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奇迹》之一 老火靓汤

       我叫甄晓武，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梦，一个电影梦。
 

其实，我们这一代人，很多人都有过一个电影梦。出国之前，我在国内的一家大型广告公司上班，出国后的前几年我一直在加拿大的一家小型的华人超市里打工。偶尔的一天，我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无意中提起喜欢拍电影这事后，马上就引起强烈共鸣，足以证实很多人都有着电影梦的这种想法不是瞎掰。

在华人的超市上班的唯一好处就是中午不要自己带饭。同时，广东人的食堂里每天中午都有不同内容的老火靓汤。饭前一碗汤苗条又健康，这话真不假。不知是汤的作用还是因为工作的辛苦，反正在超市里工作的人员，除了两位老板越来越胖外，其他人真的越来越苗条了。

这天，食堂的饭菜还没有做好，大家正照例饭前一碗汤：每人端一碗热腾腾的老火靓汤噗哧噗哧地吹着热气喝着热汤。

       我一边喝着汤一边翻着圣诞节前夕商品打折的海报册。折扣的力度真是一浪一浪地冲击着苗条的我的心灵。我心里想：各大商家都在大放血，放血放得各大生产商昏迷一片。何不趁他们昏迷之际我也浑水摸鱼捞一把？于是我锁定了索尼摄像机，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啊，摄像机这么便宜？我应该买一批先进的摄像器材，把我们新移民的艰辛生活拍成纪录片奉献给想出国的同胞、想让子女出国的同胞以及想让子女的子女出国的同胞，让他们了解生活在加拿大第一代移民的真实状况，再客观地根据自身的状况度体量衣做出判断：出国适合自己吗？就不用再纠结移民是好，还是不好了。移民这个话题本身就很太复杂，移民就像一场梦。纪录片能让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我们的超市就是一个现成的片场，可以现身说法。”

大家被我不紧不慢地小声的嘀咕惊呆了，纷纷扭头看着我。

“我，我！一定要带上我。”就连老板二当家也积极响应：“拍什么纪录片？直接就拍移民海外华人的故事片。”

“你有什么好故事可以拍？”我笑了。

“我会放电啊？”二当家又把他老掉牙的故事说了一遍。二当家搬新家的时候，家里地下室要装灯泡，于是他从包里拿出刚买的灯泡准备安装。奇怪的事实发生了，灯泡拿在手上居然自己亮了。每当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二当家都会很认真地说：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是的确是真的。这事如果仅仅发生过一次，那是产生了幻觉，但是，这事的确发生过几次了。还有一次出去玩，正准备在自己的小游艇上装载带蓄电池的小灯，拿在手中的灯泡又亮了一下。每当二当家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看着大家都咧嘴在笑，顿时就急了：“你们为什么不信？奇迹真的发生过。”

我说，灯泡的故事拍成电影就更没有人相信了。因为电影有很多特技可以用。别说你手中的灯泡亮了，你用手一指，街道两边的路灯都亮了，再一指，亮爆了的效果都可以用剪辑合成的手法做到。二当家也咧着嘴说：“啊哟，那我不成了咸蛋超人了？”引来一阵哄笑。
 

“你只要能把我手捏灯泡亮得让人相信，那才是你的本事。”二当家接着又拍着胸脯保证：“这样，举行开机仪式的时候，我赞助剧组一只烤猪。”

我马上批评：“你就知道猪，别把员工全都当成猪。赞助烤猪就免了吧。如果以后多给员工谋点福利多给员工加点薪水，少剥削和少压榨，我们就会万分感激了。”之所以跟二当家说话可以肆无忌惮，因为我们知道二当家虽然平时他装得老威严了，但是实际上他为人善良。就连他哥哥大当家都以慈不领兵善不理财为由，把老板二当家弄得不当家。也就是说，二当家没啥权利，所以大家不怕他。

此时，二当家果然压低了声音，谦虚地说道：“那是，那是。应该的，必须的。”

看着二当家低眉顺眼的样子，我才意识到：二当家想上镜，想当明星。怪不得很多人都想做导演呢？在想圆明星梦的人们心目中，导演就像上帝！
 

员工阿雄问道：“要是把我们这些海外打工仔的血泪史真实地告诉家乡的父老乡亲，我们湖南的小山村能看到么？”

我转脸看着他：“能，一定能！你已经十年没有回国了。中国现在已经进入了信息化、机械化以及原始农耕并存的时代，互联网覆盖中国的每一个犄角旮旯，只要在互联的土豆网、地瓜网、洋葱网等网上一发布，保证你家人就看见你。”

