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长乐路吕家私宅，四五年六月，初夏的傍晚。火红的夕阳给碧蓝的天际洒下一道道彩霞。微风习习，透过茂密的白玉兰树，给坐在天井里的母女三人带来一阵阵凉爽。
眀皓仍然大多数时间在上海工作，最多两三个月回来一次。自从明霞、明蓉出嫁后，家里只剩下静仪和两个女儿。前后两进四室两屋的房子顿时显得空空荡荡的。四岁的正瑛开心地围着小妹妹正琅转。“姆妈，妹妹哭了！”，“姆妈，妹妹吐奶了！”，“姆妈”…… 厨房里，静仪正在做晚饭，一边把锅里的烧鸭冬瓜汤倒入汤碗里，一边应着女儿道：“你帮妹妹擦一擦，哄哄她。我这就来了。
静仪端着汤碗来到天井，把汤放在小桌子上，和先前端上的肉丝炒茭白，臭豆腐蒸肉末和炝炒四季豆一起，一共四个菜。若是平常，静仪有两个孩子缠身，为图省事一般就一菜一汤，或一荤一素。可是今天是明皓从上海回来的日子，静仪特地趁着两女儿午睡的时候去考棚马祥兴买了半只烧鸭做了明皓喜欢吃的火腿烧鸭冬瓜汤。静仪伸手把正琅从摇篮里抱出搂在怀里，敞开衣襟，一边给正瑛喂饭，一边给毛娃喂奶。心想自己等一等，或许一会儿明皓就回来了，两人一块吃了。
就在这时，听到吱吱吱的声音从大门门窝里传来，静仪欣喜若狂地抬头向大门看去。重厚的木门后面露出一俊俏女子的脸。这，这不是明蓉吗？静仪连忙放下衣襟抱着正琅站起身来，向明蓉迎去。“哦，明蓉来了，快来坐下吃饭。”正瑛也一蹦三跳地迎了上去，“孃孃，正瑛可想你了。你想我吗？”待到明蓉走近，静仪发现明蓉的脸色不对，连忙拉住正瑛说：“别吵，孃孃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长途汽车，还没吃饭呢，让孃孃先坐下吃饭。”说着转身放下正琅，对明蓉说：“你先坐下歇歇，我去给你盛饭。”
明蓉一屁股坐在静仪对面的凳子上，静仪递上刚盛上的一碗饭和一双筷子，关切地问道：“你一个人回来的呀？有才呢？”听着静仪这么一问，明蓉放下碗筷，抬头两眼泪汪汪地看着静仪，一字一句地说：“他骗了我！”静仪一愣，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劝道：“别急，别急。先吃饭，我们边吃边讲，慢慢讲。
明蓉并没有听从静仪的劝告而开始吃饭，而是一个劲地哭诉着她在欣庄所看到的情景……
静仪一边听着明蓉断断续续说着，一边照顾着两个女儿。把小女儿喂饱放进摇篮后，静仪抽身进了厨房。一会儿，静仪从厨房里出来，将一杯绿茶，一把热腾腾的湿毛巾递到明蓉手上，安慰道：“别急，可能事情并不像你说得那么差，怎么说你们总是合法结婚的夫妻，而且证婚人可是他的老上级。如果他乡下家里如你所说，他那老上级不会不知道呀。”看着明蓉有点听进去了，静仪接着说：“先不要冲动，你既然来了，就先歇歇。现在都六点多了，你还是吃点吧，明皓应该今天回来的，待会他回来后你再跟他说说……”
正说着，只听正瑛欢快地呼喊道：“爸爸，爸爸！姆妈，爸爸回来了！”静仪、明蓉同时扭头向大门看去，正瑛已经向两手提着行李的明皓扑去。
明皓急忙放下手中的行李，伸开双手抱起女儿，将她举过头顶。“哦，明蓉也回来了。你一个人回来的？有才呢？”看到明蓉，明皓有点意外，顺口问道。静仪走到明皓面前，接过正瑛，说：“小毛下来，爸爸坐了一天火车刚回来，一定累坏了。”然后对明皓使了个眼神，悄悄地说：“两人淘气呢，你待会和她谈谈。”
明皓会意，走到泪眼婆娑的明蓉面前坐了下来。静仪转身去了厨房为明皓盛了一碗饭放在明皓面前，对着正瑛说：“让爸爸和孃孃边吃饭边讲话。来，我们帮爸爸把行李拿进房间里。”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和静仪一道提着行李进了房间。
关于明蓉的婚事，明皓没与她多说，静仪不太知情。看到搞成这样，静仪觉得最好还是迴避一下，让他们兄妹私下谈。再说这样的话题也不便当着女儿的面谈，这才借故带着女儿进房。
静仪一边一应一答地和女儿说着话，一边收拾着明皓的行李。
