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钟，下了一夜的雪把古城披上了一件洁白的银装。西安火车站广场，几位清洁工人正在吃力地清扫着积雪。远方的天空已经渐渐泛白，懒洋洋的阳光不慌不忙地洒向一片白色的关中平原。
火车站里七号站台，停靠着一辆长得不见首尾的火车。熙熙攘攘的旅客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涌向节节车厢。十号车厢门口，明皓两手拎着两只沉重的旅行包，静仪抱着女儿小毛，登上了车厢。车厢门口上的牌子上写着“西安—>上海”。
这是一节卧铺车厢，眀皓、静仪把行李放下，把女儿安顿在下铺，两人坐在对面的下铺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考虑到这是一个近三十小时的行程，明皓决定多花点钱买了三张卧铺。
呜，呜，呜……，一声汽笛长鸣，绿色长龙启动了，缓缓地驶离车站。冬日的阳光透过左侧的窗户，阳光下小毛好奇地数着窗外向后移去的电线杆。很快就数不过来了，风驰电掣的火车把电线杆刷刷地丢在身后。
次日下午三点，南京下关火车站。随着一声汽笛，从西安南下的列车徐徐地驶进车站，停靠在一号站台。经过两天一夜的颠簸，明皓一家终于到了南京。考虑到明皓回去后有许多事情需要面对，一路上静仪专心致志地照顾着明皓和小毛的起居。
两人一人提包、一人抱女儿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出了车站。坐上一辆三轮车，直奔长乐路吕家私宅。
一路上，看着明皓长嘘短叹的样子，静仪伸出右手握住明皓的左手，看着明皓的脸，轻轻地说：“不要太难过了，到家了以后再说，你不是常说‘事来心运，事去心闲’吗……”
明皓回望着静仪，握住静仪的手说：“唉，说是这么说，只是事到临头做起来还是难哎……对了，今天早上吃饭时我看你恶心的，是不是‘有了’？”
静仪叹了口气，说：“好像是的，好朋友已经两个月没来了。唉，这娃娃来的真不是时候。你看，这家里这么多事我又没法帮你了。”
明皓连忙说：“别这么说，你安心养胎，家里的事有我。唉，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让你跟我跑这趟的。”
静仪幽幽地说：“这怎么可以，爸爸待我这么好，怎么说我也要回来呀。再说了，我不回来，小毛也不回来？小毛回来谁待她，你又有这么多事要做？应该不会有事吧，我会注意的，你放心吧。”
看着坐在太太怀里的小毛，明皓摸了摸她的头说：“小毛自己坐，别坐在姆妈身上。”“不吗，我要坐姆妈身上？”小毛一边说一边扭动着身体抗议着。静仪连安慰着女儿说：“坐，坐，坐，小毛好好坐，不要乱动就好。”转头看着明皓，静仪接着说：“看你，天下本无事！你就让她坐吧，一会儿就到家了。”
下午四点多，南京长乐路吕氏私宅，吕老先去的正房里，脸色苍白的老人躺在床，床边上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吕家世交，南京城里有名的中医大夫，南京直属医院院长，卜卿禺，卜大夫。旁边站着大女儿明霞。吕老先生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自从月前病倒后一天不如一天，有如油尽灯枯一般。吕老先生吃力地挣开眼晴，嘴巴一张一合地想说什么，可是又没有发出声音来。卜大夫弯腰就向老先生，只听得老先生断断续续地问道：“明蓉的病怎么样，你给她换了方子没有？”就着他的耳朵，卜大夫轻轻地说：“我给她把了脉，换了方子，调养一阵就好了。你放心养病。”听到这里，老先生松了口气，又问：“明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明霞就上前说：“按您的意思我前天就发了电报，就这几天了吧。你别烦神了，好好养你自己的病吧。他又不是医生，又不会帮忙做饭，他们回来了更添事。这里有卜大夫和我，你就放心养病吧。”
老人没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胸部一起一伏，出气多进气少地挣扎着。
卜大夫心里大致明白老人的二女儿得的是什么病，有些想法。但又无法与之商量，也是急等明皓回来商量。看来老人家是时日不多了，但是很明显老人是放心不下，要撑着见明皓一面。看着明霞不懂他的心思的样子，心里那种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心境卜大夫看得一清二楚。想到这里，卜大夫就近老人的耳朵，轻轻地说：“识生兄宽心养病，你我世交多年，明皓回来后我一定帮衬世侄料理一应事务，兄台无需多虑。”言下之意就是：您放心上路吧，您的身后事我会帮忙的。
