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明皓也看见了,牌子上写着“漏网汉奸廖守逸”,在“廖守逸”三个字上有三个红色的叉叉。
想着几个小时前廖先生还坐在自己家里,设法离开大陆呢,现在他就五花大绑地走上断头台了。
这对于两夫妻的震惊是前所未有的。想廖先生是在日本人的时候跟日本人做事,可也是为我们留在南京的亡国奴们提供了些保护,避免了些不必要的伤害。说他是汉奸,而且还要杀他,这怎么说得过呀。那个郑同学,如果你家当时也在南京,问问你家大人呀?就是这位廖先生,国民党光复的时候念他保护市民有功都没动他,还给了他一个市政府知事的闲职做做呢!作孽呀!
两人手挽着手没说一句话,直到车队开过长乐路口,戒严的解放军散去。
三轮车继续向武定桥方向驶去。两人一直默默无语,心情沉重地相拥着。奇怪的是,他们谁也没有担心会因此而受牵连。想想廖先生这样一个守义之人,断不会出卖帮助他的人。这也是他们多年建立起来并赖以生存的信条之一。是的,廖先生没有出卖他们,但是这个信条和许多类似的信条最终还是被打破了。吕王两位,包括他们的孩子,在后面的日子里为此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一场由新政府最高领导人直接指挥并规划的有计划有指标的镇压运动。五零年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新政府为巩固新生的红色政权,对国民党残余分子和特工,以及土匪势力,进行的一场以“镇压反革命”为主题的大规模政治运动。
一月十七日,毛泽东读到中南局转来的湘西廿七军的“镇反”报告,发现湘西二十一个县,仅军队就处决了匪首、恶霸、特务四千六百余人,并且还准备在今年由地方再处决一批。区区一个湘西,不仅远离沿海前哨地带,人口密度也远小于华东地区,就处决了四千六百人,而且还有许多反革命要杀,而华东几个人口大省总共才不过处决了两千九百一十人,相比之下,毛泽东立刻表示对沿海地区的“镇反”现状不满。
他在此报告上做出批示,强调:“湘西准备继续再处决反革命”,这个处置是很必要的”。由此联系到华北以及华东、中南、西南、西北所有新区,他开始断言:新区多数都是用比较和平的方法分配土地的,匪首恶霸特务杀得太少。“如果我们优柔寡断,姑息养奸,则将遗祸人民,脱离群众”。
他提出:在这些地区,“特别是那些土匪猖獗,恶霸甚多,特务集中的地方要大杀几批”。因为,“现当反美土改两个高潮的时机”,只要“善为处理”,就不会有问题。
为了使各地主要负责人切实了解他的想法,同时进一步督促和鼓动各地抓紧这千载一时之机,毛泽东竟然开始分别给各地具体下达处决人犯的指标了。
在平衡了各地方上报的处决人犯计划之后,毛泽东很快就计算出了一个各地应处决人犯的比例数来了。二月间,根据毛泽东的建议,中共中央专门召开会议讨论了处决人犯的比例问题,“决定按人口千分之一的比例,先杀此数的一半,看情形再作决定”。据此,毛泽东明确指示上海和南京方面的负责人说:“上海是一个六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按照上海已捕两万余人仅杀两百余人的情况,我认为一九五一年内,至少应当杀掉罪大的匪首、惯匪、恶霸、特务及会门头子两万人左右。而在上半年至少应杀掉一千五百人左右……南京是一个五十万人口的大城市,国民党的首都,应杀的反动分子似乎不止两百多人。南京杀人太少,应在南京多杀。”
在毛泽东的直接、具体的指示下,镇反运动极其严重地扩大,出现了大量冤假错案。
许多国军投诚官兵和中共地下党员也被当作反革命分子“杀”、“管”、“关”。如朱自清的儿子朱迈先,早年追随中共,投身地下党推翻国民党活动,八年抗战期间亦因中共指派随宣传团集体参加了国军;第二次国共内战后期并策动桂北国民政府军政人员起义成功,却在镇反运动中被当成历史反革命判处死刑,执行了枪决。四九年抗日名将池峰城策动军统北平站长徐宗尧起义,率所部参加北平和平解放,四月因“历史遗留问题”被关押审查,最后在北京狱中病逝。武侠小说家金庸的父亲查枢卿、梁羽生的父亲陈信玉也是在镇反期间被处死的。
