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该死的蜜蜂
为了让父母相信自己真的要去“上大学”,女孩特意去森尔学院参加了新生周的迎新活动,夏末的阳光温吞吞的,金黄却不灼热,万物好像被涂抹上淡淡的奶油,秋风的歌声中,红色黄色的叶子纷纷滑落,优雅如轻盈的舞者,似乎要提醒着人们秋天的临近。
昨天和前天女孩陪着马克在汉普顿大学办理入学的手续,帮着马克填写学生贷款的文件,去书店买书,又去学校图书馆办理图书证,女孩对马克能如期上大学即羡慕又妒忌。不过她今天没让马克跟过来,说好晚上遛狗的时候在女孩家附近的公园里见面就可以了。上午女孩在学校的信息栏里找到一些二手教科书的信息,又煞模介事地在网上下载了课程简介,上课时间表和任课老师的情况。
从中午开始,女孩坐在大学图书馆的台阶上看着校园里鱼群般往来穿梭的人流,女孩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说说笑笑着从面前经过的一张张新鲜喜悦的年青面庞,她显得专注而沉默,不用说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如果这些喜气洋洋的面孔中有一个是她该多好!我多么希望自己能说点儿什么,能够安慰她几句,但是我想或许就这样安静地陪伴着她,坐在她身边就是她现在真正需要的,我希望她知道永远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守护着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无论她快乐还是悲伤,我都会和她在一起。女孩本来正在发呆,忽然回头看看我,好像听见我的心里话一样,她抚摸着我的头和后背,温柔地说,狗狗,谢谢你陪着我。
女孩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绕着校园里为迎新设立的摊位走了两圈,一路收集了不少宣传资料以便回家向父母汇报一番。一只讨厌的大蜜蜂老是忽左忽右地跟在我们的身后,这让我感到烦躁,我怒气冲冲地向它发出威胁的警示,希望将它吓退,可是那只蜜蜂依旧摇晃着黄黑斑斓的身体毫无畏惧地围着我们打转,女孩拍拍我的头,示意我安静一点儿。
“小柔!小柔!”远处有人在叫女孩的名字,循声望去,一个身材均匀的长发少女向我们跑过来,她穿着一件枣红色的印有森尔学院校徽的T恤,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膝盖上有几个破洞,一脸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她跑到近前,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女孩的肩膀,开心地又是笑又是跳。
女孩也是又惊又喜,“阿米,怎么会是你啊!”
“是啊,太高兴了,我老远看见你的背影就觉得是你。”阿米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咯咯笑着,她一眼瞥见大挎包里的我,好奇地问,“哈哈,小柔你怎么带着狗狗来参加迎新啊?”
“狗狗被宠坏了,舍不得放它一个在家,所以走到哪里都带着它。”说着女孩将大挎包转到阿米面前,好让她仔细地看看我。阿米笑眯眯地伸手挠挠我的下巴,嘴里夸张地拖着长音,“真的啊,好可爱的狗狗啊~~~~~好乖~~~~~”
我立刻摆出一副彬彬有礼又谦逊温顺的模样任凭阿米又是摸又是挠。阿米逗我玩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小柔,你的腿好了么?现在还能花样滑冰吗?”
“早就不滑了,膝盖韧带撕裂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听到花样滑冰四个字女孩的笑容忽然给冻住了,声音也闷闷的。
“哎,太可惜了,当时我们都为你感到可惜,皮特教练都说你是所有队员中最有天赋,最刻苦的一个。你本来是最有希望去省里比赛拿名次的。”
“是啊,那个时候每天练滑冰到晚上10点,真的希望一辈子都能生活在溜冰场上....可是我就是个倒霉的命啊,命中注定什么都做不成,做什么都不顺!”女孩咧咧嘴,满脸艰涩,时隔好几年,一想到当时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想到自己为之努力了将近10年的花样滑冰因为腿伤而从此不得不放弃,那种心痛,让她开始割伤自己,手臂上一道道伤痕记录着那些痛不欲生的回忆,那些彻夜难眠的日子...女孩紧紧咬住嘴唇,好像害怕一不小心会哭出来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干巴巴地问,“阿米,你呢,现在还在滑冰吗?”
