人圈子里。他喜欢吃中国饭，喜欢去荷花市场看胡同，更喜欢发现不同的文化风俗，所以他报了一个中文班，而飞宇就是那个中文班的小老师。肚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飞宇，他们俩一开始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当然肚子对飞宇一直印象不错。

那时肚子的工资是每个月学校给他现金，他再去银行把钱存起来。有一天在银行里，肚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那位银行职员搞明白他想干什么，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杜飞宇走了进来，下面的故事就俗套了，请吃饭，聊天，看电影，滑冰，亲吻，说傻话，男朋友女朋友能做的事他们都做了.....当然，他们的关系明确一年后，肚子认为还有很重要的事他们没做，倒不是肚子这人多高尚，他是在发现二十一岁的杜飞宇连接吻都是第一次时被吓坏了。来中国之前，父亲特地强调过中国和美国的不同，肚子也看过“孔子孟子”之类，但现实生活中受着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杜飞宇对男女知识的无知还是让肚子大吃了一惊。杜飞宇是个单纯的姑娘，生理上没被开发过，心理年龄又相对真实年龄较小，在哪儿都被当“妹妹党”。她的纯知识分子的老爸老妈都是工程师，典型理工头脑，杜飞宇一路上得是离家五分钟远的小学中学，所以杜飞宇从小到大都没有太多机会真正认识社会，了解异性。虽然说肚子自己在性方面也没什么经验，但与女孩的身体接触是有的，在男生宿舍和朋友看A片也是有的，但在这里遇到杜飞宇，可怜的肚子是一点实战的机会都没有。首先，去女生宿舍约她是不可能的，男生不让进女生宿舍楼，更别说外国人了。其次，每次飞宇到他的“外教楼”坐下不到十分钟，就有学校管理处的老师来敲门，可怜的肚子只能不顾北京的酷暑严寒都和杜飞宇在外面溜达。而最最残忍的是，杜飞宇喜欢靠着他的肩膀，坐他的大腿，“肚子，你像我的大毛毛熊，你好暖和。” 这种时候，肚子只好默默的站起来，拼命抑制自己的青春荷尔蒙，“走，咱们跑跑步吧！” 他只能这么说。飞宇也总是不解：“为什么？干嘛跑步啊？”

就这样他们好了快两年了，肚子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而肯定这份关系，也这么毫无犹豫的改变了他来中国以前的计划。妈妈问过他，他到底爱这个中国女孩什么，他也是真的说不好，就是缘分吧！他喜欢她的单纯，也喜欢她做事情的义无反顾，不过他最喜欢的是她的真实和乐观。她的喜怒哀乐都是透明的，不用费劲去猜想。他们都喜欢看书，小动物，旅行和美食。最重要的是他俩其实都是骨子里不爱争的人，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自得其乐的过自己的日子。这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肚子的父亲期间来中国出差见过杜飞宇一次，因为杜飞宇的父母并未认可这段关系，肚子的父亲虽然很想见见这个中国女孩的家庭但也并未勉强。他在凯宾斯基酒店请儿子和杜飞宇吃饭，一顿饭后他就放心了。这个女孩子，英文流利，交流根本没有问题；一点也不做作，毫不掩饰她第一次在高级西餐厅吃饭的生疏，人又很聪明，问的问题都很在点子上；虽然西餐吃的生疏，但礼貌和家教是摆在那里的；最重要的是，她和儿子交往真不是冲着绿卡，这么多年的商业经验让肚子的父亲自认为准确看一个人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更别说是一个年轻的孩子了。回国后他和妻子讨论了整件事，两人都认为儿子的事情自己作主吧，只要不危险就行。他也问过儿子他想没想过结婚的事，儿子说不知道，到时候再说。他认为这也是诚实的答案。不过他确实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杜飞宇的父母这么反对他们的关系，不过像妻子说的，中国人本来就很神秘，所有发生的都是有原因的，而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应该有的结局。

 

杜飞宇把肚子的护照递到前台，办完了一切手续。她送他到他的房间，肚子有些依依不舍的说：“飞宇你坐一会儿再走嘛。”

