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把夏蔷薇当成一个笑话 ，因为她在美国找了个农民，不是农场主，是那种收入在贫困线下挣扎的穷农民。
蔷薇成长在在西南的一个小城，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干脆到表姐开的服装店打工。她皮肤细白温润，眉目之间山清水秀，是个不打折的美女。蔷薇一直憧憬嫁个好人家，但是算命先生告诉她，你情路颠簸，婚姻多变 ，原因是下巴太尖，是克夫的面相，不过呢，若是肯花五百块钱，我可以帮你化解。蔷薇自我感觉良好，自己颧骨又不高，哪就克夫？这算命的肯定是个山寨，就知道胡说八道，骗人钱财。
蔷薇第一次出嫁，嫁给当地一个煤炭技术员，新婚三个月后，丈夫下矿井，当天瓦斯爆炸。第二个丈夫在工厂当销售经理，结婚还不到半年，他跟三个同事驾车去省城开交易会，车在回来的途中跟一货车相撞，一车的人都没大事，最多受点轻伤，但是他被送到医院就没了呼吸。蔷薇第三次嫁人，嫁给了一个丧偶的体育老师，体育老师身强力壮，可是两年后却得了肺癌，被查出来已是晚期。
连著克死了三个男人，蔷薇从此声名远扬，众人背后都叫她白虎女人，没人敢招惹她。有时候看见一群伙伴手舞足蹈，在那里高声谈笑，激动得像喝了鸡血，而她一过去就悄无声息了。这小城是不能再呆了，到处都是诡异的眼神和飞舞的舌头，搅得她睡觉也在跟魔鬼纠缠。她想动就行动，南下去了广州打工。人在异乡谁也不认识她，折腾了半年，最后在一外资服装城当了营业员。
大城市就是好，各种信息五光十色。蔷薇的文化虽然不高，但是脑子里有光，一照就灵透。不懂英文算什么，也敢跟老美来一场网恋。她身边一个小姐妹就是她的榜样，初中都没读完，但凭著手机里的翻译软件搞定了一个英国人，半年功夫就飘洋过海了。蔷薇寻思著，自己不幸当了三次寡妇，若是在中国嫁人，肯定要被人像挖尸一般挖出恐怖的历史，干脆给婚恋公司交钱，直接嫁到美国去吧。
有志者，事竟成。在广州过完第二个春节，蔷薇就坐上了越洋的大飞机。她的未婚夫杰夫，比她大15岁，在美国南方A州拥有自己的农场。在蔷薇的想象中，是那种特气派，特现代的高科技农场，高速公路环绕，集装箱货车川流不息。她没有想到美国的农村是如此的原生态，柏油老路坑坑哇哇，车窗外是一片一片的红薯、玉米、花生地。她用翻译器问杰夫，你家里有牛奶制品加工厂吗？杰夫用翻译器回答蔷薇，我没有，我叔叔家才有。
蔷薇现在才知道，她的未婚夫是个地道的美国农民，跟豪气潇洒的大农场主隔著几条街的距离。对于蔷薇，既然都来了，还能怎么跳？杰夫的庄稼地虽然是机械化耕作，但各种繁琐的劳动也要人去完成，喂鸡喂羊，采草莓，开拖拉机，给葡萄树搭架子......
