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红白玫瑰
程立峰看见蓉蓉发过来的短信愣了一下，今天很忙，走不开。简单几个字，他却看了很久。
他想到蓉蓉会犹豫，因为昨天晚上他也想了很多。
事情的发生确实有些突然，却又是情理之中，因为这一切也是他的一个梦，一个他做了很久的梦。
跟蓉蓉一样，他也清楚地记得大学的第一个舞会。那也是他第一次参加舞会，不过参加舞会前，他找了一个高年级的老乡学习了一下，他乐感好，很快就能跳简单的舞步，而且姿势优雅。
那个舞会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蓉蓉，高挑的个子秀丽的面庞使她显得出众，睁着一双小鹿般羞怯又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他走过去请她跳舞，一次又一次，终于她羞答答地跟着他下了舞场，当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时，他注意到她脸颊绯红，可爱得像个红苹果。
从这天以后，他常常会感觉到那双小鹿般羞怯清澈的眼睛时常在追随着他，而当他转过脸去与她的目光相遇时，她又总是飞快地转移视线，脸上飞起红晕。
后来系里排节目，他们的男女声二重唱受到大家的欢迎，随着一起演出的时候越来越多，他们渐渐变得熟悉起来，她在他面前也不再那么羞涩了。他们经常一起参加演出，一起上自习，一起散步，虽然没有明说，但双方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情意，那温柔注视的眼神，那关怀倍至的行为，蓉蓉每次周末回家总会带点好吃的给他，他在任何蓉蓉需要的时候总是及时出现，而对于他的任何提议，蓉蓉也总是小鸟依人地跟随着他。
那个时候他已经认定了蓉蓉，他觉得他们都已经互相默认了对方是自己要共度一生的人，所以当大学毕业前夕蓉蓉忽然告诉他，她已经跟何为结婚，这对于他无疑是晴天霹雳般的致命打击，他躺在床上三天，他消沉了很长时间，体重降到历史最低。
那时周淇常来看他，后来他从周淇那儿听说蓉蓉其实抵抗了很久，最后是为了父母为了弟弟才勉强答应嫁给何为的，他才心情好了一点。他开始奋发努力，学英语，考托福，考GRE，终于在三年后，他来到了蓉蓉身边。
他在美国第一次去见蓉蓉的时候，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三年的思念，他终于又可以见到他爱的女人了。蓉蓉当时身怀六甲，跟记忆中的那个青涩的女孩很是不同了，可是当他们的眼神相遇，他依然可以感受到蓉蓉心中的颤栗。蓉蓉还如初见时那样，两颊飞红，若水莲花一般娇羞地避开他的目光。他知道蓉蓉的心里依然有他。
在小树林里面，他度过了一段永生难忘的时光。他看出蓉蓉对他依然旧情难忘，而他也依然爱着这个他心仪很久的女子。每天的小树林会面是他一天最快乐最盼望的时刻，如果不是考虑到蓉蓉已有孩子，他早就向蓉蓉发动攻势了。他知道以蓉蓉的性格，柔弱温和，考虑别人的感受多于考虑她自己的感受，为了孩子一定会犹豫，所以他也一直在徘徊。可是他J大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他没有时间多想了，他向蓉蓉做了热烈的表白，皇天不负苦心人，蓉蓉终于回应了，他们终于亲吻了，那是一个他终身难忘的热吻，一个倾注了他们压抑了很久的感情的长吻，一个他们彼此都在梦中期盼已久的刻骨铭心的长吻。
可是这一个长吻之后，蓉蓉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小树林了。第二天，他在小树林里殷切地等着蓉蓉，他哼着歌儿满怀期待，他一次次张望一次次失望，等到太阳下山，等到月亮升起，等到小树林里冷风乍起，寒意袭人，月光拉长了他孤寂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蓉蓉的身影，在那一刻，他的心又如同当年蓉蓉抛下他出国时一样，凄凉寂寞，痛彻心肺。
很快他就离开了Z大，离开了蓉蓉。他收到蓉蓉简单的四个字，缘分天定。这四个字刺痛了他的眼，他想，也许他跟蓉蓉缘分已尽，他不该再坚持，他应该斩断情丝?
