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血》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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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赵旒华回到住所，打开信箱，发现里面有一封丈夫的来信。她觉得奇怪，自己的回信他还没有收到，怎么这么快又寄一封来了。按一般情况，他们都是你一封我一封地鸿雁传书，不急不慢，倾述衷肠和爱意。是不是自己怀孕了，丈夫显出了格外的急切关心和体贴。想到这里，赵旒华心里一阵温暖。她打开信封，里面只有短短的一段话，笔迹匆匆。原来刘军接到上级指示，要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他用隐晦的文字告诉赵旒华短期内不能回信，希望她保重，祝她和肚里的小孩一切平安，等他的回信。他又一次提到，希望赵旒华考虑回国生小孩。

     军人以执行任务为天职，作为一个军人家属，这个道理赵旒华还是懂的。她收起信，回到房间，一面用手抚摸腹部，一面回味信的内容，猜想刘军接到的是一个什么任务。正在想着，王小艺回来了。她有些疲惫，将手提包扔到床上，从里面翻出一袋相片翻看。因为两个人各怀心思，话语都不多。前一段时间王小艺和姚奇谈恋爱，在家里的时间不多，赵旒华常常一个人简单做一点自己吃的东西了事。现在王小艺回来早了点，而且显得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赵旒华倒有些不适应。她犹豫了一会，不知是只给自己做，还是也给王小艺带上，像以前一样。

     “他走了？”赵旒华问。

     “嗯。”王小艺算是回答了，并起身来到水池旁，还是像以前一样，从冰箱里拿出蔬菜，在水池边洗起来。

     赵旒华会心笑了，又要两个人一起做饭了，有个人聊天。

     王小艺将洗好的菜放到案板上，告诉赵旒华说：“从今以后，我想多下厨，赵姐教我。”

     赵旒华有些意外，不过马上会过意来，笑着说：“怎么，开始实习家庭主妇了？”

     “不许笑话人。”王小艺满脸羞涩，“你得将真本事教给我。”

     “好的好的，我做你的饭菜论文博导。你这压力大了，两个博士学位都要完成。”赵旒华取笑王小艺。

     王小艺说：“这有什么不好。我还告诉你，刚才我去找了库珀教授，他同意收我为徒了。”

     “看来你和姚奇将来不光是夫妻，还是同门师兄，多好。有个师兄兼恋人，想不毕业都不行。小艺，我已经严重妒忌你了。哪像我，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操心，老公远在十万八千里以外，没劲。”赵旒华有感而发。

     “让你那个老公转业算了，到这里来陪读。”

     “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年初回国问过，像他这样当军官的退役，五年后才能出国。”

     “真的？！同情你们这对苦鸳鸯，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不过你那个叫刘一鹤的同学可以帮助你做论文呀，姚奇崇拜他崇拜得要死。”

     王小艺这么一说，赵旒华想起来了一件事，她一面指导王小艺切菜，一面说：“哦，正想告诉你，后天我要到波士顿去一趟。有个实验技术我不会，我们实验室也没条件做，刘一鹤让我到他实验室去完成。”

     “怎么，你要去波士顿？”王小艺有点意外。

     赵旒华点点头，“今天刚和刘一鹤决定的。”

     “赵姐，你太残忍了。那个人刚走，你也要走，我怎么办？一个人孤苦伶仃。”王小艺的孩子气又上来了，刀在案板上剁得直响。

     “好妹妹，急什么。我只去一个礼拜，实验做完了就回来陪你。”赵旒华见状赶快安慰王小艺。她知道这时王小艺的心理脆弱，需要人安慰。

     听说赵旒华只去一个星期，王小艺转怒为喜，问了一个不解的问题：“我不懂，你当时怎么舍得让男朋友去当兵，不让他陪在你身边？而且现在两人还两地分居，神仙啊？”

     赵旒华笑起来了，说：“告诉你实话吧，送他当兵走的那天，我一个人在知青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把自己臭骂了一顿。我们那个时代和现在不同，政治不过硬，一切免谈。本来想让他转业，可是后来他上了越南前线，表现英勇，打完仗被送到军校进修，回来就提拔当了官，据说前途无量，弄得没办法，一锅夹生饭。哪像你，人比人气死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怎么没办法？你不读博士不就行了。”王小艺揶揄赵旒华。

     “要是姚奇让你不读了，成天陪着他，你愿意不？”赵旒华反过来问。

     “他不会这么要求我，他喜欢我，不会让我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王小艺不讲理，蛮有自信。

     “我那位也是这么说的，看来我们的男人英雄所见略同。”赵旒华一面夸奖王小艺，一面打击她，“毛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中国的男人都知道这句话，都听毛主席的，当他老人家的好学生，把我们往前推。”

     赵旒华这句话一出口，王小艺忍不住大笑，说：“哪跟哪呀，你当年一定是毛主席著作活学活用的积极分子，满嘴语录。”

     “那当然，要不怎么入党。”