蔷薇只要得了空闲，就会开车去一个叫橘林（Orange Grove)的城市。橘林是座50万人口的中等城市，这些年随著移民的增多，华人社区也在蓬勃发展。华人办的教堂、学校、酒楼，可谓是四处开花。蔷薇去橘林主要是见朋友，顺路大吃大喝一顿，解决肠胃对中餐迫不及待的饥荒。
“慢点吃，慢点吃，这盘香酥鸭翅和虾仁菜心全是你的。” 卢雪梅对蔷薇笑道：“怎么样，跟老公的日子过得还行吧。” 蔷薇摇头摆脑地说：“日子不好过啊，这农民这么穷，脑筋又死，家门口的那片风景多美，有山有水，要在中国早开发成了农家乐。”雪梅笑道：“美国哪来的农家乐？一开车出门就是农家。” 蔷薇说：“我又没有让他开农家乐，做其他的生意也可以啊，后院那么一大片森林，搞一个木材加工厂，把材料买到中国去。”雪梅说：“你那后院就是一宝地，野灵芝长了一大片，你怎么不鼓捣鼓捣老公呢？灵芝在中国可贵了。” 蔷薇说：“我的英文什么级别？你还不知道吗？遇到问题都用翻译软件帮忙。不过现在好多了，能猜个大概意思，最初听他说话跟猫叫没啥区别。”
雪梅跟蔷薇一样，老公也是美国人。雪梅如果还在在国内，她的生活跟蔷薇绝对没有交点。雪梅在国内读的涉外旅游管理，大学毕业后当导游，在工作中与现在的老公相识。人在美国这点好，无论你国内的身份多高贵，只要是同胞，彼此有了认同感，到了美国一律平起平坐。雪梅在美国读了个MBA，一直没找到心仪的工作，有人劝她考CPA，证书到手后绝对有单位。但雪梅实在不想受考试的折磨，转身开了家面馆。
雪梅为什么开面馆？因为面馆简单，没有普通中餐馆的复杂繁琐，什么采购进货，厨房备料：蔬菜、水果、豆制品，鸡肉、牛肉、海鲜......还有聘人，厨师和招待员，若是招了没身份的黑工，移民局来找麻烦怎么办？开面馆就简单多了，主要材料就是面，成本极低，程序又简单，开业之初雪梅一个人就全盘搞定。后来规模大了，她又招了两三个小工帮忙。但是制作小面佐料：过了油的辣椒和花椒，碎花生和芝麻酱，姜蒜水的比例......由她一人独立完成，那可是镇店之宝，可不能让徒儿随便偷去。
雪梅一边忙事业，一边呼朋唤友。她天性爱热闹，近日建了个微信群，她是群主，拉进来的女同胞有个共同点，老公是老美。在群主扛起的大旗下，以雪梅为中心的外嫁女子俱乐部成立了。因为有这个组织，蔷薇三天两头都找得出借口朝橘林奔。
雪梅家附近有个天鹅湖，湖边长著郁郁葱葱的竹子。眼看著春暖花开了，雪梅组织大家去湖边挖竹笋，采野葱和野韭菜，准备回来一起动手包饺子。往常的任何活动，都少不了蔷薇活蹦乱跳的身影，但这些日子奇了怪了，好几次没看见蔷薇现身，到底出现了什么敌情？
雪梅很快知道蔷薇家里出了大事，但不是坏事。石油公司在她家的庄稼地里，探测到了地底深处的秘密：页岩油储藏量惊人，勘探潜力巨大，搞不好能打造出一个小中东。石油公司即刻派人到杰夫家里，直接向夫妻二人开口：你们的农场我买了，200万美元的现金支票，拿钱就走人。200万美元啊！杰夫这个穷农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美元！再说美国乡下的土地根本就卖不起价。他眼睛瞪成了金鱼，舌头也给冻住了，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不知道怎样说话，等清醒过来后，还当遭遇了骗子。蔷薇倒是镇静，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手拿翻译器跟石油公司讨价还价，她一张口就是河马嘴：500万美元，一张都不能少，否则我们绝不搬家！