最初在J大的时候，在蓉蓉无比思念他的时候，他也一样对蓉蓉苦苦相思，他把所有的思念都倾入在那一幅画里面，他对自己说，画完这幅画，就放下这段情，要开始新的生活。
在这之后，他一直努力地忘记蓉蓉，他寄情于学业，埋头读书，刻苦用心，成绩令人瞩目。而这期间，他跟孙宁一直有些书信来往。孙宁和他同时到达美国，当初在Z大时关系就不错，他可以感觉到孙宁对他的好感，他也喜欢这个聪明活泼的女孩。两年后孙宁拿到了电脑硕士，在湾区找到一份工作，因为J大离湾区三个小时的路程，她顺道看望了程立峰，他们的关系因而比以往更亲密了些。某一天孙宁生病的时候，她给程立峰打了电话，说想念妈妈的面条，三个多小时后，她吃惊地看到立峰站在她的门口，笑着说他来给她做面条，从这一天起，两个人开始了一段浪漫的恋情。
程立峰从孙宁的身上，得到了他从没有能够在蓉蓉那儿得到的爱情的甜蜜。他跟蓉蓉在大学期间并非恋人关系，青涩的他们只是芳心暗许，后来也只有在Z大小树林最后一次见面时才有了唯一一次恋人间的行为，一个甜蜜深情又让人心痛的长吻。可是孙宁就不一样了，她一直都喜欢立峰，在跟立峰确定恋爱关系后，她很快就搬到了立峰的城市。他们两个人都是浪漫之人，玫瑰花和星光，海浪和沙滩，各种甜蜜，各种醉人。
那时程立峰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蓉蓉再有交集了，他以为今后的日子他们会终成陌路。可是几年后他拿到一个D大终身教授的职位，他来到了S城，这里离Z大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不在一个城市，却也不是太远，而凑巧的是孙宁居然跟蓉蓉成了同事。每天孙宁回家会说些公司的事，有时会说到蓉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发觉他依然会有不一样的心跳。
蓉蓉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孙宁拉着他去看BABY，去给蓉蓉送结婚喜帖。于是他又一次看见蓉蓉，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依然容颜姣好，看上去跟何为的关系也有了很大改善，一付知足贤惠的小妇人模样。他惊讶地听说他们夫妻双双失业，他正为他们担忧之时，蓉妈问他是否可以帮忙?他想了一下，以他的能力，唯一能帮的就是给何为提供一个博士后的职位，其实何为专业并不相符，但这点忙他可以帮，但以他对何为的了解，估计他不会接受这个职位。于是他在聚会上说了出来，是为了报何为夺爱之恨和羞辱之耻，也是为了帮助蓉蓉。
没有想到的是，何为居然接受了职位。他当时因此有些佩服何为，对于蓉蓉跟了何为这样的男人也有一种欣慰。此时他跟孙宁也正处在新婚时期，他的心里觉得他和蓉蓉各自幸福，也许这就是人生了。
可是紧接着何为海归了，他看见蓉蓉一个人独自挑起了家庭的担子，辛勤工作，养育两个幼小的孩子，他的心里又是钦佩又是心疼，而这时孙宁偶然发现了他画的那幅画和几张照片，加上她又听朋友说起程立峰和一个女的在晚上一起买吃的，看上去关系亲密，听起来那女的像是蓉蓉，两者联在一起，心生疑惑，便与他吵了起来。
本来也没什么事，很容易解释的事情，不过是帮忙换了轮胎，照片和画也都在跟孙宁恋爱之前，只是孙宁以前一直乖巧懂事的样子，突然醋意大发，质问他跟蓉蓉的关系，程立峰很不习惯。所谓一物降一物，程立峰和蓉蓉的关系里，总是立峰让步多一点。程立峰和孙宁的关系，却一直是孙宁让步多一些。人与人的关系里，谁爱得多一点，谁就是让步多一点的人。所以孙宁突然这么咄咄逼人，让程立峰很不习惯。他不耐烦地说，大家各自留点空间好不好，不要搞得像个醋坛子似的。孙宁也是十分委屈，她以前就知道立峰和蓉蓉的过去，只是立峰和她初相好的时候，跟她说过，他跟蓉蓉没什么事，连恋爱都没正式谈过。蓉蓉在何为和他之间选择了何为，让他认识到男人实力的重要性，这是一生的教训。
程立峰当初跟孙宁说这话的时候，说的也都是实话，再加上那时正处在想要埋葬过去开始新生活的时刻，这样说完全出自内心。所以当孙宁发觉立峰其实心里依然珍藏他和蓉蓉的过去时，心里一时很难接受。