飞宇摇摇头，“不行，你没听见，我妈妈说快去快回”！

正说着，房间有人敲门。酒店的前台走了进来，“你是小宇吧？杜工家的，长这么大了”。这位中年妇女自说自话：“你不记得了，我是你李阿姨，好啦，你快点回去吧，你放心，你的朋友我会照顾的”。

看飞宇一脸迷惑，这位李阿姨又好奇的问，“飞宇， 这位外国朋友是你的...?” 杜飞宇宙直率的打断，”是我的男朋友“！

李阿姨呢，嘴巴和眼睛都瞪的圆圆的，”哦，啊，你父母知道吗“？

心里已经一万个不耐烦但脸上还得装的笑眯眯的杜飞宇说，”知道，就是我妈妈让我把她送到这儿的。“

”好，好，你快回去吧“。李阿姨连推带搡地拉着杜飞宇出了肚子的房间，杜飞宇连连向肚子打着手势，”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吃早饭“。

从大院儿的酒店，走回杜飞宇的家也就是五分钟的距离，打开家门，就听见妈妈在电话上，”对对，谢谢您，我知道是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杜飞宇哈哈的笑了出声，不用说，肯定是李阿姨在给妈妈打电话。妈妈看见杜飞宇挤挤眼睛说，”好，那就这样，好，你放心”。

放下电话后，妈妈和杜飞一起笑了起来，

“怎么样”？杜飞宇问道，“你们的第一印象如何”？

妈妈点了点头，“飞宇你的眼光不错。我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很实在，又很踏实，我觉得你太小孩子脾气了，有这样一位像大哥哥一样的人照顾着，我很放心”。

爸爸慢慢的踱步过来，“我倒不这么想，你说飞宇像小孩子，我可是觉得我家女儿在碰上实际问题的时候，很有决断，这个男孩子，真是典型的美国人，对自己的前途一点不担心，也没有一点计划。你看看，他居然说留在中国的原因，是因为太喜欢吃学校的包子”！

母亲轻轻地把手按在爸爸的肩上，“正是因为这样，我觉得这个孩子，很诚实，很透明，我可不愿意跟复杂的孩子打交道。年轻人嘛，他又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我相信，他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人。需要的就是生活的经验而已”。

杜飞宇的爸爸还要争辩什么，妈妈打断他：“行啦，咱们俩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你不是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吗”？杜飞跟爸爸争辩道，“那不一样，我当时离毕业只有一年，我只不过是不知道是参加部队还是留在地方”。

“那你最后为什么参加部队了呢”？杜飞宇抢着说，“那还用说，不是因为爱情吗。最后所有的问题不也都迎刃而解了吗？”杜飞宇的母亲当年在部队院校，父亲当时在地方大学，父亲是为了跟母亲顺利结婚，才在大学毕业后参的军。

“爱情，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爸爸严肃的说。“尤其作为男人，一定要在事业上好好计划，才能够立业成家，我当时虽然并不知道全部计划，我至少知道我到哪都是工程师”。

“这点我倒是同意“，妈妈也说。”还是应该好好计划一下未来，我看现在这种情况，他长期在中国教小孩子也不是办法，因为浪费了他的专业“。

”知道了“，飞宇把手搭在爸爸妈妈的肩膀上，”我一定转达你们的宝贵意见，我们也一定好好的商量一下我们的未来，行了吧“？

妈妈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微微的笑了起来。

 

杜家的晚餐是在温馨的气氛中度过的。蔡明亮和蔡进宝，却遇到了困难。做医生的父母，本着一向冷静而犀利的态度对蔡进宝进行了一场冷淡的会晤。

明亮和进宝走进家里的大门，看到的就是保姆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亮亮回来啦“！保姆热情的打招呼，“阿姨，我爸爸妈妈呢”？保姆向书房努了努嘴。蔡进宝默默的跟着蔡明亮走进了书房。

