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学校宿舍，是以前的老房子改建的。校舍背靠着山坡，乔木森森，曲俓通幽，有些遗世独立的静谧。特别是在酷暑之时，非常清爽凉快。老房子的格局不像新宿舍大楼那么整齐划一，都是一样大小的寝室房间。我们这幢楼只有三层，每层有八个寝室，大小一不，大的可容纳八个人，小的四个人。我住在四人一间的房间。
大多数男生宿舍都是脏得一塌胡涂，大家只有在每月的卫生检查日，才会突击地猛干一番，应付检查。平时，没人想得起及时把各种垃圾丢到外面垃圾桶去，很少人起床后会把被子叠好，更没人会经常晒晾被子……，房间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那是各种不洁气味的混和，汗臭味，脚臭味，床底下塞着的没有及时洗的脏衣服的酸臭味，门口堆着没刷的臭球鞋。冬天还好，到了夏天，只要一打开房门，令人窒息的气味就会奔涌而出，毒气一样弥漫在走廊上。房间里住的人数越多，脏乱的程度越严重。
我住的寝室里有一个上海来的同学，非常讲究卫生，他的牙刷口杯，肥皂盒，洗发水，整整齐齐地码在储物架子上，简直就像商品展示柜。搭在钉子上的洗脸毛巾总是洁白如新。他每天都抹一遍他的书桌，抽屉里书本杂物也都按大小形状不同，分类放置。他常常提醒我们要勤洗衣服和洗澡，若是有人衣服积了几天，有些异味了，他马上就捂着鼻子发牢骚了。他还列了一个轮流打扫房间公共卫生的表格，虽然我们四个人执行得并不彻底，但总体说来，我们房间的卫生是全楼最好的。我内心十分感谢这位上海同学，我拼尽全力考到外地来读书，就是想拥有一个整洁的生活环境。
四个人里面，刘航是最脏，乱，差的人。他从来不整理床铺，他的床上总是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各种东西，课本呀，快译通呀，铅笔呀，英汉大字典呀，甚至有一次，我还看到一把小剪子。不过，他每晚往床上一滚，睡得很安稳。上海同学受不了他这样的习惯，即使刘航的床是在上铺，并不那么扎眼。上海同学常常提醒刘航，请他不要喝水的杯子随手放到别人的书桌上，也不要坐在别人的书桌前吃饭，把菜汁溅到桌上，弄油了别人的书。上海同学对刘航说，刘航同学，你要知道整洁是一种生活品味。
刘航心情好的时候，一笑了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拉长了脸，虎虎地瞪着上海同学。他曾经对我抱怨，那个上海娘儿们，真他妈的烦人。后来，他就干脆在背后叫那个上海同学为上海娘儿们。
整个大学一年级，我和刘航的关系算是比较近一些，但也没有达到交心的程度。和另外两位同学只是谈得上是泛泛之交。毕竟，我们都不满二十岁的孩子，虽然习性不一样，但是还没走上社会，还没有那种深不可测的世故和虚伪。而且，也不都是那种令人讨厌的学生会里的积极分子。在一起朝夕相处得久了，多少还是亲近起来。
大二上学期过了一半，男女同学约会的风气开始盛行起来。一开始都是小集体约会，几个男生，约几个中意的女生，一起吃饭或是郊游聚会之类的活动，说是试探也好，说是追求也好，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这样的形式少了一些被拒绝的尴尬。接下来，小群体活动逐渐就分化成单独活动，如果男女相互中意了的话，就会用情侣的姿态交往了。
刘航对这种事情乐此不疲，除了本系，本学院的女孩，他的目标范围还扩大到其他系，其他学院，甚至其他大学去了。他最喜欢搞四人约会，每次都要拉上我一起去见他看上的女孩。那女孩也会约上另一个女孩来。四个人总是先看一场电影，然后去台湾人开的咖啡店喝蓝山咖啡，再去火锅店吃火锅或是去餐馆吃特色菜。每次都是刘航请客，他说是他约的人，当然是他出钱。其实，我就是想出也无能为力。我陪他去了两次，觉得自己实在是不长于社交。我不像刘航那样懂得捕捉女孩子的心情变化，可以挥洒自如地主导谈话的方向。相比他的无拘无束和侃侃而谈，我在每次约会中，都显得拘谨死板，心里如坐针毡，毫无乐趣可言。后来，他再约我一起去找女孩，我都找理由推掉了。刘航似乎更享受这种追逐的过程，而不是最后的结果。他追了很多女孩，约了很多次会，身边还是没有出现一个固定的恋人。
不仅是刘航，包括上海同学和Ｗ市同学也都开始约会女生了。每天晚上熄了灯，躺在床上，他们会谈论起各自约会的对象，进展的程度，还会交流一下所谓的恋爱技巧。随着谈话的深入，雄性荷尔蒙的气息也浓烈起来。已经成熟的身体，还有多得用不完的课外时间，内心蛰伏已久的那头肉欲小兽已然身强力壮，狂燥不安。
我得说我自己心里也有一匹这样的欲望之兽。
晚秋天气渐凉，傍晚的冷风吹过，砭人肌骨。我端着打好的晚饭，一个人穿过小路走回宿舍的时候，听着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感觉自己好象和别人走进了不同的世界。上海同学和Ｗ市同学似乎都有了相处的女孩，他们不再打饭到寝室吃，而是和女朋友一起在食堂里吃。我现在常常一个人在寝室捧着大搪瓷缸子吃饭，一边吃一边听收音机里的音乐广播节目，眼下流行打电话去为自己的亲人或是恋人点播歌曲。我听着广播里点歌的人在电话里说的那些祝福的话，心里很想为我的姐姐点一首歌。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姐姐了，她写信告诉我说，她和那个男朋友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没有多说，只是说性格不合适了。我一边嚼着食堂里油腻的烧茄子，一边想到，这个时候，姐姐是不是和我一样，独自一个人正在吃晚饭呢！没有男朋友了，她一个人在外地，是不是很孤独？
我吃完饭后，外面下起了绵绵的细雨。今天没办法去跑步了。我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梧叶飘黄，异常萧瑟，心里有点儿难过。
