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 74年进京(国务院上山下乡小组)上访纪..获得同情

来源: f1234567 2015-04-22 18:13:48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0512 bytes)
省革委上访接待站
  
1974年刚过完春节,耐不住个人生活孤苦寂寞的我,想从邵阳农村转点到郴州农村去,与三兄在一起。但是办手续时在知青办卡了壳。本着知青可以投亲靠友插队或转点的政策规定,我来到了长沙文艺路韭菜园省革委上访接待站,期望能得到帮助。
  
虽然是新年始伊,省革委上访接待站却是热闹非凡,还不到上班时间,接待站已人头拥挤,接待室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里的人有男有女,大多是青中年人,也有少量老少,有些愁眉苦脸,有些眉头紧攒,隐隐约约散发出忧怨恚愤。
  
从上午八点排到11点,我的前面只有三个人了,已经看得清那个中年女接待员的容貌,听得清她与上访者的交谈。正被接访的那个白净男人约三十多岁,三七分头整齐有形,不象是农民,拿着一大摞奖状,证明他历年的辉煌与优秀。从他叙述中得知他是x研究所的研究员……因为运动中两派斗争的积怨,被掌权后的另一派某领导公报私仇,把他作为坏分子下放到农村去了,他是来要求调回原单位,恢复原职务的。
  
四十岁左右的女接待员,经过一上午的接访,已现疲惫,半眯着眼慢慢地端起杯子抿一口茶,又慢慢地把杯子放下,然后再慢慢地端起茶杯抿茶,机械地重复这几个动作,直到上访者陈述完毕。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毛主席教导我们‘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你过去做出了突出的成绩,说明你是个很好的同志,希望你今后能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做出更大贡献。农村是最能煅炼人的地方,也是检验知识分子愿意不愿意、实行不实行与人民群众结合在一起的分水岭,千万不要鄙视农村。”女接访员双手从中往左右有力地一分,一下子亢奋起来,铿锵的革命话语掷地有声。话一说完,也不管来访者还有何申辩,拉长声音叫“下一个”。一个湖区农场的知青应声走了进去,占了刚才那个研究员的位置,那个研究员脸色刷白,悻悻地退了出去。
  
这个知青反映:他是个党员,与分场的某领导因工作上的事闹意见,分场领导打击报复他,手段毒辣,结果很惨。接访员回复:“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我们要坚持真理,坚决与坏人坏事斗争到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斗则进,斗则胜。希望你回去后成为一个反潮流的勇士。下一个!”这个农场知青并没有被接访员煽情的话所鼓动,反倒是气鼓鼓地走了。我忽然领悟到:怪不得没有一个上访的脸现喜色,怪不得我前面长长的上访队伍消散的那么快。
  
接着受访的是衡阳知青韩殿邦,他与我年龄相仿佛,高也差不多,比我更单瘦,在排队的时候我俩就把自己因何事上访与对方聊了。韩在蓝山县插队,日工分值才两毛,因为身体不强壮,农活也不太会干,底分只有八分,做一天工比体力好的妇女多一分,比一般男劳力少两分。一年做到头,分红时不但没得一分钱,还倒欠生产队几元钱,春节回衡阳跟父母过年,没车费,只有沿途求卡车司机捎带。因为他会开汽车,认识不少司机,搭个便车倒还不难。
  
郴州临武县给那个底下某公社配了一辆大拖拉机,缺个会开拖拉机的司机,有个熟人司机介绍他去应聘。韩殿邦抱着试试的想法来到临武,公社领导立即叫他去农机局把拖拉机开回来,开大拖与开卡车是样的,殿邦顺顺当当把拖拉机开了回来。公社书记当下拍板同意殿邦转到临武来当拖拉机司机。
  
殿邦满以为这下拔开乌云见青天,熬出头了。兴致勃勃到公社、县知青办办理知青转点手续,却没想到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公社居然不给他开迁移证,知青办不给他办知青转点手续,刚乘风入云的殿邦,忽然间又从云霄里掉落到地上,摔的七晕八昏。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迁出一个知青,迁出方生产队少一个人分口粮,知青办少一份操心,只要接收方同意,本是皆大欢喜的事,为什么偏要卡着不放人?过了好几天,从旁人的道听途说中依稀听明白了:原来是大队书记和公社、县知青办沟通好的,就是要卡死他,决不放他走。
  
大队支书是全县出了名的能人支书,不但与公社干部交好,与县里的一些干部的关系也非常不错。殿邦刚到农村时,不知天高地厚,几次冲撞大队支书,把支书给得罪了,这次让他逮着了机会,那有饿鹰放生嘴边小鸡的?
  
