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作为道德试验场的《欢乐颂》，兼谈安迪的精神病家史

来源: oasishope 于 2016-05-13 10:57:05 [档案]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次 (26300 bytes)

作为道德试验场的《欢乐颂》，兼谈安迪的精神病家史
边缘立夏

《欢乐颂》认认真真地看完了前41集，第42集时差党还看不了，但看网上截图基本也了
解了。这些天一直在跟朋友讨论，朋友建议我把一些断续的感想整理一下。我初三之前
都是TVB电视剧泡大的，高中住校没看电视，后面经常会看些美剧，但国产电视剧看得
很少，大家热议的《奋斗》什么的都没看过，所以估计评论也会跑偏，请多包涵。

有很多朋友批评《欢乐颂》反映和强化了阶层断裂和板结，我同意，但我觉得这种批评
似乎还是停留在戏的外部，也解释不了这戏为何爆红。追了那么多天电视剧，也刷了好
多评论，总的来说我觉得《欢乐颂》的爆红，是因为它提供了一个当代中国的道德试验
场。（这里的“道德”是广义的，更多的是指思想、情感和行动中体现的价值。）电视
剧承认阶层分裂的社会，在这个基础上塑造了各个典型设定下的人物，用戏剧化的方式
把这些平时不可能聚在一起的人设放置于一个空间中。这些人在不同的人生交叉点做出
不同的道德选择，然后互相观看、评价。而因为这些人物设定代表并简化突出了不同的
社会侧面，所以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也把自己投射到这场道德试验中，想想自己是谁，
会做什么选择，身边的人又是谁，等等，从而进行了一场场的道德演练。

换一种方式来说，《欢乐颂》是一个大的RPG. 电视上演的是五个主要角色进行的、观
众（基本上）只能被动参与的RPG。但通过参与网上观剧和评论，观众自己又在进行着
一个RPG. 而且这两个RPG之间边界模糊。剧组通过给角色设置微博等方式，暗示你戏里
角色真实存在。另外通过弹幕、微博话题，以及编剧暗示可以通过观众反馈改剧本的方
式，让你觉得你在戏外的RPG对戏里的RPG也有影响。观众在某个话题上撕得越痛快，说
明他们的代入感越强，这个剧就越成功。从这个角度讲，不管《欢乐颂》的思想和艺术
意义怎么样，至少它是个电视工业和新媒体结合的成功操作。

不管每个角色选择如何，《欢乐颂》这个剧有个整体的道德中心：表面上看起来完全不
同属性的人，做着他人看来难以理解或者不能接受的事（比如樊胜美的“捞女”和虚荣
）。然后通过剧情展开，大家看到，哦，她这么做是有原因/苦衷的。你可以评价她的
选择（比如有很多观众会说，家庭重男轻女不代表你要虚荣啊，还是要奋斗对不对），
但不能说人家不可理喻。换句话说，你可以不同意别人的生活，但要同情，甚至要尊重
。用安迪的话说，不能用简单的外化标签取代对人的理解，更不能朝别人扔石头。

不同外部条件下的人，有着相似的内心，或者至少她们都有”心“，这就是今天中国所
能创造的道德共识和本体论了。Lynn Hunt在《人权的发明：一部简史》里说，现代人
权观念的兴起是建立在移情的基础上的。就是人们培养对阶层完全不同、跟自己毫无瓜
葛的人的同情和理解，认识到他们也是”人“。类似的，《欢乐颂》建立的，是（新）
自由主义下对普世人性的体认，而且是女人作为人。这样的人有思想、有感情，进而有
权利。樊胜美那段，最后樊姐是通过明晰产权，跟重男轻女的家庭划清了界限。这条线
就很清楚地展现了（新）自由主义下的人性和人权观。另外剧的开头是个不可能之境，
中间写实，到最后必然是个乌托邦：各个阶层的人设在体认了对方的人性后，来个温情
脉脉的握手言和乃至把酒高歌。阶层差异没有被改变，只是被掩盖和”超越“了。（这
样的道德，具有批判精神的我们当然可以不买账，我也只是把我所理解的戏剧机制写出
来。）