一九五四年一月,一份来自公安部副部长徐子荣的报告称:镇反运动以来,全国共逮捕了两百六十多万人,其中“共执行处决反革命分子七十一万多人,关了一百二十多万人。”又据一九九六年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等四个部门合编的《建国以来历史政治运动事实》的报告中称:从一九四九年初到五二年初进行的“镇反”运动中,镇压了反革命分子一百五十七万多人,其中八十七万人被判死刑。相对于当时的六亿多人口,这个死刑比例大大地高过了最高领导人早期规定的千分之一。这就是新政府的第一击:镇压反革命。
定期的产前检查一切正常,两人回到家中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小夫妻俩谁也没敢向长辈提起上午在长乐路口看到的情景。
下午眀皓去公司公务,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晚饭后,明皓忙着第二天去上海总公司的行前准备,静仪忙着清点毛娃的衣物。因为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就都准备了一些。静仪摸着肚子问明皓:“明皓,你说我这是男娃还是女娃呀?”明皓想了想,噗嗤笑了出来说:“女娃!” “你怎么知道的?”静仪急急地问道。“我都娶你为妻了,你当然是女娃了!你问我你肚子里的毛娃是男娃还是女娃,这我哪里知道呀。”明皓笑着回答道,静仪一听才知道被他赚去,嘴一撇不高兴了。
明皓见了连忙说:“我们吕家三十几年没听到毛娃哭了,不管男女,生出来保证一家上下都当宝贝一样地喜欢,你就别操心了。再说了,我们也不只生这一个。”
“要生你生,我可不想给你像生小猪似的一生七八个。我还要上学呢。”静仪反驳道。
“那当然,上学要紧,其它的事情慢慢来,不急不急。我明天还要赶火车呢,我们早点睡吧。”明皓看着怎么讲都有惹静仪不高兴的可能,就赶紧收话题说睡觉了。静仪自已也觉得有点强辞夺理,看着明皓倒也不恼,就开开心心地同明皓一起与长辈道过晚安后就上床睡了。
午夜,静仪被一阵腹痛惊醒,想想预产期只在半月之遙,就连忙推醒枕边人说:“明皓,明皓,醒醒,我这恐怕是要生了。”
睡眼惺忪的明皓一惊,连忙起身下床说:“那我们现在去医院?”
静仪忍着痛,指着五斗橱说:“那里有个包,我都准备好了,拿了那包什么都有了。你帮我穿好衣服就去街口叫三轮车去。”
想明皓一生历险无数,这太太生产的事倒是头一回,显得有点不知所措。照理说静仪也是第一回,可却有临危不乱的架势。归根结底还是在不在心。明皓整天忙着公司里的生意,东奔西跑;静仪休学在家,天天抚摸着肚子,由不得不想着毛娃的事。诸多准备都不知在心里编排了多少次了。
两人慌急慌忙地来到了市立医院。把静仪送进产房后,明皓松了一口气,摸出烟盒打火机点上一只烟,借着打火机的光线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早晨三点半。
抽完一支烟,明皓靠着长椅闭上了眼睛想休息一下,谁曾想竟然睡着了……
早晨,四点半,天空已经有一线鱼肚白的影子,路边昏暗的路灯下,几位三轮车夫停在医院门口。红色的“急诊室”显得十分刺目。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明皓斜靠着长椅睡着。
在走廊的尽头,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护士从写有“男士止步”的门里推门出来。只听她嗒嗒嗒皮鞋敲打着斯门汀地面的声音在长廊中回荡。她走近明皓,拍了拍他的肩头,明皓一个警醒。那女护士礼貌地向后退了一步说:“恭喜吕先生,您太太生了个千金小姐!母女平安”
明皓一听高兴地跳了起来,连忙问:“在哪,我能看她们吗?”
我终于做爸爸了,明皓笑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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