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重新回到克拉克研究所了。世界那么大，她在外面转了一小圈，却又回到这名声虽然久远却没有多少生机的角落。这儿的节奏显然比神光慢了不知有几拍，迥然两个世界。詹姆斯依然喜欢怀旧，整个研究所也跟着他沾染着古板，清高骄傲，我行我素的气质。
克洛伊没事儿仍然会跟詹姆斯聊天。詹姆斯是快乐的，对眼前的状态心满意足。在他看来，科学的创造和发现就源于不急不躁的出世态度，而迎合时市的那些项目，都是为了申请资金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你知道吗，克洛伊，从前摩尔公司也请过我，可我并不喜欢工业界追逐利润的本质。当然那没什么不好，只是不会给我带来乐趣。后来我仅仅答应做他们的顾问。说起来那还是若干年前的事啦。”詹姆斯坐在他的办公桌后说。
摩尔公司几个字忽地从詹姆斯嘴里蹦出来，如此怪异，克洛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给摩尔公司当过顾问？！”
“没错。 ——我跟你说过二十年多前我们发现N因子的事儿，唉，这事儿我已经记不得我说过多少遍啦。”詹姆斯说到这儿，停住，有些不好意思，视而不见地盯着眼前的桌面，晃晃头，白发稀疏，自嘲的样子，然后继续说：“当时联系我的人很多，摩尔公司也在其中。摩尔当时还相当鼎盛，每年的利润都以双位数增长，肯把大把大把的钱花在往早期研发上。 他们也对N因子感兴趣，买下N因子的产权，还邀我主管他们的早期药物开发部门，我没干，也就只当了两年他们的顾问。”詹姆斯看了克洛伊一眼，似乎沉浸于回忆之中，意犹未尽，嘴角遗留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真太有意思了。 我想我还是第一次听您说起这件事。”克洛伊道。她完全听入了神。 “您是说——摩尔公司曾经开发针对N因子的药物？”
N因子是神经分子生物学的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詹姆斯发现它的时候才三四十岁，风华正茂，事业达到巅峰。这些克洛伊早就清楚。此刻她无法不对它背后的摩尔公司深感好奇。
“没错。他们当时很重视这个项目——我没法跟你具体说，我得继续尊重合同，闭上我的嘴巴。 不过你要是好奇的话，可以很容易地查到他们的一个代号旋律（MELODY）的二期临床试验，它的意思是青春期伤害引发的记忆丢失（memory loss due to damage in youth (melody)）。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大约有二百来病人参加。可惜后来据说达到没有预期的药效，试验提前终止了。前前后后，也差不多折腾了五六年。”
“而您仅仅两年后就从摩尔退出来了？——难道您对他们的工作不感兴趣？”克洛伊不解地问。
“摩尔公司很激进，对N因子期望很大，我跟他们不大合拍。我看他们也不愿意总被我泼冷水，就退出来了。”詹姆斯说到这儿，目光再次投向克洛伊，旧日的骄傲像被重现点燃的火炬似地燃烧起来，光焰穿透苍老面庞上深陷着的一对灰蓝色瞳孔，“我这辈子就是不肯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即便是摩尔公司。”
“您知不知道，神光公司跟摩尔也有瓜葛。神光的一个主要高管就是从摩尔来的。”克洛伊沉思着，轻声说道。她忍住冲动，没说神光的技术也源自摩尔公司——那是斯蒂夫刻意守护的秘密。
“噢？”詹姆斯望着克洛伊，显得诧异。“这我倒不清楚，看来你我都逃不出摩尔的手掌啊。”他笑道，身子往后靠靠，“那人叫什么名字？”
“亨利·凯默然。他之前曾主管过摩尔的药物早期研发部门。”
詹姆斯费力想想，还是摇摇头，“没听说过，当然啦，十有八九那会儿他还没来摩尔。这么多年了，我早先熟悉的摩尔公司的那几个人差不多都退休了。唉，谁知道呢。年岁不饶人，本来该记得的都开始记不全了。——也快到了我退下来的时候了。”他又自嘲，稍稍停顿，重新望着克洛伊，温和地微笑着，声音里带着几分诡秘地说:“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和安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建筑师，已经开始设计我们在奥尔港的房子。”