     两人一来一往，气氛活跃起来。

     “你去唐人街了？”赵旒华转了一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看见你从包包里拿出照片。是不是去精益了？相片拿给我看看。”

     王小艺来了情绪，她停下手里的活，到床头拿来照片，两人也不做饭了，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照片。看着相片，王小艺讲叙当时拍照片时的许多趣事，还有丁一一家。这时王小艺已经恢复了情绪，手舞足蹈。看着王小艺和姚奇站在杜鹃花前青春阳光的模样，赵旒华打心眼里羡慕年轻的一代。一晃眼，自己已经过了三十了，还在和这帮年轻人一道打拼读博，心里不免有点酸楚。

     看完了照片，两人继续做饭，这时变成王小艺话多，赵旒华话少的局面。饭做完了，两人坐到桌子旁，一面看电视一面吃饭。结果电视画面让两人大吃了一惊，北京时间凌晨，赵紫阳来到了天安门广场。他面目憔悴，两眼含泪地拿着高音喇叭对学生讲话。

    “我给同学们讲几句话。我们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同学们了。你们说我们、批评我们，都是应该的。我这次来也不是请你们来原谅我们的，不是这样。我只是说，现在同学们的身体到了现在已经是非常虚弱了，你们现在绝食已经到了第九天，”

【旁边学生更正】“第七天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食时间长了，对身体会造成难以补偿的损害，对生命有危险的。这个大家都知道。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快结束这个绝食。就是赶快结束这个绝食。我也知道，你们这个绝食是要达到你们希望政府和党对你们所提出的问题给以满意的答覆。但是我觉得，要满意的答复，我们的对话渠道还是畅通的，那一些问题还是需要一个过程才能解决。比如你们提到的性质、责任问题，我觉得终究可以解决，终究可以取得一致的看法。但是，什么事情你们也知道，情况是很复杂的，需要有一个过程。你们不能够在已经绝食九天到七天，现在还在坚持这一条，一定要达到满意了才停止绝食。但是那个时候就晚了，没法补偿了。
   你们还年轻，同学们啊，还年轻，来日方长，你们应该健康地活着，看到我们中国实现四化的那一天。你们不像我们，我们都已经老了，无所谓。国家和你们的父母把你们培养抚育上大学不容易呀！现在十八岁、十几岁、二十几岁，就这样把生命牺牲掉！稍微理智地想一想。我今天不是来跟你们对话的。今天就是说，同学们能不能理智一些。现在是已经到了一个什么样严重的情况？你们都知道，现在党和国家非常着急，整个社会可以说忧心如焚。整个北京都在议论你们这个事情。另外你们也知道，北京的情况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么大的城市，也是首都，各方面严重的情况一天一天在增加。同志们都是好意，为了我们国家好。但是这个事情发展下去不能够控制，造成各方面影响，你看交通、运输、工作。。。。

   “总之，我就是这麽一个心意。你们停止绝食，中国政府绝不会这样子就把对话的门关起来，绝不会！你们所提出的一些问题，我们党会继续讨论。事实上，不管怎么样讲法，晚是晚了一些啦，事实上现在一些问题还在逐步地解决嘛。我今天就说这一些。主要是看望一下同志们，同时说一说我的心情，希望同志们冷静地想一想这个问题。冷静地想一想这个问题。还有组织这个绝食的同志们，你们也冷静地想一想。这件事情在不理智的情况下，是很难想清楚这个事。大家都这麽一股劲，年轻人嘛，我们都是从年轻人过来的，我们也游过行，我也卧过轨，我也知道当时那个情况。不用想后果怎么样。但是事后一想……现在要冷静地想一想今后的事。现在有六天了、七天了，真的要过八天、九天、十天吗？我说有很多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你们就是为了未来这么一天，会达到你们满意这一天，你们也应该早结束。谢谢同志们，谢谢大家。”

 

     终于，赵紫阳在学生领袖们赌气拒绝妥协的条件下，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步下了历史舞台。

     听完了讲话，赵旒华立刻意识到中央发生了大事，而且她马上联想到了刘军的信，有军队调动了！

     王小艺也是一脸不解，呆呆地看着电视画面上的赵紫阳和他身后的随访人员温家宝，问：“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赵紫阳这么早去了广场？”她和赵旒华一样，心里也有一股不祥预感。她不由得想起了刚刚去中国的姚奇。

     这顿饭，赵旒华和王小艺吃得无精打采，食不甘味，刚刚好转的情绪，又回到了沉默寡言。

 

     根据李鹏日记记载，北京时间五月十九日上午10 时，陈云、李先念、杨尚、李鹏、姚依林、乔石，和人民解放军三总部的迟浩田、赵南起、杨白冰，还有秦基伟、洪学智、刘华清到无冕之皇邓小平住处开会。太上皇邓小平震怒，决定动武了，并越过组织程序，指定江泽民接任赵紫阳。邓小平将自己凌驾于组织之上，效仿当年毛泽东的一言堂，将自己文革中和文革后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开明形象毁于一旦，将自己的脸抹黑展于世人。他的这一决定，将中国的民主政治改革倒退了许多许多年。这时追求民主的天安门广场学生们还不知道，他们善良的、幼稚的和平请愿已经被全面否定，即将被铁血粉碎。被反的贪官们这时个个咬牙切齿，磨刀霍霍，亟不可待地准备反攻倒算。紧闭的深重大院里，已经可以看得见他们眼里的血丝，已经闻得出他们鼻息里的壮行酒气。