我拉上窗帘的时候，看到刘航的床上有一本书，书名是《倾城之恋》，作者张爱玲。我有点儿诧异，刘航这个人吧，完全就是不读书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书？
我没读过这个张爱玲的书，但是我知道她。最近，这个作家的书挺火的。电视里有播她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系里的女同学们也有不少人正读她的书。我一时好奇，随手就从他的床上拿起这本小说，坐下来翻了一下。读了几页，不是很喜欢，都是很市井的生活描述，婆婆妈妈的。我正要放下的时候，有几行字跳进我的眼里－－－还好，她还不怎么老。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细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纤细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我一时神往起来，这个女主角，我似曾相识。这本小说，我却是没有兴趣再读下去。只有这一行文字，让我反复回味。
晚上，刘航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钻进被窝了。我问他怎么会读张爱玲的书？
他说，最近看上个妞，美术学院的，挺文艺的，超喜欢读张爱玲。张爱玲的每一本书，那妞都读过。我是为了和她找点共同语言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看了汉字都头痛的人。这都是为了爱情。
爱情这两个字从刘航嘴里嘣出的时候，意思就有些轻浮和随便了。
我把书翻开，指着描写女主人公的那几行字，念给刘航听，我问刘航，你喜欢这样的女孩？
他爬上床，从床沿边探出身子，望着我说，纤细的腰当然是漂亮的。但是孩子一样胸，那是发育不良，应该是平的。我不喜欢。我喜欢胸部大的，最好是波涛汹涌的那种，手感才好……
另外两个同学正在铺床，准备睡觉。他们听到了刘航的话，都大笑起来。这个时候，他们三个人似乎有了共同语言，压低声音开始讨论一些关于性的话题和各自对女人身体的经验。那个Ｗ市的同学消息灵通，说学校后面新开了一个录相厅，装修得不错，有双人卡座，票价也不贵。那个双人卡座的座位用隔板隔开，软软的沙发座，极舒服……。
刘航非常不屑，说，靠，那是民工专用的吧！
我什么也没有说，内心却有一种难以控制的能量在蠢蠢欲动，我忍不住伸手摸了自己的下体一把，那东西很硬。
我决定需要天天跑步，如果下雨，就去学校的室内游泳池游泳。只有这样，才能把身体里多余的能量发泄掉，不致于往那个方面找出口。这天傍晚，暮色沉沉。跑完步后，我挂着一身的汗珠子和湿透了的篮球背心，从操场往寝室的方向走去。刘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他神情忧伤，朝我晃了晃手里提的超市购物袋，说，走，去那边的操场，陪我喝点啤酒。
我们走到操场的观众台，在水泥台阶上坐下来。我把厚的运动服披上，免得吹冷风着凉。刘航把购物袋放到脚下，从里面掏出一罐啤酒递给我，忧郁地对我说，我失恋了！那个美院的女孩子把我甩了！
刘航说着话，自己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下去，一幅要借酒浇愁的样子。
我有点搞不懂他，他常常和女孩子约会而又没有结果，这次怎么会流露出这种伤心的姿态呢！他苦笑着说，这个女孩子，我还真是挺喜欢的。可是，她不喜欢我。唉！我用了很多心去追她，送花，送礼物，陪她去外地看演出，还帮她找关系参加美术展。可是就是打动不了她的心，再怎么对她好，她就一句话，只把我当成一个哥哥。妈的，我又不想当她哥！
我喝着冰凉的啤酒，问，是你第一次喜欢女孩？
刘航答道，那倒不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
我说，高中？那不是早恋？
刘航嘲笑道，早什么恋。我们那儿，我这年纪的男人，当爹的都有。
我也自嘲地笑起来
刘航的脸色明亮起来，他说， “我老家那个女朋友，是我的初中同学，后来在县里一个技术学校读书。她长得非常白，我初中二年级就喜欢她了，那个时候，年纪小，还不好意思追女孩。后来上了高中， 我就那么一追，就把她追到了手。我们好了半年多。那种货真价实的好！”他朝我眨眨眼睛，问：你懂那种“好”吗？不是像这种约会，吃吃饭，亲个嘴，摸两把……
我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打断他，说，“得了，我知道。”我不喜欢把这种事情赤裸裸地讲出来，有点儿反胃。
刘航突然大笑起来，刚才的忧伤好像完全消失了，他指着我说，你小子是不是还是处男？
我脸有点儿发烧，说，很多人都是啊！
刘航笑得更凶了，说，怪不得，你这么怂！
我被他笑得有点儿无地自容，故意用不屑的语气对他说，无聊，有什么好笑的！
他说，你这个童子鸡，还害羞呢！男人么，一定得和女人那个了之后，才是真正的男人。那个事情，真是很痛快的一件事情。你一定得试试。嗯，你自己打过飞机么？
我狠狠推了他一把，说，去你的吧！
他说：“开个玩笑嘛！和你这种童子鸡真是说不清楚。算了，以后再说吧！”他的眼神又突然暗淡下来，叹了口气，说道“，唉，那个美院的女孩子，真是挺不错！我还真心是喜欢她！”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了，新月涌出云层，月色如霜。我和刘航坐在灯光暗淡的操场上，他哀悼着未成功的爱情，我沉思着，什么时候，我能遇到那个女孩，那个女孩有纤细的腰，孩子般萌芽般的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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