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个“老北京”吧,虽然比不上祖籍北京的朋友们,但是父亲大学毕业就到了北京工作,在北京和母亲认识,结婚,有了我和我弟弟。我算是出生,成长在北京南城的小胡同串子,对于老家的文化也算是情有独钟。之前一直潜水看“匆匆客”的小吃系列,直到有朋友说到“南横街”,真的勾起了我想家的回忆,说两句卤煮吧。
卤煮//小肠,或者说卤煮火烧——这个东西应该是起源于一道宫廷菜:苏造肉(感兴趣的可以百度)。但是那个时候肉类少,老百姓总要解馋吗,于是乎把猪下水收集来,以苏造肉的烹制方法为基础,弄出了平民版的苏造肉——也就是卤煮//小肠了。
当年陈玉田老先生在南横街卖卤煮//小肠,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地点是“燕新饭店”,就是一个十来张桌子的小饭馆。具体位置是南横街(东西向)和粉房琉璃街(南北向)交叉的那个十字路口的东北角。每天排队的人很多,能够堵住半条南横街。
父亲祖籍河南,对于汤汤水水的面食总是吃不够,更何况还有下水和猪肉(那个时候卤煮里面有肉,不仅仅是下水)。母亲总是说“脏”。最后平衡一下,让我用家里的锅去买一锅,回家加热“杀菌”以后吃,自然仅仅是父亲和我,母亲不吃。
当年排队很长,有时候等得我都要尿裤子了才能买上。“一块钱菜底儿,不要肥的,六个火烧”——这几乎是我永恒不变的要求。所谓菜底儿:就是下水(肠子和肺),肉和油炸豆腐的总量,那个时候卤煮//小肠里面是有肉的,大约是五花肉和猪头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源于对肥肉的天生排斥,我也总是‘不要肥的’。火烧大约是三分钱一个,要粮票。陈老先生也不说话,用手从滚开的锅里面拿出菜底儿,剁碎,火烧三刀,两横一竖切六块,一股脑放进我的锅里面,浇上两大勺浓汤,一小勺辣椒油,然后摆摆手让我离去,下一个顾客上来。
因为折服于老头子用手从滚开的锅里面直接拿原料的技巧,我们小孩子给卤煮火烧取了一个亲切的名字“老头儿切”。
再后来陈老先生应该是退休了,燕新饭店也拆了。到我上中学的时候,陈家在南横街靠西一点的“南池子”胡同口又开了一家小吃店,专卖这个。只不过掌灶的人经常换,很多时候看得出来是小打工妹,没有了“开水下手”的技术,都是用筷子望外夹东西,味道没变,只不过在我看来缺了点什么。老食客说这个店是陈家闺女自己开的,老爷子偶尔还过来,也是只切菜底儿不切火烧了,火烧都有打下手的小伙计切好。
再后来我上大学,小肠陈搬家到了虎坊桥附近,依然是小店面,味道依旧没变,价格高了一些 ,菜底儿里面似乎也没有了猪肉,仅仅剩下下水和炸豆腐。那个时候在游泳之后,伙同几个同学,吃一碗卤煮,二两二锅头,浑身舒坦。
后来我漂泊美国,再回北京去,小肠陈晋升为“老字号”,开了大连锁店,推出了火锅。我独自一人踟蹰店中,没有了大锅,没有了站在锅边切料的伙计,只有一张放大的陈玉田老先生的照片——老人已经故去了。我在照片下面的小桌子坐下,点了两碗卤煮,没有要火锅,点菜小妹的不屑权当没看见吧。一个人如何对付一个火锅呢?
卤煮的老味道还在,他们家的汤里面一定是有一些诀窍的,只是菜底儿已经没那么实惠了,也许实惠都在“火锅”里面吧。
吃罢对陈老先生的照片默默一躬,算是对于童年,少年,青年记忆的一个礼敬,转身离去,身后的大连锁店,虽然飘出已就熟悉不变的味道,但是某些东西却一去不返了。
留不住的是时间,留得住的只有记忆。也许,故乡仅仅存在于游子的记忆和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