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芙天生一头卷发。
新升到四年级，代班主任第一次班会就说，有些同学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小小年纪去烫发，不好。吓的小芙班会一结束就去找班主任，我是自然卷，不是烫的。代班主任脸色柔和下来。她是新调来的。身材高挑，声音也高挑。
小芙想她的真班主任了，她从三年级就是她的班主任，教语文，她是她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但她去生孩子去了，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音乐老师说要招几个学生学琴，小提琴和大提琴。
代班主任叫来小芙，嗯，一个卷发的女孩子学琴，不错。小芙被推荐去了。
音乐老师对来的七八个孩子试乐感看手形，小芙成了被l留下的三个孩子之一。她安排学小提琴。
音乐老师是北京人，都说他是音乐才子，以前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他会拉小提琴，大提琴，手风琴，他白晰瘦高，不修边幅，戴着一副金属色方框眼镜，有着一种孤傲不驯玩世不恭的劲儿。他其实就是真班主任语文老师的丈夫。
才子的事儿真是说不清，等小芙爸爸把琴买来时，音乐老师又不提教琴的事了。
这天，小芙他们仨儿还是提着琴去他家了，他们觉得我们的琴都买来了不学就浪费了。
他家就在校园后边。小芙去过他们家，语文老师的家。
可是，当小芙他们仨儿拥开他家门，他们凌乱的家里，音乐老师正在揪着语文老师的头发往墙上撞，小婴儿在床上嘤嘤地哭。。。。。
那天后，小芙就觉得这音乐老师可憎。跟他学琴的事便不了了之。
奇怪的是，之后小芙见到语文老师总有种惶惶不安，甚至是怕见到她，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这么怕见到她。
产假后回来上课的她，眼神冷淡阴郁，常穿着件说不出是什么颜色的罩衫，课堂上她生硬的讲课，课后相遇像她与小芙从不相识，此时，小芙不知是该上前问声老师好，还是不该上前。她和之前的她是多么的不同啊，小芙心想，之前的她，圆圆的脸是红润的，眼睛是明亮且饱含笑意的。
音乐老师还上着小芙班里的音乐课，教他们唱歌。几乎每堂课都会有个没唱准音或唱的不够好的同学被他叫起站着听他大段地揶揄，每次看到站在那儿的同学面红耳赤，小芙心里就说，差不多了，结束吧，让她（他）坐下吧。
一天，小芙也没幸免。那次是学唱《映山红》，小芙唱得声音小，于是被叫起，让她一遍遍大声唱，可合着他的手风琴那高音小芙真唱不上去啊，于是，他就开始了，你的乐感我知道，你的听力也不错，蚊子的叫常听对吗？学蚊子叫吗？可蚊子叫的声音都比你大。。。。。，教室里窃窃的笑开始大声了。小芙拒绝再唱。最后，是下课的铃声结束了这个可怕的僵持。
音乐，小提琴，歌声，难道不是给人带来快乐的吗？小芙觉得他不快乐。
他和语文老师的孩子叫乐乐，是个女孩。
2，
小芙爸爸托人找到一个老师，一个很勤奋的年轻工人，但却有着不短的琴龄。他是一个看一眼就能让人喜欢上的人，他的笑容让人舒服宁静。
这个年轻人很乐意教小芙，却坚决不收费。小芙爸爸妈妈总得有个感谢的方式，便请他来家里吃饭。小芙妈妈绞尽脑汁做菜，凭票供应的猪肉总是有限，妈妈就把肉和泡发的墨鱼都切丝，再配上大葱段爆炒，这道菜成了年轻老师的最爱，以后他每一次来，小芙妈妈都会做这道菜，而且总把这道菜摆在他面前。
小芙的琴60多块，花了爸爸一个月的工资。当时琴和琴盒是可以分开卖的，他们没舍得再买琴盒，她爸爸请人用三合板做了个盒。梯形，刷了枣红色的漆，里面衬垫了绒布。
每次去老师那儿上课，爸爸让哥哥陪着小芙去。哥哥帮小芙提着这不轻的木盒提琴。
你看 ，年轻老师把左右手并着伸起，让小芙看他左手的小指长出右手小指一截，练的，只要肯下功夫练，你的小指短的缺陷能补起来。
