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高铁车站的办公室里, 白衣姑娘将刘妈妈交给了值班的警察, 又叮嘱了老人几句, 就离开了.
一个胖胖的警官把刘妈妈请到一间宽敞的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 仔细地询问刘妈妈的信息, 可是刘妈妈就是记不清自己住在什么地方了, 也想不起来任何可以联系的电话号码. 她又着急起来.
一个年轻的女警察给刘妈妈端来一碗阳春面, 热腾腾的面条飘着香油的味道, 上面还有一个荷包蛋. 胖警官让刘妈妈别着急, 先吃了面, 垫垫肚子. 他又问了刘妈妈的姓名, 年龄和一些户口相关的信息, 然后合上笔记本, “老人家, 你先休息一下. 我们和上海的警察局联系联系, 一定会帮助你找到家的.”
那个年轻的女警察将刘妈妈搀到休息室, 让刘妈妈在一张床上斜靠着休息, 并在床边放了瓶水.
折腾了这么久, 刘妈妈这时心里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有了警察帮忙, 回家的事就应该有希望了. 吃了热呼呼的一碗面, 她身上也暖暖的, 半躺在床上, 盖着一床薄被, 刘妈妈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迷迷蒙蒙中, 刘妈妈仿佛在老伴儿病房里, 坐在病重的刘晓建爸爸的病床旁.
从美国探亲回来不久, 刘爸爸就得病了. 先是肾脏有病, 后来体检又查出癌症. 动手术之前, 刘妈妈要打电话叫刘晓建回来, 刘爸爸坚决不让. 他说刘晓建专业上很成功, 正是在一个项目上的关键时刻, 不要让他分心. 直到手术后出了院, 他们才告诉了刘晓建.
刘爸爸去世的时候, 最担心的是刘妈妈身体不好, 如果去和刘晓建团聚, 怕成他们的负担, 留在上海吧,谁来照顾她呢. 刘妈妈当时还给他宽心, 让刘爸爸放心, 她自有办法. 只是刘爸爸去了天堂, 一定要替她占好位置, 等她将来有朝一日好和刘爸爸在天堂里团聚.
唉, 要是老头子在, 一定又要笑我话不中用, 家都找不到了, 闹了这么大动静. 真是老喽.
刘妈妈又仿佛在刘晓建他们美国的家里, 看着可爱的小孙孙在眼前玩耍.她想起刘晓建从一个她捧在手里胖乎乎的宝宝, 成长为美国的博士, 公司的项目带头人. 每一个他的好消息都使刘妈妈他们欣喜若狂, 睡觉都能笑醒. 只是现在离他们太远了. 心里多么盼着能和他们团聚, 天天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享受天伦之乐. 自己就是看着他们在身边, 听着他们的欢笑, 心里就会和喝了蜜一样, 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感. 可是自己的身体又不争气, 有高血压, 心脏也不好. 晓建他们在美国打拼很不容易, 工作很辛苦, 真不想让他们分心, 成为他们的负担. 自己每次琢磨到底要不要去美国和儿子他们团聚, 刘妈妈心里都特别地纠结, 最后总是觉得自己还是别给儿女添麻烦吧. 可转念想到自己会一个人生活很长时间,顿时感到很无望.
刘妈妈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在轻轻地叫她, “老婆婆, 老婆婆.” 她睁开眼睛一看, 是那位年轻的女警察. 见刘妈妈醒了, 女警察说, “老婆婆, 我们所长让我告诉你. 我们和上海公安局联系了, 他们那边也正好在找你呢. 很快就会有你的亲人来这儿接你啦.”
“太好了,”刘妈妈听到这个好消息, 高兴得眉开眼笑, “那我到哪里去找他们呀? 是谁来接我呢?” 她一边说着, 一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 想站起身来.
女警察一见, 赶紧拦住她, “你先别着急. 所长请你先在这儿休息. 等接你的人一到, 就到这儿来找你. 你还是慢慢歇着, 千万别离开这儿.” 女警察给刘妈妈又盖好了被子, 在床边的茶杯里续满了水, 就带上门出去了.
刘妈妈再也睡不着了. 她围着薄被坐在床沿上, 手里捧着茶杯, 眼睛盯着门口. 她心里想, 会是谁来接我呢? 我在上海没有亲人呀. 难道是晓建赶回来找我了吗? 想到这儿, 她心里涌着一种温暖, 虽然明白晓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回国, 来南京接她, 可她还是盼望着门口能出现晓建那熟悉的身影.
刘晓建自从接了林永亮打来的电话, 就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找到妈妈了, 终于找到妈妈了!”