“早就没有了,除非能滑出个名堂来,否则那么贵,家里看着没有希望就不让我再学下去了.....”阿米摇摇头,不无惋惜地说。
“哦...原来如此....”女孩虽然嘴巴里叹息着,心里反而有点暗暗高兴。
“算了,算了,我们都不说这事儿了。”阿米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到脑后,问道,“小雅,你也在这里读书吗?你是哪个系的?”
女孩愣了一下,一脸难堪。她突然用手抹了抹脖子,说,“啊呀,你觉得热吗?怎么忽然这么热?”说话间那只蜜蜂又飞了过来,绕着女孩的头发嗡嗡地绕圈子,女孩下意识地挥动手臂想将它撵走,蜜蜂或许也糊涂了,看见女孩上下扇动的手臂,以为遇到了真正的危险,它不但没有飞走,反而不顾一切地直扑过来。只听女孩“啊”地尖叫了一声,缩回手臂,只见那只肥硕的蜜蜂图钉一样钉在了女孩的手背上。
“真倒霉!我怎么干什么都不顺啊!?”女孩又气又急,一把将依旧蒲扇着翅膀的蜜蜂打落到地上,再看手背上蜜蜂的尾针利剑一样地插进肌肤里,不一会儿的功夫手背上就肿起一个红色的小包,火辣辣的痛。女孩看见蜜蜂兀自在地上扭动挣扎,一脚踩了上去,骂了声,“该死的蜜蜂!叫你蛰我!”
“啊,痛不痛?快给我看看....”阿米显得比女孩更紧张,她拉过女孩的手仔细看了看,叫起来,“哎呀,都肿了呢,蜜蜂的尾针有毒的!”小雅,你忍一下,我知道药店在哪里,我们赶快过去。女孩本来也没觉得怎样,被阿米这么一嚷嚷也有点儿懵了,她跟着阿米往药店跑,毫不犹豫地花了11块钱买了盒专治蚊虫叮蛰的药包。从药店出来,阿米又领着女孩去附近的教学楼里找了一个洗手间,用流水帮女孩洗干净手背上的伤口,再用纱布浸泡着药物裹在女孩手上,阿米对着药盒上的说明嘱咐女孩不要将纱布拿下来,伤口要一直用水冷敷着,等回家后再换几次药,一,两天就应该没事了。
女孩家向来很少这样的细致呵护,她呐呐地道了谢,心里对阿米生出许多的感激。阿米听说女孩是坐公车来学校的,便说,“我男朋友一会儿开车来接我,要不你等等,一会儿我让他开车送你回去。”
“啊!?那怎么好意思啊?你都有男朋友了啊,真够神速的!”女孩好奇地问,“他是做什么呢?读书还是工作?”
“读书,是大我4年的师兄,现在在读牙医呢。”阿米自豪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女孩忽然觉得不快,本来对阿米的满心感激瞬间消失无踪了,表情也显得很不自然。阿米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异样,自顾滔滔不绝地夸耀着男友,什么又聪明又体贴,什么前途无量之类。如果是平时女孩一定掉头就走,不会再搭阿米男友的顺风车,更不想看着阿米小人得意的模样添堵。不过现在女孩想,父母都认识阿米,有了阿米在森尔学院读书,给自己当“同学”就好象有了人证,父母肯定对自己上大学的事情再不会有丝毫的怀疑了。
14 公园会面
阿米和男友开车送女孩回家,女孩坐在车后座,带着墨镜,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只手却一刻不停地捻着我耳朵,我觉得她情绪低落,她似乎没来由的讨厌阿米的男朋友。回到家,母亲在院子里整理花草,老远看见女孩从车上下来,阿米和男友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又寒暄了几句,就开车离开了。
女孩和母亲看着阿米和男友的车开远了,母亲问,“这个阿米就是和你一起学花样滑冰的那个?女大十八变,小的时候比现在难看。”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她一直都这么咋咋呼呼的....”女孩心不在焉地说。
母女俩回到屋里,女孩将我放出来,给我洗干净腿上的泥土,然后去厨房给母亲打下手准备晚餐,母亲问,“你的手怎么了?干嘛裹着纱布?”