蔡明亮提高了声音，微微的带些不满，“我回来啦”！爸爸妈妈从各自看的外科医学专用书上抬起眼睛。妈妈还是热情的站了起来，抱住蔡明亮的肩膀。“亮亮....”, 蔡明亮将身后的老蔡让了出来：”这是老蔡“。

”啊，你好，小蔡“。妈妈将手递给蔡进宝，老蔡手里还抱着装在花盆里的一棵大铁树，不由手足无策，不知道该敬礼还是握手，最终他微微的鞠了一下躬，”你好，阿姨“。

老蔡将怀里的植物送了过去，”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听亮亮说，你比较喜欢绿色植物，所以给你买了这个，请笑纳“。蔡明亮的妈妈看了看蔡进宝，淡淡的说，”那谢谢你，你费心啦“！

接下来的晚餐是安静的一顿晚餐，桌上几乎没有人什么人说话，只有蔡明亮一个人，忙来忙去，一会儿叽叽喳喳的说公司的事情，一会儿又忙着向蔡进宝递眼色，让他也参与到谈话当中，蔡金宝对这种气氛真的是感到非常尴尬。蔡明亮的妈妈好歹还接个话茬，她的父亲从头至尾一直保持沉默。老蔡再好的脾气也有点暗自发怒。明亮的父亲其实更不愉快，女儿和这个男孩子从大二就开始交往，开始只当他们玩玩，谁知后来真认真了。蔡明亮的父父亲平生最讨厌小市民。“我宁愿女儿交往个农民的儿子，倒还淳朴。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城市小市民最可怕，自以为好得不得了，其实比谁都庸俗。” 明亮的父亲这种观点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他忘不了自己的父亲就是被一些“胡同串子”的红卫兵拉出去批斗游行的，更忘不了老头是让自己的得意门生再踩上一脚的，而这个得意门生正是胡同长大的。“他平时对我孝敬的比儿子还多，真没想到关键时刻就是他插了我一刀！” 父亲屈辱而悲痛的脸是自己一生的痛，而那位所谓得意门生的脸更让他深深记住了什么是‘市侩“和’见利忘义”。自己的女儿从小单纯，出色，多少个追求者都没放在眼里，就这样让一个小市民的儿子给搞定了，蔡明亮的父亲想起来就生气，越发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这个男孩子太有心计了！

 

这一顿晚餐显得是那么漫长，终于结束了！蔡进宝站起身来，准备收拾碗筷，蔡明亮的爸爸终于说了一晚上的第一句话，“不用了，小蔡，你坐着吧，阿姨会收拾的”。蔡进宝心头一喜，以为好歹这会是一个谈话的开始，没想到蔡明亮的爸爸，冷淡地又说了一句。“啊，就这样，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现在得去准备，你走的时候小心一点，再见。”

蔡进宝的心都凉了。蔡明亮跳了起来，“什么意思？我们就是回来吃饭的吗？我们就缺这一顿饭吗”？

蔡明亮的妈妈，安抚的按了按她的肩头，又有些歉意的看了蔡进宝一眼，“亮亮，稍安勿躁，你知道你爸爸就是这样，不善于交际，走，咱们去客厅坐吧”！接着又略带歉意的解释，“他是真的有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明天他是主角”。

老蔡勉强把心头的怒火往下压了压，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没关系，阿姨，我能理解”。接下来的谈话还算融洽，蔡明亮的妈妈就像其他的妈妈一样，问了蔡金宝的家庭，问了蔡金宝的工作，也问了蔡金宝将来的事业计划，老蔡自己觉得，答的还算中规中距，但是，后背上不禁一身一身的冷汗，他总是觉得，蔡明亮妈妈的眼睛是那么犀利，眼光真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一样能把他解剖开。最后还是蔡明亮看出了蔡进宝的不安，对妈妈说，“我们也得走了，都十点多了，老蔡的家离这挺远，打的着车打不着车还不好说呢。“