而真正使孙宁崩溃的是随之而来的不孕症，她的心里完全没了安全感。她和立峰曾经回国拜访过双方的老人，立峰家三代单传，他的父母是如此殷切地期盼抱个孙子。他们知道立峰因为大学有个喜欢的女生没成而一直不能忘怀，看见立峰终于有了女朋友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他们对她殷殷期盼，一直拉着她的手说在美国可以多生，你可得多生几个啊。当时她满脸羞红，连连点头。而且她知道立峰也很喜欢孩子，常常念叨蓉蓉家的孩子多么可爱。所以当她知道她有不孕症的时候，她的整个世界瞬间一片灰暗，尤其是她看见立峰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副晴天霹雳的模样，整个人呆如木鸡，她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从这一天起，孙宁就踏上了治愈不孕症的道路，家里时不时飘散着难闻的药味，做爱也完全成了造人的需要，一次次的失败，使得孙宁的性格变得多疑乖戾。立峰有时很想跟她说，算了吧，我们不要孩子算了。可是每次他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父母又会来催问，怎么样了，有孩子了吧?他没有跟父母说过孙宁不孕症的事，他不想打击两位老人，于是他们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徒劳地尝试着，日子开始变得压抑而无趣。
程立峰一直觉得自己爱蓉蓉也爱孙宁，只是这两份爱是不一样的。蓉蓉是少年时的刻骨铭心，是清纯梦幻的爱，而孙宁是一份轻松快乐的爱，是世俗温馨的爱，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份轻松快乐的爱不再轻松，这份世俗温馨的爱不再温馨，他的心中不由得更加怀念蓉蓉。
张爱玲说过，一个男人的一辈子都有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了，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蓉蓉一直是程立峰的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窗前的明月光。当他们终于灵肉结合的那一刻，程立峰的心里有一种巨大的满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释放着欢愉，一个梦，一个从少年时就开始做的梦，一个他一直不能忘怀的梦，在十五年后，终于圆满了。
可是今后怎么办?他跟蓉蓉一样茫然。
孙宁终究没有什么大错，不孕症不是她的错，为了不孕症奔忙是因为她爱他，想为他生孩子，她作为妻子除了因为不孕症而性情焦虑多疑，也一直对他尽心尽力，他没有理由抛弃她，而且立峰知道，如果他在孙宁这般焦虑的时刻提出跟她离婚的话，对于她会是个致命的残忍打击，他真的不忍，对于一个曾经给过他许多快乐和温暖的女人，他不能这么做。
可是他如果不离婚，他又怎么跟蓉蓉在一起?让蓉蓉做情人显然对于蓉蓉太不公平了，而且他知道依蓉蓉的性格她绝不会同意的。他爱蓉蓉，他很想跟蓉蓉在一起，这是他想了很久的事，他也很喜欢蓉蓉的孩子，可是他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孙宁。
昨天他想了一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今天他只是觉得非常想念蓉蓉，他想念她的样子，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的呼吸，他想约她吃饭。可是蓉蓉就这么简单地拒绝了。
他试着给蓉蓉打电话，可是蓉蓉的手机也关了。他忽然有一种深刻的愧疚感，在蓉蓉最痛苦的时刻，他本应该像朋友一般关爱她，劝慰她，可他却在情不自禁之中，一时冲动放纵自己，虽然他一点也不后悔他做的事，他认为那是他一生中最美最值得怀念的一件事，可他也意识到这可能给蓉蓉带来了更多的困扰。
程立峰试着给蓉蓉打了几次电话，蓉蓉的手机一直关机。他的心里有一种害怕。他想起他第一次在母校小树林跟蓉蓉表白之后，他们整整三年没有再见面。他第二次在Z大的小树林跟蓉蓉拥吻之后，他们又是长达七年没有联系。这一次他们终于有了肌肤之亲，蓉蓉是否又要从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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