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三):我们的邻居

来源: 童年的三月雪 2016-01-16 13:01:54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0975 bytes)

      九栋东门楼里住着十五家住户,虽然没有像北京大杂院那么热闹,也是有各色人等的,当年不觉得亲切,四五十年后回首来时路,却也发现不少美好,不像小时候感觉的那样灰暗。

 
      我们紧邻的邻居家长叫周德仓,在长沙上班,是省化工局官员,不常回来,长相皮肤黝黑、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手指被烟熏得发黄。如果在现在,换上西装革履,应该是一个有气派的官员,不知道多大官,但从他老婆目中无人,他孩子们都能当工人来看,应该是一个人物。他老婆是化工厂电话接线员,矮胖粗俗的女人,母亲和她彼此不大说话,维持着最起码的礼貌。他们家四个孩子,老大周镜,一个没有女孩子味道的女孩子,短暂地下过乡后去“大三 线”一个工厂当了工人,不常见面;老二周义,傻大三粗,在株洲另一工厂当工人;他们家的精华是小的俩个:周力长得痩高清秀,是一个帅哥,在化工厂动力车间当工人,居然很快当了师傅,有一个漂亮的女徒弟经常来他家,不知道后来是否成就了婚姻。周刚是一个特别的男孩,我们女孩子都喜欢他。他是家里的老小,可能他妈妈把他当女孩子养育,所以他干女孩子的活和玩女孩子的游戏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我们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厉害。他会做饭洗衣服,擀面条蒸馒头做包子,会织毛衣打扑克牌,更了不起的是他还会跳绳跳橡皮筋,玩的花样最多最好,更可贵的是他和气从不欺负小孩子,他比我们大几岁,组织我们一起玩,非常公平,不偏不倚,我们都服从他,大伙儿玩得热火朝天,快乐无比,即使一个像我这样的书虫也被吸引过去了,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但是他有一个最大的恐惧,就是怕他的同学发现他在和女孩子玩,所以一旦有敌情出现,他就要躲起来,我们都掩护他,从没有笑话他。林彪垮台后他一家迁到长沙,我们家就搬进了他家原来的房子,继续住了几年九栋。不知道周刚后来过得怎样,希望有一个女孩能让他幸福。
 
       周刚家隔着楼梯那家是李晋萍一家,父亲李全生是从山西来的南下干部,可惜有严重的哮喘病,长年病休在家,只挂名当了个什么主任,所以被称为李主任。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微胖,花白的头发,对我们这一家知识分子并不排斥,很友好,父母对他很有好感。他最受不了家里炒菜时的油烟,就会出来站在自家走廊上边咳嗽边逗我们孩子玩。他妻子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温和贤惠,清秀端庄,与周刚的母亲不是一个类型。母亲喜欢李大妈,曾教她怎样更好地照顾李主任的哮喘病,这是李大妈最大的忧愁,最终她的命运不好,李主任在七十年代末病逝。好像李主任曾帮助母亲解决过什么难题。因为有这样的父母,李家的孩子们都待人亲和实诚。老大晋湘是一个漂亮大方的姑娘,心地善良,对人非常礼貌。文革中高中生们在家无所事事时,她喜欢和其他几个姑娘一起领着我们一群小女孩玩,用房屋后的柳树的柳枝给我们编草帽戴,给我们编发式复杂的辫子,带我们去学校后面的矮山採毛栗,还有去后面的草原上游戏,可是好景不长,记得1969年毛主席的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发表之后,所有这些高中毕业生们都被敲锣打鼓地欢送走了。最初这里的知青们好像下放在浏阳县,但他们并没有在农村呆多久就被“大三线”招工走了。晋湘很幸运,因为长相美丽被招进广州军区招待所当服务员,据说林彪儿子林立果选妃子时她的照片也被选中往上送了。后来她与她父亲的一个老战友的儿子结婚嫁到石家庄市去了。当年这个小伙子来她家相亲时我们都见过,是一个英俊的部队子弟,可以看出来不是普通百姓的孩子。可惜她生孩子后发胖了,不如原先那么漂亮了。我曾让晋湘生过一次气:她向我借书看,可是母亲禁止把书外借,我为难了一阵子决定还是遵循母亲的规定而拒绝了,她有几天没理我。李家老二晋国是一个礼貌忠厚爱笑的小伙子,浓眉大眼很结实还乐于助人,在厂里当工人,母亲特别喜欢他,很想他作女婿,可惜姐姐不愿意。晋萍是姐姐的同学,也一直是她的朋友兼同事。老四晋华比我小一岁,小时候特别聪明活泼可爱,脸颊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儿,最喜欢抱着她家养的那只姜黄色的猫。她很有领导能力,曾是一个小孩子王,可惜后来遭受挫折并没有大出息,一定让她母亲失望了。     
 
