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明皓带着金手镯换来的两百八十万块钱,去上海裕华烟厂交接业务,所余欠款按每月十万从薪水中扣。
在二表姐的张罗下,明霞、明蓉相继出嫁。明霞夫家姓史,已有四子,最小的已经十岁出头,前妻病逝。婚礼后明霞搬去史家,三天后回娘家。明皓夫妇看妹妹心情愉快,史姓姑爹对她唯唯诺诺,倒也宽慰了许多。
明蓉嫁了一位从乡下来南京参加党校学习的章姓乡长。章乡长双名友才(有财),原本家有发妻,四二年开始跟着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共产党走了后被还乡团追得东躲西藏。后来躲到南京,在一家豆腐坊做学徒。留下老父,发妻,兄弟几个受尽磨难。四九年解放军打下南京后,他摇身一变,回乡成了腰挎盒子炮的乡长。
原本乡下一土包子,城里一小学徒,披上中山装,插上五四手枪,成了城里的新贵。看着城里的姑娘个个仪态万方、婀娜多姿,顿时觉得自己乡下大字不识一箩,水桶一般身材的糟糠之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换妻之心油然而生。
此公一方面通过组织逼为自己生养了三个儿子,服侍公婆,饱受乡绅凌辱的老婆离婚,一方面在南京城里向工商界人士靠近,以自己红色外衣为据承诺保护,借此接近城里的大家闺秀。
在叶家的一次聚会上,他第一次见到了明蓉,从此双管齐下,一面通过叶家向明皓示好,一面直接向明蓉大献殷勤。
不韵世事的明蓉见这玉树临风的干部对自己情有独钟,早已禁不住地心生爱意。明皓觉着吕家成份偏高,能让妹妹嫁一个革命干部,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倒也不错。想妹妹高不成低不就时至今日,能与一位你情我愿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了却自己一份心事。
五五年春,明蓉与章乡长的婚礼在南京党校食堂举行,证婚人为章乡长的老上级,党校教导主任李朝。
婚后,明蓉随夫去了句容县茅山镇定居。在章乡长的安排下,明蓉在县邮电局镇邮电所工作。
六月中旬的一个周未,新婚夫妇去章乡长的老家欣庄拜见章家长辈。
早晨七点钟从茅山镇邮电所出发,先是坐长途汽车,然后是步行二十里路。等到他们到了欣庄章家老宅前,娇小的明蓉已经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在门口一站,一直住在青墙碧瓦窗明几净的明清民居里的明蓉不相信眼前所看见景象。
土坯垒成的墙,茅草铺成的顶,土墙上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口就充作窗户了。几只母鸡一只公鸡在屋里屋外之间蹓跶。走进黑呼呼的茅草屋,明蓉发现脚下是高低不平的土地(相对于南京家里的斯门汀地,或者地板地)。一条灰不溜秋的草狗从桌下起身向客人迎来以示友好。明蓉顿时花容失色,抽身而退。情急之下,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在地。幸好友才及时伸手拉了她一把,明蓉这才没有倒在地上。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一脚踩上了一泡鸡屎。
两人刚刚坐下,只见门口围了二十多个农妇、村童,探头探脑地要看看乡长家从城里娶来的新媳妇。
穿过围观的人群,快步走进一位中年农妇,见到友才明蓉,开口就喊:“大哥、大嫂!这一大早就赶路,大嫂是城里人,累坏了。来,我来打盆水你们洗洗脸。”说着就转身向灶台走去。友才拉过明蓉介绍道:“明蓉,这是老二友富家里的,叫彩凤。”然后转向彩凤说:“这是你新嫂子。”明蓉接着说:“彩凤,你好,我是明蓉。”
“嫂子好,嫂子好。”彩凤一边应着,一边揭开灶台上的大锅盖,从大锅里舀了两大勺热水到脸盆里,拉过一条黑乎乎的毛巾,连同脸盆放到方桌上。在友才的礼让下,明蓉走近方桌伸手准备洗脸。看着那黑乎乎,油腻腻的毛巾,明蓉决定用手泼些水马马虎虎地洗一下。可是当第一捧水泼向面颊时,一股洗锅水特有的油哈味直袭明蓉的鼻孔,嗓子一浅差点吐了出来。赶紧抬起头来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算作洗过了,友才接着洗脸。
就在友才大把地用那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的毛巾洗着脸时,门外跑进来三个农家男孩,最小的十岁不到,最大的也就是十几岁,都是光着膀子,光着脚丫,一身泥灰。最小的男孩剃着一个光头,后脑勺留着巴掌大的一块头发,半尺左右头发编成的辫子,鼻涕流到嘴边。他们走进屋里,七口八舌地叫着“爹爹,爹爹”。当他们看到明蓉时,顿时变得陌生和冷漠。见到这样的情景,明蓉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再向外看去,在众多看热闹的农家妇女中,眀蓉明显看到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这怎么是这样的?”头脑里一片空白的明蓉低下了头……
看着那中年妇女走进屋里,三个男孩一边叫着“妈妈,妈妈”一边拥向那妇人。闻声,友才直起身来,回头斥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我,我……”那妇人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状,眀蓉捂满是泪水的脸,从屋里跑了出来。沿着来时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车站方向跑去。听到身后友才的呼唤声,明蓉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人。怎么自己这明媒正娶的乡长爱人不明不白地成了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了!明蓉不理不睬,只顾疾步向前。
可是这城里长大的明蓉哪里走得过在茅山打游击出生的友才呢。友才三步两步追上明蓉,一把拉住她说:“明蓉,你听我解释!”
“你,你,你骗了我,还有什么解释的?早知如此我绝不会嫁给你的!”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哭着,一个哄着,一直走到长途汽车站。上了车,明蓉特意找了个单座坐下,对友才不理不睬。
两个小时的车程,两人没说一句话。当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茅山镇邮电所明蓉的住所时,已经日落西山,晚霞满天了。到家后,明蓉冲进卧室插上门栓,趴在床上,痛哭失声。
门外,友才去镇上买了些菜食,站在门口低声下气地求着明蓉出来吃饭。
直到掌灯时分,哭累了的明蓉实忍不住腹中饥饿,开门出来,坐在桌子边上端起饭碗吃饭。一边吃一边说:“我明天回南京!”
“好好好,你先回去。我安排一下工作就来看你,你不听我解释,我给哥哥(明皓)解释。你先吃饭吧,我来给你打帐子里的蚊子去。”友才一边低眉顺眼地说着,一边点起一盏煤油灯向里屋走去……
文字编辑:Ell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