阿雄低着头就着热泪喝着热汤顿时沉默了。这汤也是越喝越多。阿雄自从来到加拿大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前一段时间确实有回去的念头，但是他的老婆在电话里说：“我们年纪已经大了，人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钱照样往家寄就成。孩子刚考上大学，正是缺钱的时候。”话是实话，但是阿雄听了以后却流泪了。并且落下了容易流泪的毛病。
 

收银员阿媚的媚眼冲我直闪：“只要能让俺当女一号，俺是不怕潜规则的。“

众人不顾汤热连同口水咕咚一口咽了下去后转脸一起笑呵呵地看看阿媚，又看看我。
       “你以为我拍三级片啊？我想拍的是纪录片。”我也差点喷汤。阿媚除了脸型好，腰好屁股也好，不进娱乐圈还真是人才浪费。“拜托，想出名要走正道。不要想到出名就想到劈腿，累不累啊？我们已经是高级动物了，要有相应的高级智商。胸大还得有脑。”既然在想圆明星梦的人们心中，导演就像上帝，我瞬间讲话也变得有持无恐。
 

东北来的大牛姐也异常兴奋：“俺们铁岭奏是产明星。潘长江是铁岭的，赵本山也是俺们铁岭的，知道不？如果你拍的片子出名了，俺也和他们一样，也就出名了。”

“那倒是。”我表示认同。不过，我看着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仿佛我能带来奇迹，用奇迹改变大家的命运。顿时我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只有二当家的太太如玉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吸溜吸溜在喝汤。如玉在华人的圈子里是有名的一枝花。一枝花一般在公共场所都会给足二当家面子的。

 

我告诉大家，拍电影并不难，就是用镜头在讲故事。只要故事感人，再加上我们用心去拍，认真地演，总能感动一批人。很多导演最初就是靠一台摄像机拍出一部成功的作品，而走进大众的视野。大家一听，顿时激动起来。木三跟阿福都开始手舞足蹈了。而倒底是拍成血泪版？纪实版？娱乐版还是情色版？开始喋喋不休地争论、畅想和探讨的同时不忘溜吸溜地喝着汤。就连即将退休的食堂烧饭的崔婶也一边聚精会神地听大家讲话，一边忙不迭地不停地往大家碗里添汤，不失时机地插话：“我也能被拍进去？”

太兴奋太投入同时太专注了，这一碗接一碗不停地喝汤结果连饭都忘记吃了。整个中午食堂就象一锅滚开的老火汤在沸腾着。开工时间已到，大家晃着一肚子咕咚咕咚直响的老火汤直接去干活了。
 

经常被阿媚嘲笑为铁公鸡的二当家知道我们超市就是片场时，他已经确信他必定会上镜的：不是男一号也是男二号。二当家这天下午相当大方地请所有员工每人喝一小杯咖啡。

卖肉的木三不时地向我秀刀功：“你，你看我的小刀切肉，这肉象雪花一样，一片一片地都飞起来了，我，我跟猪肉都会被拍下来吧？”我鼓励他：“会的！必须拍下来！”

卖烧腊的阿福也不甘示弱：“你看我的砍刀一挥烤鸭立刻变成一段一段的，我的功夫能不能上镜？”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能，《一个都不能少》。”
 

平时不修边幅的女员工开始描眉粉腮了。阿媚此时俩眼睛已经如同大熊猫的眼睛。

谁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错！新时代了，人想出名猪想壮！

下午，员工厕所门口却排起了长龙，估计不是汤喝多了，而是女员工占用卫生间整理仪表仪容。
 

下班时大家并没有忘记催我：“回去赶紧写剧本。”在搭地铁的路上，我就开始抓耳挠腮地想啊，想：“怎样才能把破旧的老式的华人超市描绘成热闹的片场呢？”

回到家里，我的老婆叫庄冰冰，她也刚接孩子回来，正准备去厨房做饭。看我回来了顿时喜出望外。我却把手一挥：“别打扰我，我有一个新的项目要构思。”

庄冰冰把脸一拉：“不想做饭就直说，不要装神弄鬼。”

我没有理睬她。我不能让琐碎的家务事消磨掉我的意志。

嗯，先上趟厕所。拿定主意便找来笔和纸，我准备把地铁上所产生的一点思路记录下来。于是我坐在马桶上正式认真地构思和规划我的电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