女接访员睁开半闭的眼睛听韩殿邦的述说,脸色渐渐变的严肃起来:“毛主席教导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好必要……’知青到农村后就是要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在三大斗争中改造自己,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贡献青春和力量。同志,你这种重工轻农,好逸恶劳的非无产阶级思想是非常危险的。必须好好改造,赶快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才是你的出路,回去吧!”韩殿邦做梦也没想到,上访不成,反挨一顿臭骂。
  
可以预料的到,接下来的我被敷衍的结局是一样的,虽没挨骂。韩殿邦没走,在门口等我,也听清了接访员对我“好男儿志在四方,哪里都可以做贡献”的教导。我们俩都愤愤然走出接访站,心犹不甘地嘟嘟哝哝自倒苦水,两人一商量,决定进京上访,管他娘的结果如何,去试试。两人哼着南京知青之歌,悲戚地走向火车站。
  
石家庄进京上访劝阻站
  
进京上访,困难重重。
  
春寒料峭,我与殿邦的冬衣在北风夹阴雨的侵袭下显得单薄而轻飘,暴露处的紫青色鸡皮疙瘩诉说着气寒并心寒。火车站候车室里,我自嘲地对殿邦说:“我来长沙,没有开大队甚至是生产队的证明,住不进旅社,就卷了床薄棉被带着,做好了在车站过夜的准备……”“聪明,这样不但方便,而且省了钱。”殿邦拍了拍我那用农用薄膜包扎好的被卷。
  
我身上带了30多元钱,殿邦身上仅有5元钱,才够回衡阳的费用。长沙到北京的火车票是29元,两人的钱合起来只够沿途伙食费用,我们买不起直达北京的车票,就只买一站票,然后一直坐下去,坐到哪算哪。傍晚,我们持长沙至汩罗的车票,坐上了广州至北京的48次列车。
  
车到河南漯河,列车例行查票。我俩被查了出来,同时被查出的还有两个从下乡地回漯河的知青。问清了我们的身份及逃票的原因,疾言厉色的列车长和列车员的放下了凶态。我们旁边很快就围上来不少帮说情的旅客,这些说客们家里都有知青子女或兄弟姐妹,边说情的时候离不了边诉说自家的不幸,说出来的那些人和事都比我苦的多,甚至比韩殿邦还过之。
  
本来逃票是要交处罚的,有钱的当场倍罚,没钱的交查票地车站派出所处理。这次列车长发了慈心,没有罚我们,也没有交到派出所去,只是把我们赶下车,并嘱咐我们沿着铁轨走出车站,免过出站关。
  
我对殿邦说:“便宜车坐不了,我们就坐货车吧,两人有床棉被,不至于会冻死。”殿邦同意了我的提议,找到发往北京的空罐子车厢,爬上去。解开棉被,把薄膜铺好,和衣躺下,盖上棉被,俩人紧紧挤在一起,借对方的体温对抗寒冷。到子夜时分,疲惫和睡意袭来,二人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北方气温零下十多度,俩人无法温热一层薄膜之隔的车厢铁皮,冰剌剌的寒气侵骨,俩人几乎同时被冻醒,背靠背坐起来,把薄棉被围起起紧紧裹住,这才好受一些,天亮的时候,火车停在石家庄,太阳光从车厢门斜斜地射了进来。我俩从车厢下来,沐浴着冷嗖嗖的阳光,去寻找有自来水龙头的地方,想洗一把脸。
  
有几个车站的工作人员看见从货车厢走下来两个人,就过来查问,我俩如实以答。问完之后,有个头儿模样的人说了几句同情的话,就要我们跟着他走,说是有个地方可以帮助我们,我和殿邦回车厢拿好行李,跟着他走进了石家庄“进京上访劝阻站”,他对劝阻站里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随后就回车站去了。
  
