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年四月二十号下午明皓从西安返宁。晚饭后，两夫妇与吕家姐妹闲聊了些家事。二十一号，明皓东奔西跑地忙着采办静仪盘算多日的购物清单上的物品。
晚饭后，静仪早早地和正瑛进房休息了。明皓一头扎进书房，好像淘宝人要在账本中找出财宝什么似的。
晚上十点多，熟睡中的静仪被一波紧一波的阵痛弄醒了。伸手向身旁一摸，明皓的被筒还是空空的。想到明皓一定是还在书房，静仪忍着痛喊道：“明皓，明皓……” 埋头在一堆账本里的明皓隐约听到静仪变了调的呼唤，连忙放下账本，三步并两步地来到静仪的床边。“明皓，我这是要生了，快，我们去医院吧。”……
四月二十二号晨，静仪产下一女。在医院住了两天，二十四号快到中午时，明皓来到医院接了母女回家。遵照老父的嘱咐，明皓抱着《辞原》、《辞海》查了半天，决定为次女取名正琅。
下午，明皓吃了午饭后就出去了，说是有些以前父亲借出的款项想试着收回一些。静仪坐在摇篮前，在温暖的阳光下敞着前胸，抱着毛绒绒的毛娃，给她喂奶。大女儿正瑛站在一旁，有一问无一问地与妈妈说着话。“妈妈，你看，妹妹的脚指头多小噢，就像一颗颗豌豆一样。” “当然啦，妈妈刚生下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大，然后你喝很多奶，吃很多饭，就长大了。”
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儿，不知为什么静仪有一种无名惆怅。感觉到满心盼望着这次能生下一个男丁的吕家姐妹对又是一个女娃有点失望。明皓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静仪隐约感到明皓对毛娃的事情不太热心。静仪不太确定的是这是因为“办事处账面亏空”的事而心事重重还是因为这次没生下男婴而不高兴。静仪决定要认真地和明皓谈一谈，为了解决丈夫的经济困境，静仪愿意出力。这家里的事，理当夫妻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但是为了这个家的长远考虑，也不能把自己的积蓄全部用掉。在吕家她自己可以礼让，可以委屈求全。但是为了女儿，她要为她争得一方天地，为她争得她应该得到的关爱。
下午五点钟都过了，树梢后的最后一片晚霞被落山的太阳带回了家。对着熟睡的小宝宝可爱的脸庞，静仪左右端详。突然静仪像发现什么似的，站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认真地看了看，再回去打量着正琅。真的哎，这姑娘长得好像我哎。就是希望她的命运比我好一些。我从小没有母爱，一定要把自己没得到的母爱加倍给我的孩子。维护她们的权益是我做妈妈的天职。
就在静仪面对女儿思绪万千的当儿，只听外面大女儿叫爸爸的声音“爸爸，爸爸，你可回来了，孃孃说就等你回来吃晚饭呢。我都饿了想先吃一口，孃孃说我嘴馋。” 闻讯静仪走出房间，一边招呼着明皓，一边拉住正瑛的手说：“孃孃讲得对，你哪里是饿，你就是馋。小孃刚刚给你吃了两块桃酥，你就饿啦。这不，爸爸回来了，我们一起吃晚饭吧。”两夫妻搀着正瑛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了第二进堂屋。明霞正端着一碗红烧肉从厨房走出来，明蓉正在打开捂饭的草捂子给大家盛饭。
桌上放着四盘时令蔬菜红绿黄相间，刹是好看。红的是素炒笕菜，黄的是艽儿莱炒肉丝，绿的是清炒空心菜，还是一盘芦蒿炒肉丝。明霞把红烧肉放在桌上，静仪帮忙把明蓉盛好的饭端到桌上。大家坐定开始晚餐。
想到自己正在奶毛娃，总想喝点鱼汤，鸡汤还是排骨汤什么的。看到这大块红烧肉就没食欲了，这几个炒菜味道应该不错，可这奶水哪里来呢？当时生正瑛时可不是这样的。静仪念叨起家翁识笙先生的好了，在家翁的关照下天天有不同花样的汤水喝。现在老人家过世了，明皓又心不在焉，这大姑子明霞就更不在心了。这，这，这怎么办呢……自己动手参与做饭？那厨房可是明霞的地盘。再说了，巧媳难为无米之炊，要做还得有食材呀，每天去菜场买菜可是一直由明霞操办的呀。想到这里，静仪打定了主意：这事要和明皓谈！连同动用私房钱救急的事一块谈。想清楚了，静仪也就平下心来，和大家一道谈笑风声地吃起了晚饭……