妈妈点点头，”那好，小蔡，你一路平安，回家以后问你爸爸妈妈好“。

凛冽的寒风中，两个年轻人还是那样手拉手，慢慢向公共汽车站走去，蔡进宝的心情有些沉重，他很担心的看着蔡明亮，”我怎么觉得你爸爸妈妈，真的是很不喜欢我“？

”老蔡，听着，我不管别人喜欢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将来的日子是我们两个过的，你不要瞎操别人的心“。

老蔡微微的笑了笑，不想和女友争论下去，但是他心里却在想，过日子哪里是两个人过的？分明是两家。公共汽车来了，蔡进宝跳上了公共汽车，向车下的明亮挥挥手，”快回去吧，天冷，我明天再跟你联系。” 公共汽车加速了，蔡金宝看着变得越来越小的明亮的身影，心里用过了一股暖流！

 

晚上11点，蔡金宝出现在自家胡同的门前。虽然这里没有明亮的灯光，整洁的门洞。这是自己的家呀，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尽管他上了大学，见识到了胡同外更大的世界，他还是想念这里的饭，想念这里的人情，更想念自己的家人。打开房门，爸爸妈妈还在昏暗的灯光下等他。

“快，进宝”，妈妈大嗓门响了起来。“炸酱面，是你最爱吃的。还给你留着呢，现在我就给你下面条去”。

蔡金宝赶紧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都吃过两顿了。

爸爸看看她，什么意思？

“我今天去明亮家了。”

“怎么样”？父母关切地问

他有些沮丧的摇摇头，但是又不想把这种沮丧的情绪带给父母。“挺好的。”

妈妈一眼就看透了他： “什么挺好的。这些大院儿的人可事儿了”。

“没有没有”，蔡进宝赶紧安抚老妈。

“行啦，儿啊，我还不知道你，人家肯定是干着你一晚上没跟你说话”，

老蔡像被戳穿了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妈妈摇摇头，“我就不明白他们神气什么呀。读了大学又怎么样？住在大院里又怎么样？高级到哪去？一个个眼睛长到头顶上。”

老蔡拍拍妈妈的肩膀，“行了，别说了，反正明亮跟我是一条心的”。

妈妈用手戳他的额头，傻儿子，你将来结婚，可不是要面对那个丫头片子的爸爸妈妈，要是跟他们现在就处不好，将来有你受的，我看你也是一个怕老婆的货。要我说，咱们胡同口李大妈的女儿多好，你愣是看不上人家！

爸爸倒是通情达理的点点头，“行了，老婆子，你也别说那个，咱们家儿子能看得上老李家那丫头吗？其实我看明亮不错，挺爽朗的一个姑娘”。

妈妈撇撇嘴抚摸着蔡进宝的脸颊，“我这大儿子这么帅，这么棒，他们家凭什么看不起，说实在的，要不是他们家的丫头上赶着，我们还不要他们呢”。

蔡进宝微微的笑了笑，妈妈神秘的把脸逼了过来，“进宝你知道吗？我听你大妈说咱们这片儿要拆迁了，到时候，妈给你弄上个几百万，看看他们家还看得起咱不”？

老蔡心里叹口气，娘哎，这哪里是钱的事儿！但是本着一向温和的性格，不愿意跟女朋友争辩的老蔡，也不愿意跟妈妈争论，他假装打个哈欠，“知道了，妈，那我等你这几百万？以后再说吧，我困了“。

 

同一时刻，蔡明亮正在自己的家里和父母进行激烈的辩论。“你们为什么不喜欢老蔡？你们给我列出原因来，你们不能单纯的反对他，就是因为他是胡同长大的孩子”。她冲着父母大声嚷嚷。

“明亮，你安静下来，你现在这种情绪我们没有办法交流，因为我们说的任何话，你都会反对”，母亲冷静的说。父亲反倒像个孩子，大声嚷嚷回去，“你看她现在想听咱们的话吗？她要想听的话，三年前就听了，还能把这份关系一直弄到现在这么一团糟”。