     李家隔壁的两套一个房间的单元房的住户换得频繁些,都是一些普通工人,不在我们的世界里,记得住的是一家王姓残疾工人,脸上有烧伤的疤痕,一只眼睛半瞎,他和他没有工作的老婆收养了一个男孩,与我弟弟一样大。小时候头上长满了癞痢,总是涂抹着紫药水,很遭人嫌弃,好在长大后是一个机灵的男孩。王家隔壁曾住过化工厂女子篮球队中锋五号,长沙妹子,30岁出头,很大的眼睛,精干老练,傲气十足,听说是因为犯了错误从省体工队下放来的,她丈夫是一个白净痩高的长沙伢子,与她很般配,家里布置得非常高级,他们不在家时我们都从玻璃窗往里面张望过。可是他们关系不好,听说在闹离婚,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很感兴趣,不记得最后怎样了,很少见到他俩在一起。
 
       我们 楼下的邻居是姓郑的一家,好像是从东北沈阳化工厂来的,户主顶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身材高大,沉默寡言,据说当过“伪满”时期的宪兵,我比较相信,因为他的气质是有些孔武有力的,但是当时他是厂里的钳工,他妻子在“六六六粉”仓库工作,重体力活。老大是唯一的男孩,在不远的一家农场里当教师,已经算是这样的家庭里出来的很好的出路了。郑家中间两个女孩子都在很小的工厂上班,有些孤癖,似乎婚姻不顺。最小的女孩子叫郑慧君,与姐姐同年级不同班,是15班的。她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身材苗条,五官端正,性格开朗,好像没有人欺负她。我们家与他们闹过一点小摩擦,就为了一丁点儿小事情:我家的拖把没有拧干,搭在走廊栏杆上掉水到一楼,人家提过几次意见可我们没注意,就吵了一架,外婆攻击说你这历史反革命的老婆不老实。邻居反驳说你家臭老九也没什么了不起!我第一次知道我家是臭老九,这样我总算明白了我们的地位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后来两家和好了。郑老爷子与我有过一次友好接触:我当时在给父亲织毛裤,边织边在楼下看热闹,他下班回家经过我身边,居然问我给谁织毛裤,我受宠若惊的赶快回答是给父亲织的,他表扬我还让慧君向我学。慧君的嫂子带孩子到爷爷奶奶家度假,小女孩长得很好,一双眼睛黑亮有神,睫毛特别长。慧君的妈妈去世早,七十年代末就走了。
 
       我们楼上的邻居户主是一个高大英俊斯文白皙的技工,上海人,可惜我忘记他的姓名了,记得他总是带着一种特殊的饭盒,桶式,盖子翻过来就是碗,比普通的长方形饭盒实用,我猜是从上海带来的。他为人礼貌面带笑容但不多话,像所有的上海男人一样是“妻管严”。他妻子我就记得很清楚了,是18班的小学时代的班主任郭老师,很严厉,把她班上的孩子们管教得老老实实,我曾揣测18班最后是我们年级最差的班,高考剃了个光头,是不是与郭老师的严厉管教有关。她把她的孩子们也管教得过份了,男孩为长,有个妹妹,都长得白皙俊秀,我们叫他们“白毛毛”,是一个颇为完美的家庭,可是他们几乎从不下来玩耍,郭老师嫌其他孩子野,把她的孩子们关在家里,做什么就不知道了。后来男孩进入青春期,开始反叛,变成我们眼中的“水老倌”,就是不太守规矩的年轻人,不知道最后怎样了。女孩呢,小时候真漂亮,像一位白雪公主,可是长期不与人解触又缺乏运动,长大后变得呆板没有灵气,没听说有什么大出息。他们的父亲在七十年代末出车祸早逝,这个家庭就失去了主心骨了,希望他们最终过得好,我喜欢他们的父亲。
 