不一会，听见天井里，明蓉生气地说：“你来干什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静仪猜猜这一定是姑爷有才追来了，想到明蓉这样冲动，于事无补，就走了出去。先与有才打了个招呼，静仪对明蓉说：“明蓉，让明皓先与有才谈谈，你先进来在我房里歇歇，”说着就伸手要拉起明蓉，明蓉虽然嘴上对有才那么凶，但是看到他这么快地就追过来，心里的气多少消了一些，静仪说的有道理，怎么说他们是正式结婚的，他总不是犯了重婚罪吧。想到这里，明蓉半拉半就地随静仪进房间，留下明皓和有才在天井里。
姑嫂两人为有才和那女人的关系百思不得其解。说他离婚了吧，明蓉可是亲眼看见他儿子的妈妈在他家里；说他没离吧，他这在南京大张旗鼓地举行婚礼，而且参加婚礼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这是重婚，是要坐牢的。
明蓉想想自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进这样的婚姻，气愤不已。但想起有才英俊高大的长像，领导干部的气派，又有些舍不得。
静仪认真地劝道：“你也不用想天想地，事到如今谅他断不敢再有隐瞒。等明皓与他谈了以后再做定夺。你只要给自己一个底线，什么样的情况下你愿意接受，什么样的情况是超出了你的底线。”
正在讲着，明皓推门进来。看着妹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是不说话。看到明蓉着急的样子，静仪催着明皓快说。
明皓在桌子边上拉出一张椅子坐上，说：“这些共产党干部呀，真会发明创造，他这是玩的‘离婚不离家’的桥段。”
他是乡长，连上乡支书，一个劲地逼人离婚。那女人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坚决不离婚。有才发狠话说不离我也不回来，让你守活寡？那女人说这么多年了，有才也没在家待几天，反正她不离这家。儿子在哪儿她就在哪儿。至于有才，他爱上哪就上哪。
乡支书一听有门，就说要不这样吧，两人把婚离了。这样有才就可以找个“志问道合”的革命干部在一起为组织做更多贡献。反正他一直住县城，也不回欣庄。在欣庄章家一切照旧。
有才知道这是支书帮忙，连忙同意。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女人就这样在离婚证上摁下了手印……
静仪、明蓉两个听得目瞪口呆。
明皓接着说：“你与有才木已成舟，你就算与他离了，他也不会与那乡下女人复婚，你原本并不知情，所以不能说是你破坏了他们的婚姻。他跟我讲了许多她的不是，还说他在茅山上打游击时，他老婆不守妇道，与地主家儿子投怀送抱的。现在终于能争口气把她蹬了。”
“他说了，只要你愿意，以后可以不去欣庄，你们在县城住，她在欣庄住，从此两不相扰。”
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离婚，我也支持你！你先回你的房间休息吧，我把他安排在以前姑妈住的房间。你慢慢想清楚。”
把明蓉送去俩姐妹的闺房后，明皓返回主卧。“这个有财太过份了，这样的事都能做到！是要让他受点折磨……我看明蓉有很大的可能最后还是心一软，原谅有财，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
“好吧，先让他们冷静一下，明天再说吧。你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静仪体贴地建议道。
一听上床睡觉，明皓来了精神了，拉着静仪向房间中间的双人床走去。
……
“哎，昨天下午怀卿来玩，说起王春记的生意，说又要搞运动了，这回叫公私合营，你在上海听说了吗？什么叫公私合营？”静仪裹了裹身上的被子，碰了碰明皓的膀子，问道。
没听到明皓的回应，静仪又推了一下明皓。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看着窗外的月色，想着吕王两家这几年的变迁，静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到半夜还要起来照顾女儿，静仪闭上眼睛赶紧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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