“真的？太好了，恭喜您。安一定很开心。”克洛伊微笑着，为他感到由衷的欢欣。
“谢谢。安现在可是忙得不亦乐乎呢。”詹姆斯愉快地说。
克洛伊回想着詹姆斯的话，仍旧感叹不已——摩尔公司就好像是野地里的顽固藤蔓，衍延无忌，落地生根，只要她一转身，随手一扯，她就可以扯出跟摩尔公司牵连的枝枝蔓蔓。
斯蒂夫。亨利。如今詹姆斯。
摩尔公司的影响无处不在。它就像是始终都罩着她的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她早就被圈于其中，行走其中，只是不知道而已。
克洛伊回到电脑前，迅速敲入临床试验和旋律几个字，出现的头一行是政府的临床试验登记网站。她点进去，屏幕上即刻出现简单的几行字：
旋律。病症：损伤相关的记忆丢失。试验药物：五毫克 MR2001。主试方：摩尔公司。二期临床。
状况：撤回。
克洛伊继续读下去。这个试验始于二零零一年九月，终于二零零三年十一月。
克洛伊知道，二零零零年四月，人类基因序列测试工程首次完成。克林顿总统在白宫发表讲话，站在克林顿身边的是国家卫生研究所（NIH）领导此项目的首席科学家富兰克斯·可林博士（Dr。 Francis Collins）。 可林博士宣布，未来十至十五年之内，这个序列就会帮助找到治疗包括老年痴呆症在内的所有人类疾病的关键答案。
那是整个生物技术界充满疯狂幻想的时代。如今，二十六年过去了，老年痴呆症依然只有皮毛的治疗方法。后来有人形容，二零零年之前，人类只有零零散散的基因碎片的序列，仿佛冰山之一角。而全部人类基因序列的出现就好像是整个冰山浮出海面。只是，人们如今面临着如此众多的序列信息，就像面对着一大堆零乱的上帝的密码，对它们的真正涵义仍旧苦思而不得其解。
克洛伊退出这个链接，回到搜索主页，准备起身去实验室。一个念头忽忽悠悠地浮现在她脑子里——神光公司的那些多肽药的药靶，会不会跟N因子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可是，她只知道那个药靶来源于大脑边缘区，而仅仅这一点就跟她所熟悉的N因子不同。
她还是停下，重新翻回到国家临床试验登记网站，敲下摩尔公司和记忆丢失几个字。MR2001又 出现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些她所熟知的记忆药物——她没有发现一样可能跟神光多肽相关的药物。她想想，删掉摩尔公司和记忆丢失，迅速敲进MR2001。而这一次，两个二期临床试验跳了出来，一个是Melody， 而另一个几乎在同一时期，代号蛤蟆（TOAD），针对的病症却是忧郁性记忆损伤症。
那么，MR2001 也跟情绪调控有关？克洛伊盯着屏幕，心一动。可是即便如此，它仍只是针对N因子的分子啊。
“你这次回来，人有些变了。”马克坐在克洛伊的办公室里，望着刚刚在电脑上浏览完项目提案的克洛伊 , 若有所思。
“你什么意思？”她随口问。
“你好像变得既心不在焉，又心事重重。”
“嗯。”克洛伊想想，忍不住轻声笑了。
这回轮到他不解了。“笑什么？傻丫头。”马克瞪着眼睛，绷着脸，嗔着她。
克洛伊瞟他一眼，“笑你呢。——就你，观察人还那么有哲理。”
“当然。——尤其是观察象你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我让人捉摸不透——你在开玩笑吧。” 克洛伊的目光离开电脑板。
“怎么说呢？你就好像一本书，白纸黑字都似乎很正规，很适宜，可是，你每一页的空白处都写满了人们看不见的密码。”马克的比喻居然很形象。
“真的吗？——只是也许，我自己也看不见那些密码。”克洛伊怅然道。
“你还好吗？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马克忽然变得关切。
克洛伊叹口气。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踌躇片刻。最后，她轻声问：“你今晚有时间吗？”
“当然有，随你吩咐。你知道的。”
<版权简萝所有〉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