晚上八点半左右，一轮冷月高挂天边，一缕云烟穿过寒镜，给这原本应该是春意融融的夜晚抹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不大的卧房里，放着一张童床给正瑛睡，一个摇蓝给毛娃正琅睡，加上原来的家具，显得有些拥挤。
放在往常明皓不在家时，静仪早已搂着正瑛在大床上睡了。可是今天把正瑛哄睡着了，把正琅照顾好了，静仪坐在写字台上，拿出一叠信纸一边随手写了起来一边等着明皓……
不一会儿，明皓从书房出来推门进了卧室。“你还没睡呀，静仪？”看到静仪还没上床明皓有些意外。“嗯，我想与你谈谈，也想听听你的情况。我们是夫妻吗，理当同心协力，是吧？”静仪看着明皓的眼睛幽幽地说。“唉……”明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天翻地覆的世道把我们的家底也耗得捉襟见肘。可明蓉的病还得治呀，我不得不铤而走险，挪用了公款。现在要去上海交账，这几天我把时间都花在爸爸的账本里，我知道以前爸爸有让人赊账的做法，总想找出些款项来。找是找出不少，可是经过这币值一换就不值几个钱了。就是这样还有人没钱还的，我这几天在外奔波也没收到多少。我本不想与你讲这些的，总是希望不要让你烦神，安心照顾女儿。你看，这事烦得我也没有心思管家里娃娃的事了，对不起了……”
听了明皓这长长一串的道白，静仪心里的怨气消了大半，开始心疼自己的丈夫了。“你呀，我刚才就说了，夫妻理当同心协力。有什么难事讲出来两人商量，我们到底欠多少吗？”静仪问道。“六百万，至少先还一半，三百万。其它的慢慢在我薪水里扣吧（注：这是新政府发行的第一套人民币系统，在五三年已经膨胀到“数以万计”了，六百万用五五年币值改革后的币值算，也就六百块钱。不过那时的六百块钱可是一笔大钱了。）
静仪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子，拿出一只足有一两重的金手镯，转过身来递到明皓手上说：“三百块有没有我不知道，你拿去银行试试，按照现时的金价应该大差不差。”
接过那沉甸甸的手镯，“静仪，我怎么谢……”明皓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静仪打断了，“别这么急着说好话，其实也不需要，你要是因为这事坐牢了，我们娘儿三个怎么办呀？我还有事要说呢。”明皓接过话头笑着说：“你说，你说，你好好说，说我洗耳恭听”
静仪认真地说：“不要嘻嘻哈哈，我是认真的。这次生正琅，又是一个女娃。我觉着你们吕家人不太开心。可是这既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娃娃的错。上次生正瑛，天天汤水不断。你看，今天晚饭有汤吗，昨天有汤吗？我这是要喂奶的人哎。我要喝荤汤，明霞那儿你要是不讲我去讲，最多我自已做。告诉你，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不稀奇，我稀奇。你们不喜欢，我喜欢……”
看到静仪认真的样子，明皓知道自己忽略了产妇的饮食需求了。经静仪一提，是觉得是这么回事。自己这个妹妹呀，我再生个女儿关你什么事呀。我是要好好说说她。想到这里，明皓连忙表态道：“没的事，没有人因为你再生一个女孩而不善待你们母女，明霞不仔细，以前是有爸爸在后面叮着，现在爸爸不在了，没人叮了。她脾气不好，我来与她说吧……不过，这日子也不长了，昇州路二姐在给她们介绍对象呢。好像还算满意。她们要是都结婚了，就好了……”
“唉……”静仪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说：“好吧，好吧，你去讲吧，只要我有汤喝，毛娃有奶喝就好。没有的话就找你算账，反正你是爸爸，要为我们负责任！”
“好好好，我负责，我负责！不早了，快睡吧……”明皓哄着静仪。
两人站起身来，向大床走去。
窗外，一轮满月高挂天空，月晕如环，不知什么时候，四月的春天吹散了那缕云烟。如水的月光洒向大地，透过窗户的玻璃，洒在明皓、静仪的床头。小小的房间里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温馨宁静。
文字编辑：El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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