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而不舍 （38：为她倾倒）

那晚在伊安的画展上，等伊安转身再找克洛伊时，已经灯火阑珊了。他很疲倦，脑子也几乎半死。他还不适应这样高调的卖画——他就像个被导演了的角色，顺从地跟着剧本走。但无论如何，他卖掉了他似乎一辈子也没卖出的画。

 

一切源于他在圣特里尼亚小岛上碰上喜欢他的作品的朱丽，一个似乎很不起眼的女孩，年轻，单纯任性，刚好生于一个背景复杂的家庭。

那天朱丽穿着印着摇滚明星的T恤衫，迷你短裤，秀腿笔直，长发披肩，出现在他冷清的画廊里。她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象已准备走了，突然瞧着书桌后忙碌的他，劈头就问：“这些画是你画的吗？”

他说是。他叫伊安。

然后朱丽上下打量了他，说：“我很喜欢你的画。——你愿意的话，也许我可以帮你卖。”

他半信半疑地望朱丽一眼。

 

朱丽的原意是卖给她的喜欢收藏的祖父。祖父原本有些投资赚来的资产，住在芝加哥的郊区。祖父八十来岁，喜欢每年把家人聚到英国的古城堡里给自己庆生，飞来飞去看各地的朋友，或者跟本地的政客举杯碰盏，指点江山。

祖父喜欢冒险，尝试新的东西。当年他只身来到中国荒凉边远的西部，雇了一辆吉普车到处跑。他被人当道拦住，便掏出雪茄烟，居然化敌为友， 愈发纵横驰骋。

祖父故事很多，最近开始想写书。祖父最喜欢的，还是收藏画作。

“人到了这个年纪，更会对比较永恒的东西感兴趣，而过眼烟云已不再激动人心。”那天他刚刚让人挂起了一幅巨大的油画，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颤巍巍地回身，跟眼睛盯着手里小荧屏的朱丽说。

“有的人没钱，但有天分，创造出这样的作品。有的人手头宽绰些，就买了这样的作品。所以，朱丽，最后大家的人生享用就是平等的。”祖父又说。他满脸沧桑，身体早锈住了似地不灵活，目光却依旧炯炯闪亮。

朱丽莞尔一笑。她贴近祖父，给他看她手里的荧屏——“姥爷， 瞧瞧我替你发现了什么？”

那是年轻女人的上身——白皙，匀称，柔顺，锁骨清晰，胸脯鼓胀。她略仰着头，长发飘飞，眼神矛盾重重，既被诱惑， 又欲抵抗，逃遁。她的身后，是礁石，彤云，大海，抽象地融成的一个迷茫混沌的世界。

那是伊安的画作。在圣特里尼亚岛的那天，克洛伊临走前那天——她一丝不挂，仰着头，心有灵犀地注视着他，引诱着他，抵制着他，向他挑战。

那是他心里的她——感性，甜蜜，深情，执拗，充满诱惑，冲突。她有点象希腊神话里海上的女妖，他听见了她飘渺的歌声，便就此为她倾倒。

 

那天朱丽来翻他画廊的画。 他领她进了有些凌乱的里屋。朱丽低身专注地翻了翻堆在墙角的那些画， 站起，却忽然眼角刮到了壁橱里的什么，径直走过去，一把拉开橱门——她倒吸一口气。

她扭头看着伊安。“我喜欢这幅。——多少钱？”                                                              

伊安的眼神变得异样。“这幅不卖。”

朱丽皱皱眉：“你是说不卖一般的价钱？”

“我是说不卖任何价钱。”

朱丽瞥了他一眼。她觉得他不可理喻。她不习惯被拒绝。她掏出一个薄薄的小荧屏，忽地拍下那幅画。

伊安一步上前立在朱丽面前，用身体挡住画。他的脸色铁青。

“对不起，朱丽。我什么也不想卖了。”他冷冷地看着她。

朱丽瞧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忽然嫣然一笑。“伊安，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我只是太喜欢它。——我答应你谁也不给看，好吗？”她俏皮地歪着头，青春逼人。

 

此时朱丽的祖父眯缝着花眼，试图看清那幅画。他看得有些吃力，便蹒跚地领着朱丽来到旁边的书房，指点着她把小屏幕接到投影仪上。

顿时，那幅画在半面白墙上变得巨大，呼之欲出。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开始有些吃惊——它充满欲念，仿佛越过荧屏甩出尖尖细钩，钩出他年迈身体里早就渐行渐远的情愫。他即使困在他老朽之躯，隔着时光的厚厚窗户，依然看得见往日烟火般的奇景。“朱丽，这是从哪儿弄来的？”他忍不住问。

“姥爷，我给你挖掘到一个天才画家。他在圣特里尼亚，叫伊安。”朱丽忍不住得意，笑眯眯地说。

祖父沉思着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假如他果真是如此的天才，岂能只我一人买他的一件两件。我有责任把他介绍给全世界。”

 

历史就是如此随机，偶然，无规可循。之后朱丽祖父一手安排了伊安画作的画展。——伊安的艺术生涯，因为朱丽随意地一脚踏进他的画廊，而从此再也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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