“怎么就糟了，我们俩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说实在的，要不是你们这么固执有偏见....”, 蔡明亮的话还没有说完，父亲气愤的站了起来，”我们有偏见? 蔡明亮，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现在很坦白的告诉你, 你将来和蔡进宝结婚是不会幸福的”。

“你怎么就能预言我们的将来？你又知道我们多少过去? 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了，你过问过吗？你总是用这种轻蔑的态度，说实在的，我们已经够忍耐的了”。蔡明亮不忿的回嘴道。

母亲举起双手企图抚慰双方的情绪，“你们两个都冷静一些，明亮，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冷静下来，我们才能够继续这个谈话”。

“请你们告诉我三条原因，你们为什么反对我和老蔡交往”？

妈妈在明亮身边坐了下来，“第一条，我们觉得你们的性格并不合适彼此，你是一个非常有上进心的孩子，从小到大，总是想争第一。可是这种特质我在蔡金宝身上没有看到，我们不认为这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是就事论事！我很害怕你在爱情的激情过去以后对你的丈夫没有了敬仰之情，反而认为他是一个平庸的没有志向的人，你就会失望，而这种失望一定会磨损你婚姻的质量。作为一个女人，我从心里有这样的感受。你爱的男人，一定也是你敬仰的，一定是在哪方面，让你觉得你是能够向上看的，这样，你对他的感情才能更持久”。

“老蔡怎么了”？蔡明亮急急的反驳，“他可是他们系毕业的荣誉毕业生”。

“你说的是学习成绩，我说的是学习能力和上进的心”。妈妈继续：“第二点，也是我们确实很担心的，我们真的觉得，他的家庭和我们的家庭找不到共同的话题。这将来在你漫长的生活道路上，会给你们双方都增加很多负担。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问题，是两个家庭的问题。虽然作为父母，我们不可能一直陪你到你变老的时候，可是你们将来会面临很多生活上琐碎的问题，结婚，婚礼，生孩子，孩子的教育问题....”

“好了，好了”，蔡明亮不耐烦的打断妈妈。”我现在只能认为，你们是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对未来进行所有不幸的猜测。那么今天我也很明确的告诉你们，我爱老蔡，老蔡也爱我，你说的这些客观事实，确实有可能，但是不试一下，我们怎么知道呢。我从来不是不战而退的人，我也不能够因为未来的这些假想而放弃我现在的生活！我不会为任何人人，包括你们，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和我最爱的人，而放弃我自己的思想和生活”。

“爸爸妈妈”！蔡明亮站起身，“我知道今天的谈话是不愉快的。但我真的想把事情说的很明白”。

爸爸严肃的看着她，“好，明亮，我们欣赏你坦白的态度。告诉你，有朝一日请你不要回来跟我们哭诉”。

蔡明亮的火气一下子被爸爸的这番话激了上来，她火速的冲向门关，穿上大衣，斩钉截铁的说，“你放心，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明亮的妈妈，急忙拉住她，“亮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蔡明亮回头笑了笑，“我去老蔡家找他。”

妈妈还要说什么，父亲一把拉了她回来，“那好，你注意安全吧”。蔡明亮心中的怒火，顿时燃烧了起来！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同时任性地对父母说：“我们的婚礼可能就会很近了，到时我会邀请你们的”。

随着咣的一声关门，蔡明亮的妈妈软弱的靠在父亲的怀里，埋怨的说，“你干什么啊？你还不知道亮亮这种火爆脾气，你为什么要把她逼到绝境呢”？

父亲冷静的说，“你既然知道她的脾气，你觉得我们现在跟她说什么有用吗”？

“可是，我真怕她一时感情用事...”，

父亲笑了笑，”你放心吧，我对亮亮是了解的，她说去蔡家找蔡进宝是不可能的，她的自尊不会让她做出这样的事。”

父亲的话没有错，蔡明亮独自在街头踟蹰了一会儿。她是真想去找蔡金宝的，可是看了看表，都已经快半夜了，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敲蔡进宝家的房门，更何况，她又怎么和蔡进宝的父母解释？想了想，明亮也只能打了一辆出租汽车去了家里附近的一个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