      周刚家上面的邻居一家姓陈,听说是天津人还是资本家,父亲是工程师,母亲不工作,有三个女孩,中间是一个男孩,他们家住在九栋时间不长,是很沉默斯文的一家,母亲喜欢他们家,父亲们之间礼貌亲和但没有交往,那个年代没有人敢随便与人交往的。还记得他们一家都长得清秀白皙,二女儿歌唱得好,母亲夸过她,小女儿有点胖,我们叫她“毛毛”。后来他们一家调离株洲了,又搬进来姓祝的一家,他们住得很久,关于他们我有清晰的记忆。因为他们成为厂革委会主任王兴武的亲家而是一个人物了。这个幸运的女孩是他们家老大祝音容,工厂广播员,不能算美人,有些矫揉造作,但与她下面的两个妹妹相比根本不像同一父母所生,她父亲老实,母亲精明,父亲是一个车间的党支部书记。她的夫婿是王主任的长子,湖南大学的工农兵学员,高大魁梧,气质不错。王主任有三个儿子,都相貌堂堂,我想当年一定是厂里有漂亮的待嫁之女的人家所瞩目的。现在想起来,当年王主任和化工厂党委书记齐连惠都是高大魁梧的北方人,很有官相,文化程度如何就不知道了,似乎应该有些文化吧,王家没有女儿而齐家有儿有女,王家二儿媳是齐家大女儿。工厂的最高统治者的后代都还争气,没有混世魔王,齐家大儿子齐晓星与我同年级,16班的,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祝家二女儿祝音丽长相与她姐姐相差太远,矮个短腿,五官也粗野,现在我能理解她少年时为什么喜欢说人坏话了,一定是心理不平衡所致。她比我大四五岁,喜欢欺负小孩子,有一次她指着我说“看那个...养的还穿着尼龙袜子呢”,正巧我母亲经过听到,非常生气,教训了她几句。我还记得有一年夏夜大家一起纳凉时,她说起她的班主任查老师时满口脏话,而在我看来查老师是一个非常清秀文雅的年轻老师,他妻子是个护士,非常漂亮,我当时是非常震惊,怎么也想不到学生会这样骂自己的老师,对她是彻底反感了。好在她后来在工厂当了工人,因为是王主任的亲戚,她精明的母亲还是帮她找到一门好亲事,慢慢她也正常了,也作了母亲,希望她是一个好母亲。倒是祝家唯一的儿子老四祝恩旭是一个白净清秀的男孩,深得他大姐的青睐,经常带在身边。
 
       周刚家楼下的邻居张家是唯一与我们结下冤的邻居,确切地说是与我们姐妹结下的,我的父母从未与他们冲突过,但张家的大人居然对我一个女孩子破口大骂,原因并不在于我而是我的病重的外婆。那时我们搬进了周家,与张家作了楼上楼下的邻居。张家是工人阶级,大女孩张丽群是我的同学,小女孩张丽姣是妹妹的同学,老大和老三是男孩子。张家父亲名叫张树男,是一个非常聪明能干的电工,会给自己家砌起很实用的炉灶,有左右两个水覃砌在炉子的两旁,总有热水用。他还会自己制作电风扇,当然所有的材料都是公家的,他们也不忌讳告诉别人。我得承认他们家的小日子过得不错,虽然工人工资不高,但他们会在楼梯底下搭建鸡窝养鸡养鸭,会腌制各种蔬菜,在我们还不是上下楼邻居时,张丽群总是很骄傲地向我展示她家的美好生活,显示她父亲和外婆多么能干,她也是我的学习小组的成员。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家对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的冷淡,所以只有轮到到张家学习时我才会去她家,平时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张家妈妈叫杨水珍,是“三班倒”工人,她白天睡觉时我们楼上就不能走动,弄出一点动静就会被提意见,我们也尽量小心,谁也不想与人结冤;可是我外婆已到中风早期,早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走路时总是会跌跌撞撞而发出响声,我们想方设法不让她走动,但仍然会有疏忽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暴发了争吵:一天我外婆又走动了,张家爸爸妈妈都找上门来,只有我一人在家,他们不听我的解释,指着我骂粗话,我气得泪水直流,母亲下班后告诉了她,让我失望的是她并没有找楼下算帐,只让我忍让。我气愤难消,自己想出了报复的办法,就是在我班上找张丽群算帐,我在九栋受了她父母的冤枉气就一定要在她身上补回来。于是第二天我就在下课时一五一十地向我的同学讲述她父母如何霸道无理大人欺负小孩,同学们当然站在我这边指责她父母,我总算消了气。但侯丽萍事后劝告我说这样不好,说从来没有见过我欺负人,我是很相信她是为我好的,因此以后我再受她父母的气时也没有再找张丽群算帐了。我一直认为张家是欺负我们家的,从前周刚家住他们家楼上就没有见过张家这么厉害,我可不相信周家一点响声都不发,只能说当年知识分子地位太低,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当然要呈威风了。新时代来临后,我们早就不是邻居了,可是张家妈妈亲口向我们赔礼道歉,我们当然会原谅,只能归罪于那个年代了。张家爸爸也去世早,八十年代末走的,张家的男孩子继承了父亲的聪明,很能干,听说过得不错。
 