林永亮刚刚给他打来电话, 告诉他, 刘妈妈找到了! 上海警察局的警察通知他, 现在刘妈妈在南京高铁车站的派出所里, 人都好, 身体健康, 情绪也稳定. 他正在去上海高铁站的路上, 准备赶最快的一班高铁去南京接刘妈妈.
刘晓建一听到妈妈找到了, 高兴得叫了起来. 康梦杰也兴奋地在一边满面笑容. 刘晓建在电话里感谢了林永亮, 并要他一定代向上海和南京的警察转达他们的感谢. 他一再叮嘱林永亮, 到了南京, 见到刘妈妈, 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他要在电话里听到妈妈的声音.
放下电话, 刘晓建兴奋不已. 虽然他知道林永亮要几个小时后才能到南京, 可他手里拿着无绳电话不愿放下, 唯恐错过了林永亮打来的电话.
康梦杰给他端来一碗面条, “你好久没吃东西了. 赶紧吃点儿面吧.” 刘晓建闻着喷喷香的面条,这时才感觉到肚子饿. 他放下手中的电话, 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慢点儿吃, 没人和你抢,” 康梦杰在一边坐下, “找到了妈妈, 没出什么事, 这可是天大的幸运. 等会儿和妈妈通了话, 可要和她老人家说, 以后不能再这样乱跑了. 这让我们多担惊受怕呀.”
听了这话, 刘晓建停止了吃面, 歪过头来看着康梦杰, 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妈妈年龄大了, 身边又没有人照顾. 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 我们做儿女的, 要亡羊补牢, 想办法预防这种事再发生.”
“怎么预防? 我们这么远, 隔着大半个地球. 我们是想帮助她, 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康梦杰也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说这话有点不太合适.
刘晓建又吃了几口面, 想了想, “我想, 咱们是不是把妈妈接来美国, 和咱们住在一起. 这样就可以照顾她了.”
康梦杰的眼睛睁得老大. “接妈妈来咱家? 我理解你的想法, 我也想接她来. 她当年在咱家带孩子, 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可是咱们也要现实一点儿. 妈妈她现在年岁大了, 不像以前, 身体不好, 有高血压, 心脏也不好, 听说血糖也不正常. 你不是不知道美国的医药费极其昂贵, 她要是万一犯了病,咱们可如何是好呀.”
“我们可以给妈妈申请绿卡, 像你爸爸妈妈一样申请福利吗.”
康梦杰心想, 那可不一样. 我爸爸妈妈虽然年岁也大了, 可身体都还好. 刘妈妈万一在拿到身份之前犯病, 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那个花费可不得了. 再说了, 政府的福利并不是没有限制的. 有的病和花费是不管的. 三个老人的负担可是不小的负担呀. 她转念一想, 现在不是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等有时间再和刘晓建慢慢谈开这事. 她想起刘妈妈并不愿意来美国养老, “你先别着急, 先和妈妈商量一下再说吧.”
刘晓建吃完了面, 把碗一推, 拿纸巾擦了擦嘴, “你要是和妈妈商量, 她总是说不想来美国. 我知道妈妈的心思. 她是不愿意增加咱们的负担, 也是过不惯在美国的生活. 要是妈妈实在不愿意来美国, 我就找个回国的机会, 回去照顾她老人家.”
康梦杰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可是她想不到的事. 晓建他回国工作, 如果自己不回国的话, 那就是把自己和孩子留在美国. 她脑海里立即浮现起朋友们的议论. 现在国内和他们当年出国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男海归们精力旺盛, 年富力强, 收入又高, 头上又有海归的光环. 听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就像苍蝇闻到了喷喷香的红烧肉一样, 围着他们团团转. 不是自己不相信刘晓建, 他意志再坚定, 没有自己在身边盯着, 十天半月能扛住, 可时间一长, 难免会不小心中了美人计, 搞出个什么二奶来. 到了那时候, 自己可怎么办呢. 可自己要是跟着刘晓建回国吧, 一是实在舍不得现在她们在美国的好日子, 二是好不容易把父母接来了, 自己回去了, 她们怎么办? 康梦杰越想越紧张.
刘晓建没有注意到康梦杰听了自己的话之后, 眼睛都瞪大了, 他继续兴致勃勃地挥着手说, “我原来一个读研究生的同学前几年回国创建了一个生物工程公司. 我以前回国探亲的时候去他的公司看他, 还为他们办了个专业讲座. 那个公司办得很有起色, 和我现在搞的专业很类似. 前一段他还和我联系, 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公司, 让我做公司科研的高级付总裁, 和他们一起创业. 我当时心确实动了一下, 可考虑到咱们家都在美国, 孩子正在上学, 就婉言谢绝了.”