蔷薇是谁？见过世面的人，在国内当过钉子户，钉到底，不屈不饶，最后都能胜利，拿到理想的数字。杰夫是个老实人，他说我们还是搬家吧，这么多钱，慢慢花，一辈子都够了。周围的邻居和亲戚都没人当小牛钉，唯恐石油公司生变，拿钱的当天就走人。蔷薇对杰夫说，你别管我，我有经验，大家搬得快，就我们不走人，到时候石油公司只能向我们低头。
雪梅在电话里奉劝蔷薇：”不要当钉子户！美国不比中国温情，如果收到最后的警告你还不滚蛋，警察来了可不是请你喝茶的，直接就把你朝警车上扔，关上几天都有可能，跟那些毒贩和变态关在一起，被爆菊了也没人听你喊冤。“ 蔷薇说：”美国怎么不讲人权？我们那么一大片家园，祖祖辈辈耕种了一百年，200万就打发走人了，跟打发花子似的，凭什么要受欺负？先钉起来再说。”
又过了几天，雪梅给蔷薇传了一个视频。她对她是语重心长：“看见没有，如今石油开采是美国的首要国策，连印地安人都敢欺负，你算什么？人家印地安人祖祖辈辈在美国生活了几百年，是美洲大地的真正主人，他们勤劳而善良，安分守己，从来不侵犯人家。” 蔷薇笑道：“印地安人才不安分守己呢，我听老公的姐姐说过，从前印地安人的部落争夺地盘，打来打去，把俘虏的心脏挖来吃了，头骨做成水杯。” 雪梅问：“你跟杰夫姐姐说话也用翻译软件吗？” 蔷薇说：“她说话很慢，又会做手势，我能听懂她的意思。”
说完后看视频，蔷薇还是震住了，印地安人为了保护土地不受污染，抗议石油公司铺设管道，他们聚众游行，遭遇警察的高压水炮和胡椒烟雾弹。蔷薇连忙说：“我可不想尝高压水炮落在身上的滋味。” 就在蔷薇准备点头拿钱就搬家，石油公司居然退步了，愿意补加50万美元。蔷薇在电话里得意地对雪梅说：“看见没有，钉一钉总是有好处的，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 雪梅说：“你不过是运气好。”
运气很快就离开了蔷薇。杰夫拿了这么多钱，欣喜若狂，做了这辈子最想做的一件事：奔到专卖店，买了一部哈雷摩托车，紧接著，头盔、皮衣、钢链子......系列行头折腾下来，差不多四五万美元。他威风凛凛，一路呼啸驶过大街和小巷，感觉自己无敌霸气，是天地间的大王。可能是太过得意，不觉间与一辆大货车正面相撞。
很多人说，乐极生悲，杰夫遭遇了横财的诅咒，正如中了巨额的彩票，幸运背后是诅咒。但是没有谁知道蔷薇在中国的历史，白虎克夫的不祥故事。蔷薇办完了杰夫的葬礼，搬到橘林，在雪梅的社区买了一套房子。蔷薇对雪梅说：“这房子二千多英坪，两层楼，四间卧室，我一个人住是不是太大了？” 雪梅忙说：“不大，不大，万一你以后要成家呢。” 蔷薇摇头说：“我不想结婚了。” 雪梅笑道：“你还不到40岁，年轻著呢，你现在是个小富婆，人又长得好，找你的人肯定很多。” 蔷薇说：“那我更不敢嫁人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平日里有你们这帮好姐妹彼此照应，也就行了。”
蔷薇想过安静的日子不可能了。先前那些人笑话她，笑她不懂英文，嫁给一个美国穷农民，大概在床上都要依靠翻译器。现在的人看她，目光里完全是对财神爷的仰慕。她家里可热闹了，媒人隔三岔五找上门来，想拉她入伙做生意的也络绎不绝。最后连雪梅也不甘寂寞，她对蔷薇说：“我的面馆如今已扩大了，我想再开一家餐馆，你来入股怎么样？”
蔷薇心烦意乱，对谁都不敢答应，对谁也不敢拒绝，她总是说：“好的，好的，我再想想。“ 又过了些日子，她回了一趟国，在老家呆了半年。再回美国时，告诉雪梅等一群人，她的钱都成了月光，给父母买了房子，给姐姐还了债，还给哥哥投资做生意。如今她又回到了一穷二白的状态，原来的起点，她说她想去雪梅的面馆打工。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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