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明皓所料,明蓉决定与有才继续维持婚姻关系。只住县城和茅山镇,不去乡下老家。有才一看有希望,点头如鸡啄米,明蓉提什么要求答应什么要求,明蓉的脸上这才多云到少云转晴。
第二天午饭后,有才、明蓉叫了一辆三轮车离开吕家去雨花台长途汽车站回句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明皓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拉着静仪回家。从此务农出身的有才对这位城里娶来的大小姐唯唯喏喏,照顾有加。明蓉继续着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过这也是有代价的,她的故事暂时不提。
两人回屋坐定后,闲聊起来。明皓问道:“上海已经大刀阔斧地搞起了公私合营,我想南京是会很快地搞起来。不知寿庭大哥怎么样,有机会能劝劝他就好,这是共产党的天下,‘顺我者昌’呀!”
静仪想到大哥的王春记,急着对明皓说:“我也担心呢,听耀宗说他爸爸妈妈,特别是怀卿,心里放不下呢。看着祖上传下来的家产,两夫妇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家业就这样拱手相送,就是我看着也于心不甘呀!”静仪顿了一顿,向明浩建议道:“要不我们今天下午去建康路去看看他们?”
“好啊,好啊!”明皓应道。
下午时分,明皓、静仪叫了一辆三轮车去建康路。三轮车沿着中华路向昇州路建康路方向缓缓前行。行至瞻园路口,只听前方一阵锣鼓声。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两面旗帜迎风招展,隐约可见左边红旗上写着“热爱新中国”,右边红旗上写着“拥护共产党”,中间一道横幅写着“公私合营,走社会主义道路”。
敲锣打鼓的人等簇拥着一位胸前戴着大红花的中年男子。“他,他,是他!”静仪惊呼起来。“是谁呀?”明皓不知究里,连忙问道。“他就是租我们王家店面开刘长兴面馆的刘老板。听哥哥说他月前才与王家提出减租呢,怎么舍得就这样合营了呢?”
明皓叹了口气说:“谁舍得呀,家传祖业毁于一旦!你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也是被逼无奈呀……共产党厉害着呢,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软硬兼施,红白双簧。识相的呢,就像这样“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不识相的,在‘五反’里面随便找一条,再加上'以次充好,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就是不送命也要坐个十年八年牢,最后还是以公私合营的说法拱手交出财产。上海这样的事情多着呢!”
静仪睁大着眼睛看着明皓,过了好一会儿,忧心忡忡地对明皓说,待会有机会你好好劝劝大哥哥,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明皓点头应允……
下午四点左右,建康路二十八号,王春记店面。阳光斜射在店铺里的红木柜面上,两边角落各有一支红木花架。左边里一盆春兰,右边是一盆五针松山水盆景。两边墙面上满满地挂着各式字画。最靠近门口显眼的位置挂着苏重正的一幅六尺字屏《朱氏家训》。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勿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饈。勿营华屋,勿谋良田……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居身务期俭朴,教子要有义方。勿贪意外之财,勿饮过量之酒。与肩挑贸易,毋占便宜;见穷苦亲邻,须加温恤。……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静仪搀着正瑛,明皓抱着正琅走进店堂。掌柜台前,寿庭一手打着算盘,一手翻着账本,埋头算账。
看见寿庭正瑛脱开了静仪的手向寿庭跑过去,“大舅舅,大舅舅,光裕在家吗?”听见正瑛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到静仪明皓夫妻,笑着对正瑛说:“在,在,在后面,你去找他吧!”看着正瑛一蹦一跳地向后院走去,转头对明皓夫妻笑着说:“明皓也来了,来来来,后面坐。”
在寿庭的引导下静仪夫妇向后面私宅走去。
寿庭就近静仪低声说:“你嫂子在里屋,有点不舒服,你去看看她。我和明皓在堂屋聊聊。”
静仪点头应允。回头看着明皓指着里屋示意了一下。明皓会意地点了点头,与寿庭一前一后穿过第二进走进堂屋。寿庭给明皓让了座,两人坐定后,自有人送上茶来。明皓唊了一口茶,关心地向寿庭问道:“嫂夫人欠安?可有大碍?”寿庭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还不是这‘公私合营’给搞的,心病呀!你说这不是打抢吗!不知道这政府是怎么算的,我这王春记,两爿店面,三处房产,满打满算,算我二十万。股息按一年百分之五,一年一万,二十年为限。你说这哪是股息呀,拿了息还有本呢,他这二十年后本息两清。根本就是夺你一鸡还你二十蛋,空手套白狼呀!想怀卿与我辛辛苦苦几十年,特别是日本人的时候从废墟上重建王春记。心里不甘呀!”
顿了一顿,寿庭探寻地看着明皓说:“你在上海,见得多些,你看这事抗得住吗?”
明皓抿着嘴,想了良久,缓缓地说:“大哥呀,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呀‘,消财免灾可能就是下策中的上策呢。上海很多人家被整得家破人亡,几个月来,几乎天天有人自杀呢!最后还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拱手交出产业了。”
看着寿庭不甘的表情,明皓连忙话头一转,说:“不过,这也是事在人为,在主动申请“公私合营”的前提下,可以想些办法,尽量减少损失。”
寿庭闻之眼睛一亮,连忙说:“老弟请明示,如何减少损失?”
明皓身体前倾,与寿庭靠近了些,低声说:“据我在上海所见所闻,这公私合营只限于’生产资料‘,不包括私人生活财产。你可以把前面店铺和后面私宅分开,只交店铺,不交私宅。还有,你那些祖传墨宝,可以试着以私人收藏为由,划为非卖品。你看你这前面店堂里挂的那几件,哪件不值几两黄金,可是共产党大多是大老粗,他们哪里搞得清,只要你店里的伙记不吃里扒外,就没事。共产党为了宣传效果,只要你敲锣打鼓,大红花一戴,把共产党这尊神请进来,其它他们也顾不上。”
寿庭想了想,说:“老弟一席话,指点迷津,多谢,多谢!这样说来,我们在黑厩巷的房子不是店面,根本不在其内,这里的后三进也不在其内。账面上所有客家欠款就当作人情了,现金也拿些出来分与伙记,这些墨宝悉数全收。”
“对,就这么做,至于估值报价,你还是报二十万。如果政府要压低估值,不用太过力争,叫叫苦,哭哭穷,做做模样,适可而止。退一万步讲,一代管一代,守得这房产,加上二十年的股息,耀宗他们这代应该是衣食无忧了。”明皓看见寿庭想开了,就顺着劝道……
正说着,静仪从里屋走出来,听到明皓讲的’衣食无忧‘四个字,知道这是明皓在劝大哥,走到大哥面前,抓住大哥的手,动情地对寿庭说:“大哥,平安是福啊!寿庭握住小妹的手说:“是啊,是啊,平安是福!兄妹二人泪眼相望,泪水顺着两人的面颊流了下来,落在两人握着的手背上。
明皓站起身来,搂着静仪的肩膀。
“静仪,你最近有空常来,多劝劝嫂子,我就怕她憋出病来。”静仪连忙点头应允。
这时小毛和光裕手拉着手地跑了进来。看着长孙光裕天真可爱的笑脸,寿庭的眉头展开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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