     生活在海外的千千万万个留学生们没有想到，即将到来的，是眼睁睁地看着神州大地上民主人士和学生倒在血泊之中，投入监狱，那里面有他们的亲朋好友。在这天夜晚，他们全然不知，和国内天安门广场上的学生们一样，还在傻傻地做着民主美梦，编织着没有贪官污吏、人人平等的花环和乐园。乌托邦。

     形势急转直下，当天晚上 10 时，在总后礼堂召开了首都党政军干部动员大会，会议由乔石主持。扳倒了政敌赵紫阳，李鹏在会上作了报告:

   今天，党中央和国务院召开中共和北京市党政军干部大会，要求大家紧急动员起来，采取坚决有力的措施，旗帜鲜明地制止动乱，恢复社会正常秩序，维护安定团结，以保证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顺利进行。
   当前首都形势相当严峻。无政府状态越来越严重，法制和纪律遭到破坏。本来，5 月初以前，经过大量的工作，形势已趋于平稳，但进入
5 月以后，又更加动乱起来。卷入游行示威的学生越来越多，公共交通到处堵塞，党政领导机关受到冲击，社会治安恶化，严重干扰和破坏了首都的政策秩序。
   天安门广场部分学生绝食请愿的活动还在继续。实际上这是少数人拿绝食学生作为“人质”，要挟、强迫党和政府答应他们的政治条件，连一点点起码的人道主义都不讲了。党和政府一方面采取了一切可能采取的措施，对绝食学生进行治疗和抢救，另一方面，同绝食学生的代表进行对话，希望立即停止绝食，但都未能取得预期效果。
    北京的事态还在发展，而且已经波及到了全国许多城市。在不少地方，游行示威的人越来越多。在有的地方，也发生了多次冲击当地党政领导机关的事件，发生了打、砸、抢、烧等严重违法破坏活动。种种情况表明，如再不迅速扭转局面，稳定局势，就会导致全国范围的大动乱。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楚地看出，极少数极少数的人要通过动乱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这就是否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他们公开打出否定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口号，把矛头指向为我们改革、开放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的邓小平同志，其目的就是要从组织上颠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推翻经过人民代表大会依法产生了人民政府，彻底否定人民民主专政，他们四处煽风点火，秘密串联，鼓动成立各种非法组织，强迫党和政府承认，就是要为他们在中国建立反对派、反对党打下基础。如果他们的目的得逞，中国将出现一次历史的倒退。一个很有希望很有前途的中国，就会变成没有希望没有前途的中国。
    我们所以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揭露极少数人的政治阴谋，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把广大青年学生同挑动动乱的极少数人区分开来。前一段，我们在处理学潮问题上所以采取及其宽容、克制的态度，也正是出于这样的愿望和目的，那些躲在背后策划和煽动动乱的人，却以为党和政府软弱可欺，不断制造谣言，蛊惑群众，扩大事态，导致形势发展得越来越严峻。必须强调，我们仍然要坚持保护广大青年学生的爱国热情，把他们同制造动乱的极少数人严格区别开来，对他们在学潮中的过激言行不予追究。
    为了坚决制止动乱，迅速恢复社会秩序，我代表党中央和国务院紧急呼吁：

一、 目前还在天安门广场绝食的学生，希望你们立即停止绝食，离开广场，接受治疗，恢复健康。
二、 广大同学和社会各界，希望你们立即停止一切游行活动，不要对绝食学生进行所谓的“声援”了。再搞“声援”就是把他们推向绝路。我代表党中央和国务院，号召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和衷共济，团结一致，立即行动起来，在各自的岗位上为制止动乱和稳定局势作出贡献。各级党组织必须在稳定局势中充分发挥战斗堡垒作用；全体共产党员要在制止动乱中发挥先锋模范作用；各级政府必须严肃政绩法纪，认真抓好稳定局势以及各项改革和建设工作；全体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必须坚守岗位，忠于职守，维护正常的工作秩序；全体公安干警和武装警察要努力维护社会秩序，强化社会治安，坚决打击各种违法犯罪活动；所有工商企业和事业单位都要坚持正常生产秩序；各类学校都要坚持正常的教学秩序，凡罢课的应一律无条件的复课。
    我们的党是执政党，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为了对神圣的祖国负责，对全体人民负责，我们必须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迅速结束动乱。希望广大人民群众对人民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公安干警为维护首都安全所做的努力给予全力支持。”

 

     鲁迅曰：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英雄多故谋夫病，泪洒崇陵噪暮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