“今天在学校被蜜蜂扎了,冷敷一下就没事儿了。”
母亲瞪着眼睛扑哧笑出声来:“被蜜蜂蛰了?!就这还需要包扎?还花钱买药?多少钱?”
“哦...没要钱,免费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谎好像成了习惯。
“切,这还差不多,你可真是精贵啊?被蛇咬了也没你这么夸张的。”
“我说不包扎的,是阿米一定拉着我....”
“你看看人家阿米多有出息,论摸样她还不如你,不过这丫头一看就知道心眼多,一脸的机灵劲儿。她这个男朋友不错,学牙医的,以后自己开个诊所,又体面又赚钱。啧啧,看看人家的孩子怎么都养的这么好呢?我啊,现在特别后悔,我对你的教育是失败的,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打不成器,我们家孩子太憨直了,不开窍,就是打少了....我们那一代人,孩子要是做的不好,大人拿着衣架就是一顿打,我心软,狠不下那个心,子不教父之过......当爹的,你听到没有。”
父亲刚好下班进门,扑头盖脸地就听见母亲如此一问,完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父亲倒是见怪不怪,也不理会,换好拖鞋,放下包,直接问女孩,“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学费单子拿回来了吗?学费多少钱?”
女孩深深吸了口气,说,“学费的事儿你们不用管了,我打算去申请学生贷款....她担心父亲去交学费,一下子就发现学校的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
“学生贷款是免利息的,政府的钱先用着再说...”父母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女孩的提议。
吃晚饭的时候,女孩顺着父母的心意说了不少开学的见闻,她小心地揣摩着父母的表情,看他们心情还不错,便试探着问,“爸妈,等开学了,我能不能搬到学校的附近住啊?”
“搬到学校去住?”母亲的眉毛立了起来,警觉地问,“家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去?森尔大学也没有多远嘛。”
父亲说,“学校附近的房子都不便宜吧?好些人专门在学校附近买投资房租给学生,学生的钱是最好赚的。”
“和朋友合租的话可以便宜一点儿,大概400块钱不到。”女孩觉得这个价格应该是父母能够接受的。
“400块钱一个月,一年就4800块,还不算吃吃喝喝。400块钱一家人买菜吃饭都够了,400块钱相当于几个月的车保险,400块钱新衣服新鞋子都买了不少了,跑到那么远去交给人家?不值!母亲越说越不高兴,一个月学生月票才60块钱,家里吃饭又好吃又便宜,好端端地跑到外面去住。怎么说你这孩子好呢,你爹妈赚的都是辛苦钱,真不懂事!”
“每天做公车来回3个小时,太累了。”女孩的声音很小,带着一种不肯放弃的倔强。
“你累?!你有资格说累?不就是上个大学吗?觉得自己了不起啦?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当初我跟谁说累去?3个小时就跑不得了,我读书那会儿还是骑自行车走山路去上学呢,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都回不了家,冬天冷得好像冰刀子在扎脸,手上全都冻破了还不是一样的活过来了....,我们那会儿......”