在这个戏剧机制的基础上，我觉得阶层问题不是不重要，但它是人设的一部分而不算是
本剧中心，或者至少它不是编剧和大部分观众最在意的。要让这个戏好看、有爆点，关
键问题在于，作者/编剧给出的人物设定，能不能为人物的道德试验提供可信的背景、
增加张力，以及人物的道德困境是不是一般观众所认同、所在乎的。群像戏，没有一个
绝对的主角，是这场道德试验的前提条件。要是一个角色太高高在上，既体现了作者/
编剧不公平的偏好，也会使戏剧矛盾难以引起共鸣。

在这点上我想讲下安迪的精神病家史，这个角色目前是整个剧里最悬空的（老谭也算一
个）。一开始出现安迪的接触障碍和她弟弟有精神病的情节，我还是眼前一亮的。（毕
竟跟我主业有关，让我找到看戏堕落的理由，哈哈。）抛却安迪的女霸总人设，那么她
的接触障碍和精神病家史会是一个很好的故事点。毕竟如果这个剧是当代人的道德试验
的话，对当代理性人来说，最大的危机除了死亡以外，就是失去理性和自我。而当今社
会缺乏安全网和对弱势群体的支持，一旦重病，再光鲜的生活也会被打碎，辛辛苦苦建
立的事业人生会轰然倒塌。（安迪得知精神病家史后说，从今以后我要挣很多钱，为今
后不能照顾自己的每一天做准备，这个我觉得大部分人说出来都是相当真实的。）所以
在疾病的乌云笼罩下，存在主义的焦虑和社会学意义上的脆弱性相互叠加，一个人该如
何自处，天长地久的爱情如何可能，确实都是很重要、也可以很抓人的矛盾。包括之前
接触障碍那段，我也不觉得奇点如何猥琐。编剧大概想展现在爱情中如何处理对自我的
恐惧和打开吧。从平时荧幕上表现得很少的女性身体感着手，也可以很惊艳。

可问题在于，安迪的人设确实太假大空了，本身就不可信，所以她对自己脆弱性的焦虑
很难引起观众的共鸣。而且剧情设置的焦点不集中，矛盾不清晰。大家看出来的矛盾可
能只是一个艳光四射性冷淡的女霸总生活也有很多烦恼（比如有很多人爱她，该怎么选
呢。家族一边有精神病另一边却又很有钱有权，哎呀怎么办呐）. OK, but who cares?
倒是祖峰表演的奇点，能把一个老谋深算的商人对纯真爱情的追求，以及对未知、对
疯狂的恐惧之间的矛盾挣扎表现出来得细致入微。这才是没有对与错，但是矛盾集中、
扣人心弦的道德试验啊。（给祖峰老师点三十二个赞！）

说白了精神病这个梗，像@老晴表妹说的，编剧现在只是把它作为完美安迪的外化bug
，一个两集之内可以把包袱全抖完的狗血身世之谜。但我真觉得这个剧也好，别的剧也
罢，可以认真挖一挖精神病这个戏剧点。我上面说的人的脆弱性，是这个点可以带出来
的一种矛盾。还有除了对精神病做完全生物医学化的理解，也可以做现象学和文化符号
学的描绘，比如各种历史创伤如何塑造疯狂体验，等等。

但要做到这点，首先编导人员要做到正视精神疾病，不要歧视甚至歪曲事实。《欢乐颂
》的所谓”处女座“剧组啊，父母一方有精神疾病的话，子女患病率只有16%，不是46%
啊！你这样制造出来的精神病歧视，让真正的病人和家属怎么活啊！另外花痴（青春型
分裂症）的母亲生出的儿子，说是智障，又说是有精神病，表现出来的却是接近高功能
的自闭症（画画都专业水平了），咱能不能脑洞不开那么大？另外，这当然不是故事主
线，但如果有个电视剧能仔细挖掘像安迪妈妈那样的人的体验，她究竟怎么疯的，日常
的表现，疯狂和她的生活世界的关系，会非常有意思。哪怕像书里写的，安迪有关于她
妈妈的记忆，妈妈总是在花痴和母性之间徘徊，也会稍微有趣一点。可惜现在这张好牌
打烂了，也许编剧也不觉得这是一张牌吧，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