四点半左右，一辆三轮车急急地停在吕家私宅门口。明皓第一个跳下车子给了车夫车资，转身接过女儿、扶着静仪下车。然后放下小毛又转身到车上提起两件大行李，疾步跨进大门，径直向家里走去。静仪紧抱着小毛紧随其后。
“回来了，回来了！明皓回来了！”听到院子里面的动静，明霞高兴地喊了起来。
听到明霞的喊声，吕老先生立即睁开了眼睛，环视四周并不见儿子的身影，刚要再闭上眼睛，只听着一声“爸爸！”是儿子明皓，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
“爸爸！”这是媳妇静仪。我们吕家能娶到这样的好媳妇真是家门有幸！
“爷爷！”这是孙女小毛，他们走的时候她还小得很呢。
唉……终于等到他们回来了。
小毛冲向前去要像以前一样扑上去要揉爷爷，要爷爷抱。静仪一把拉住小毛，然后让她慢慢走上前去，把小毛白白嫩嫩的小手递到老人的手掌上。老人轻轻地抚摸着小毛的手，眼角流下了眼泪。
看到儿子一家都回来了，老人的病似乎一下子好了一半。只见他试着坐起来，明皓连忙上前帮忙把他身后的枕头拿起坐下用自己的身体给父亲当作靠背。
卜大夫猜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上前低声对明皓说：“让我来扶着你爸爸，你去与他说话。”明皓会意，抽身来到父亲的面前，与女儿一起抚摸着老人苍老的手。
老人慢慢地睁开眼睛，蠕动着嘴，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明皓、静仪，我这是怕不行了。你们俩一个精干一个贤惠，吕家的家业交给你俩我就放心了。
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两个妹妹。我把她们交托于你，你要当起长兄的责任，照顾她俩。我就放心了……”
明皓连连答道：“爸爸，你放心养病，我们同胞兄妹，您不说我也一定好好照顾她们的。您就放心吧！
“这就好，这就好。明蓉正在生病，你与卜大夫商量，一定要把她的病治好。”老人咳嗽了一阵子接着说。
明皓、卜大夫同声说道：“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力把她治好！”明皓并不知道妹妹生的是什么病，有多严重，只是想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老父讲什么应什么，让老父宽心重要。
“静仪，你身为王家大小姐嫁入我们吕家，委屈你了。这两年你与明皓同进同退，相濡以沫，实乃吕家有幸。我这两女儿自幼我一直照顾不周，他们的妈妈又走得早，母训不足。特别是大妹明霞，性情急躁，说话时有词不达意，但是她心地善良，还望你担待一二。她们日后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这里向你赔不是了……”老人定睛看着静仪，慢慢地说出他的担忧和歉意。
静仪听到后，连忙说：“爸爸快别这么说，想我孤儿一个，嫁入吕家，爸爸待我礼遇有加。我与明霞、明蓉如亲姊妹。哪有什么担待的。爸爸言重了。”
“这就好，这就好，这我就放心了，我有点累了。明霞，帮我放平，我要睡一会儿。”
明皓，这里有明霞，你去跟卜大夫一块看看明蓉去……”
明皓与卜大夫走在前面，静仪抱起小毛跟在后面走出正房。在走到堂屋里，卜大夫停了下来，看着两位，认真地说：“静仪，小毛刚刚旅途辛劳，一定劳累难当，你们俩最好先回房休息，我与明皓有几句话要说说。”
两夫妻对视了一下，明皓向静仪点了点头。静仪向卜大夫欠身致谢后，抱着小毛慢慢回到自己阔别多时的卧室。
放下小毛，静仪走到床后马桶解手，便后用手纸擦后，拿到面前一看，鲜红的血，染遍了手中的手纸。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后面正房里传来明霞“爸爸，爸爸……”的哭号声。
静仪连忙收拾干净，穿戴整齐后向正房走去。迎面看到从书房走出的明皓、卜大夫。
小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跌跌跘跘地向静仪追来。口里喊着“姆妈，姆妈……”静仪回头看着女儿，进退两难。
冬天的傍晚，天暗得早，五点还不到就有点黑了。天空中黑鸦鸦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看来明天又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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