母亲每次都是这样,本来女孩说一件事儿,不知怎么就演变成母亲一个人的忆苦大会,听着母亲越说越不着边际,女孩知道自己第一次想搬出家去的尝试失败了。
吃完晚饭,女孩抢着收拾完碗筷才出门,马克已经在离家7,8条街区外的小公园里等着了。天色将晚,秋意袭人,寒风摇晃着枯枝在血红的夕阳中颤动不止,枯黄的落叶被无形的大手撒得漫天飞舞,时高时低,在空中打着旋儿,和白天比另有一番万物萧疏的感觉。
马克穿着白色的T恤衫和休闲运动裤,壮壮实实的身体在又冷又硬的秋风中浑然不觉寒意。见我们走过来,马克开心的挥挥手,还是那幅乐呵呵满不在乎的劲头儿。我先跑到他的面前,马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绿绒绒的网球在我眼前晃了三下,然后抡起胳膊用力投了出去。网球划过灰蓝色的天空,好像一道稍纵即逝的流星飞向草丛最深处,不用马克多说一句话,我就已经训练有素地飞奔出去,这可是我一天都在等待着的游戏。
草丛里湿乎乎的,草叶间的水气将我咖啡色的毛发黏成了东一绺西一绺的。草丛中有泥土的苦涩,有野草草汁的香甜,还有田鼠经过留下的体味,但我依旧从混杂不堪的气味中辨认出马克的气味,果然我很快在杂草丛中发现了网球。我叼起球,回头看看我的主人,晚霞的余晖中他们依旧站在原地说着话,不管怎样,我替女孩感到高兴,现在她终于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了。
我叼着球一路踏着小碎步跑到他们面前,我的尾巴摇得跟风中的蒿草一样,张着嘴粗粗地喘着气,目光热切地仰头看着主人,盼望着获得他们的嘉奖,马克从我的口气取过球,用力摸了几下我的头,但是他没有立刻把球再一次抛出去,而是拿在手里把玩着。
“我没法搬去跟你住你倒是很开心啊。你不希望我跟你在一起么?”女孩的声音显得很刺耳。
“怎么会?我当然喜欢你能搬进来!可是我老是担心被你父母发现了,那样他们弄不好会认为是我把你教坏了。”马克忧心忡忡地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老是想着自己?”
“可是我觉得他们肯定会这样想的,你让我怎么办?”
“真没用!”女孩不屑地冲着马克翻了一个白眼。
“算了....好吧,我不说这事了吧,我大老远跑来可不是想听你抱怨的,”马克无可奈何地挠挠头发,“不过你真的准备就这样飘着吗?不是我啰嗦,我又不认识你的父母,他们怎么说我,我不在乎,但是我觉得他们如果发现了真相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已经跟亲戚朋友把我念森尔学院的事儿说了,连庆祝Party都开过了,我只能接着把戏演下去!”女孩的眼睛里透着茫然。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马克又丢了几次球,我第三次跑回来的时候,才听见女孩幽幽地问,“马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都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呢。”
“我喜欢你啊,会好起来的,你别乱想了。”马克和女孩接触久了,越来越觉得她是个没有安全感没有自信心的人,常常需要不断肯定和鼓励才会安心,马克接着说道,“以后呢,你就白天过来,我这个学期学5门课,我都给安排在晚上,白天我们可以多待在一起....这样你高兴了吧?”
女孩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低声说,“马克,你真好!”
“还有,我说了你不要不高兴啊,我觉得你呢,休息一段时间,还是把微积分考了吧。”
“我受够了扮演乖小孩的把戏,”女孩抱紧了胳膊,身体显得很僵硬,毅然决然地说,“我想给自己放放假,休息一年再说....”
“哎,我这是何苦呢,每次说这事儿你就不高兴,以后你的事儿你自己拿主意,我少掺和好了.....”马克摇摇头,问,“你冷不冷?来,抱一下!“马克说着伸出手想将女孩搂进怀中。女孩犹豫着,“不安地四下看了又看,说道,这里可不行,离家太近了,被邻居看到传到我爸妈那里就麻烦了。”
说着她弯腰把我抱起来,喃喃道,“我不冷,有狗狗呢...”
夕阳已经落下,天色变得昏暗一片,夜风带着潮湿和寒冷。马克耸耸肩,眼中掠过几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