      晋萍家楼上是姓景的一家,很有意思的一家,父亲景成铎,五官端正,气质庄重,眼睛很大,可是个头很矮,是一个车间的主任,母亲对他很尊重。他的亲生母亲却是一个十分高大挺拔的东北妇女,比儿子高,来探过亲,但与儿媳妇关系不好,这个工人儿媳妇有些傻气又有些厉害,爱憎分明,恨谁就会吵架,喜欢谁又无拘无束,我们家幸运地成为她喜欢的人。那时她宝贝儿子患有疝气,她总是来我家盯着看我弟弟的小鸡鸡,非常羡慕,我母亲哭笑不得,只能让她看个够。我常寻思他们怎么会成为夫妻,因为相差太远。他们有三个孩子:景芳、景慧、景文,最后是个男孩。景芳长相和气质都像她爸爸,像晋湘一样礼貌大方,年纪也相仿,在银行工作,那时候银行是清水衙门,就是一个管钱的办公室,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景慧曾经是我的朋友,更确切地说,是她选择了我作她朋友。她比我精通世故,总是告诉我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比如她邻居祝家大姐的恋爱故事,她又羡慕又嫉妒,表面对她很热情,背后又说她的坏话,评点她长相的缺点,顺便谈起她自己长相的优点,为自己的眼睛小不满意,羡慕我的大眼睛。她还会谈到从事什么职业的人不适宜作男朋友。我从不去她家,不喜欢她那个神经兮兮的母亲,但她总是找我聊天。母亲不大喜欢她,怕她教坏了我。隔代遗传在景文身上表现最明显:他长成像他奶奶一样高大挺拔的小伙子,八十年代参军后被选入天安门国旗班,在工厂有点名气。
      晋萍家楼下住着子弟学校黄葵老师一家,她丈夫是张姓工程师,大儿子原名张可夫,文革中夫字有苏修之嫌,故改为张可,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一对双胞胎妹妹,这是我在中国时认识的唯一一对双胞胎,出国后见到过近十对双胞胎,而且都是同卵双胞胎,让我很难辩别,好像中国的双胞胎不如洋人多。黄老师一家不错,待人和气,不生是非。 
 
      景家邻居是厂医院妇产科宋医生和她丈夫王姓工程师,他是一个身材高大性情愉快的人,他下班上楼回家时会逗我们开心玩,我挺喜欢他,但母亲不喜欢他,说他对宋医生不好,可是为什么呢?他们有一男一女,很完美的家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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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好记忆!那时家里孩子多,加上邻居的,很热闹 -hz82000- 给 hz82000 发送悄悄话 hz82000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16/2016 postreply 14:17:53

记忆力真好,这么多邻居都记得一清二楚。 -苑启程- 给 苑启程 发送悄悄话 苑启程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16/2016 postreply 14:18:56

好回忆,我一个都记不住了 -安然自陶- 给 安然自陶 发送悄悄话 安然自陶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16/2016 postreply 18:34:47

流水是账也是“历史”, 虽然被人瞧不上地认为“这也是历史”么? 却的确是“历史”,每个人都能写的 -华府采菊人- 给 华府采菊人 发送悄悄话 华府采菊人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17/2016 postreply 03:2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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