康梦杰想起来刘晓建的确在几个月前和她说过这事, 她还觉得国内公司提出的高级副总裁和工资待遇还是满吸引人的. 只是当时刘晓建并没有说要去, 自己也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我想, 如果现在和他们再联系一下, 说不定他们还会欢迎我去. 就是错过了这个机会, 听说国内的机会很多, 凭着我的工作经验和学历, 在上海附近找个类似的工作, 应该是不太难的事.朋友们说, 国内发展也很快, 用不了几年, 说不定我能做得比在这儿更成功.”
康梦杰想, 不能再让他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了. “说不定, 说不定. 你回国了, 我们娘俩儿怎么办?”
刘晓建正说在兴头上, 突然被康梦杰这么一说, 楞了一下. “你们先留在美国, 等我在国内打开了局面, 再接你们回去.”
“你想过没有, 你这么甩手一走, 家里这么一大摊子事怎么办? 夏天谁来割草? 秋天谁来扫树叶? 冬天谁来铲雪? 电视冰箱暖气有了毛病, 我找谁? 孩子生了病难道就靠我一个人请假照顾?” 康梦杰盯着刘晓建的眼睛, 一连串地问.
刘晓建根本没想这么具体的事. 他一下子被问得不知所措. 他心想, 这些事往常都是他在管, 如果他不在美国, 可以花钱请人来做嘛. 可他知道, 他们平时过得很节省, 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 能自己做的事绝不雇别人来做. 他张了张嘴, 没有说出口.
“你也知道, 你是咱家主要的经济来源. 我只是做会计工作的, 工资和你没法比. 你一走, 这房贷要还吧, 这保险要买吧, 这电费, 水费, 煤气费要付吧, 这电话费就更甭提了, 还要加上国际长途, 就更要钱了. 还有那房产税, 日常的生活开销, 儿子将来上大学的钱, 我们自己的养老钱. 光靠我这么点工资, 怎么能行呢?”
刘晓建心想, 那我在国内还挣钱呢. 可自己回了国, 到底能挣多少钱还八字没一撇呢, 现在还是别提为妙.
“你回了国, 挣钱不挣钱都不好说. 就是挣了钱, 人民币在美国怎么花? 换美元? 怎么换? 和谁换? 我们还不是手里捧着人民币看着干瞪眼.”
刘晓建被康梦杰的一番话像浇了一盆凉水, 已经完全从刚才谈论回国工作的兴奋之中转了出来.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海归想法引起康梦杰这么激烈的反应. 一方面他听了刚才康梦杰的话, 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要是真的回国工作, 肯定有很多具体的事情要安排, 很多细节要很好地计划. 回国工作绝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完全需要他和康梦杰甚至儿子共同努力, 齐心协力才行. 另一方面, 他认为, 做任何事都会有得就有失, 不可能面面俱到. 能照顾妈妈, 和她晚年的时候生活一段时间, 又能在国内谋求发展, 做些事情. 损失一些小家的利益也是值得的. 可是, 这道理怎么才能和康梦杰说清楚呢? 唉,真是难呀.
看刘晓建楞在那里不说话, 康梦杰以为她把刘晓建说动了. 她靠过来, 坐在刘晓建身边, 把头靠在刘晓建的肩膀上, 轻轻地说, “晓建, 我舍不得你走. 你刚出国的时候, 把我留在国内,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咱们后来团聚了, 我们都说, 不管再苦再累, 我们的小家都在一起, 不再分开了. 你还记得嘛?”
刘晓建用一只手搂住康梦杰的肩膀, 另一只手握住康梦杰的手, 他心里暖哄哄的. 是呀, 他们全家在美国到今天也真是不容易呀. 他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屋里没有开灯. 刘妈妈正围着薄被坐在床边, 心里盼着有人尽快来接她回家. 门开了, 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快步向她走来. 由于走廊里的灯光很亮, 刘妈妈一时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从身影上看, 那人很像自己的儿子刘晓建. 啊, 我的晓建来接我了. 刘妈妈心中一阵狂喜. 她推开身上的薄被, 站起来, 伸出双手, 想抱住走近身边的年轻人.
“刘妈妈, 我是林永亮. 我来接你啦.” 那年轻人用双手握住刘妈妈的手, 热情地说.
后进来的警察打开了屋里的电灯. 借着灯光, 刘妈妈看清站在眼前的年轻人是刘晓建的好朋友, 林永亮. 她激动地连声说, “谢谢, 谢谢. 给你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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