小芙的手指虽长，但尖，小指短的按不准把位。可，当时，音乐老师是怎么来看的手形呢？小芙不愿想起他，但还是想起了他，才子的事真是说不清啊。
一天，年轻老师拉了支曲子，小芙觉得那是在述说一个忧伤，但这个忧伤又是那么美丽。美丽的忧伤在小芙心里深深的刻着痕迹，虽有痛的感觉，却又让她沉迷，因为她能在陋室里想到悠远的黛青色的天空，能想象一只白色的鸟在孤独地飞，想象它飞过寂静的缓缓流淌的河流，河两岸林木葱郁。。。。。
当时他只说是柴可夫斯基的曲子。这是小芙第一次知道世上有个叫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家。
后来，小芙再听到这曲子一下唤起少女时那个深刻而美丽的忧伤的记忆。并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是《如歌的行板》。
小芙跟着年轻老师学琴半年多，因他考取香港长城乐团又终止了。
3，
接下来就是无师自通的日子。但这个无师自通的不是小芙，是小芙的哥哥。
学提琴一定不仅仅是乐感和手形，是需音乐天赋的，显然帮小芙提琴陪练的哥哥更有天赋，不到一年，他比小芙拉的有模有样多啦。
这差不多一年里，小芙和哥哥常去找杜小胖一起练琴。
杜小胖刚20岁出头吧，在家待业。和小芙家住一条街，是杜调度的儿子。但人人都知道他是杜调度和妻子收养的。杜妻很有种大家闺秀的样子，带着付金丝边眼镜，说话轻言细语，走路款款有致，听大人们说她是资本家的小姐，文革时是批斗的对象。杜小胖跟谁学的琴不得而知，但却把《新疆之春》拉的神采飞扬。让小芙和哥哥着实羡慕。
可是，有天，杜小胖在家换灯泡，触电，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时，小芙正准备叫哥哥去他家练琴，她不知所措，怎么都不能相信昨天还在一起练琴，今天人就没了。
三个月多后，杜小胖妈妈突发心脏病，也去世了。杜调度一下变得很苍老，本就消廋的他愈显憔悴。
小芙每次路过那个曾时时飘来琴声的屋子，都会觉得它寂寞黯淡的令人忧伤。
快过年时，这屋子一下热闹起来。这条街也一下热闹起来了。
杜调度新娶了妻，一个健壮朴实的农场女人。这个女人带来五个孩子！前面四个女孩个个如花似玉，最小的男孩虎头虎脑，大约五六岁。五个孩子都改姓了杜，二女儿杜鹃一下就和小芙成了朋友。开学她就和和小芙上同年级了，说不定还就插班在小芙班里。
一天，杜鹃来到小芙家。小芙看着杜鹃说，若写你，我会这样写：她，皮肤很白，丹凤眼，秀气的鼻子两侧有密密细细的雀斑，嘴唇不厚不薄总是丰润的红色，且嘴角上翘，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宛若百灵。。。。。你该当作家，杜鹃说。
小芙说，你该去学唱歌，杜鹃害羞地说，我做梦都想学唱歌。
她唱起了《映上红》，唱的是那样的好听，小芙突然想起自己在音乐课上的《映山红》，但小芙咬咬嘴唇，终于没有和她说起那个故事。
杜鹃看到小芙书架上的琴，满眼放光，啊，你有小提琴啊，太好了，我能拉拉吗？可以。她小心取出琴，吱吱呀呀拉了一阵，你拉个曲子吧，你会拉《映山红》吗？小芙拿起琴又放下，我不会，我已不喜欢拉琴了。
小芙没有告诉杜鹃的还有，放假前，他们学校里贴出了张大字报，《大家来看这对狗男女》，写的是音乐老师和代班主任如何如何了，那些叫小芙脸红心跳无法读下去的词语是出自语文老师。
4，
再过一年，小芙哥哥考取清华，带着木盒提琴去了北京。
杜家不仅有杜鹃的歌声，还开始有了琴声，他家小五子正式开始学琴了，据说是，杜调度把收藏的不见天日的杜小胖的琴终于拿出来了。
小芙已经有录音机，她最喜欢放的就是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但不是小提琴的版，是大提琴版，但她会时时想起，你看，练的。。。。。。说这话的人的笑容。
完
2017.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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