劝阻站接待我俩那个男人四十来岁,身材高大,厚帽厚大衣厚裤厚靴,穿戴的厚厚实实。他向我俩点了点头,指了指办公桌旁的长条椅,说声“坐吧。”自己便懒懒地收拾办公桌上的纸笔,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办公桌,再在办公椅坐下,聊天般地随便问了一下我俩的各自情况。我俩把一天一夜来重复了几次的话毕恭毕敬地向这位领导同志再说了一次,希望能得到他有效的帮助
这位领导眼望着天花板,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知听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等我们说完之后,他仔细问好我俩的各自名字与所在县址,随后拿出一本证明书,给我俩一人填好一页,扯下来分别递给我俩:“这里为你二人各写好了一张证明,将你们反映的情况转复给你们的县里,请你们县里酌情解决问题。你们回去吧,以后若再有问题,向当地革委会反映,绝对不可以再到北京去上访。你们要清楚,北京是我国的首都,每个人都要象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首都的形象,我们劝阻站的任务就是拦截住进京上访的人,劝他们回到本地去向有关部门反映问题,争取解决。你俩都是知青,是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各级地方领导会优先解决你们的问题,而且也只有当地革委会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到哪里去上访也是这个结果。对你们说句实话,我们站把一般进京上访者都送到收容站去了,由收容站遣送回家,你俩是知青,和其它上访者不一样,等会有人会送来返回湖南的车票,你们就自己回去吧。”他的一席大实话让我的心凉了,脑袋嗡嗡作响,看看韩殿邦,脸色也是黑黑的,我两搭拉着头,再没作声。
  
过了一会儿,有人送来了两张石家庄至长沙的火车票,上面盖着“国家救济”的印儿,塞给我们一人一张,我俩拿着证明及火车票,没精打采地走出劝阻站。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殿邦说,“不到黄河不死心,到了石家庄,没有不到北京而返的道理。”“是啊,一塘水都吃了,哪还愁这一杯。‘不到长城非好汉’一定要到达北京,就当是旅游也得去。”我附和着,还引用了毛主席的词句来证明决心,只不过把影响首都形象的教诲给忘记了。
  
陶然亭国务院联合接待站
  
依葫芦画瓢——照样,我和殿邦仍然是坐货车进了北京站。
  
出了站,找个面馆各吃了9分钱一碗的光头面,边吃面边向其它的食客打听到了国务院上访联合接待站的地址——陶然亭。
  
“陶然”,多么令人向往的美妙词儿,古人把最怡悦的心情寄托于陶然二字的数不胜数。 陶潜云:“挥兹一觴,陶然自乐。”韩愈云:“翳嘉林,坐石磯,投竿而渔,陶然以乐。”高启诗:“三杯不觉已陶然,此身竟到无何有。”……
  
“陶然”的后面加上一个亭字,是在愉悦的心情上凭添了悠逸闲适的意境,更耐人品味,联想翩翩。然而陶然亭国务院联合接待站,却与愉悦、逸适八杆子挨不着边。来这里上访的人,眉头上攒着愁,眼睛里含着怨,肚子里藏着火,胸腔里装着气,神情里带着悲。
  
国务院联合接待站象个闹市。来自于长城内外、大江南北、高原沿海的全国各地上访人,熙来攘往,踵接肩摩,生旦净丑尽有,男女老幼齐全,各地方言杂烩。上访的事由也是千样百色,其中以冤假错案,弱小受豪强迫害的居多。在这些上访人里面最吸人眼球的是举家上访的,萝框铺盖,鼎锅碗盆……应有俱有,看来这些人是把上访当作了全家的共同职业。他们的家在两只脚上,象草原的游牧人家,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形成接访站里的一道独特奇观。
  
陶然亭国务院上访联合接待站是个中介机构,并不负责接待,她的职能只是把各位来京上访者介绍给与上访者对口的接待单位。办公大厅象火车站的售票大厅,设有很多接待窗口。识字的人可以凭字牌导示找到与自己对口的窗口排队,不识字的人就只能向人打听。反正进京上访的人都曾经过地方上访接待站的历练,既使谈不上轻车熟路,相关知识与经验却是都有些了,找归属窗口不在话下。
  
上访的人形形色色,上访的招数千奇百怪。为了引起北京大领导的重视,除了传统的头顶冤字、胸挂冤牌……等,还常有人别出心载,制造出点轰动效应来。
  
有一男知青有个同是知青的美妻被所在公社的书记垂涎,“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时间一长,女知青终被成功诱奸。书记得陇望蜀,猎艳后并不满足偷情之乐,要与女知青做长久夫妻。书记使出浑身解数,女知青在书记的威逼利诱下,逐渐贪恋上了公社书记的权力,同意了公社书记的主意,先与丈夫离婚,再与书记做长久夫妻。妻子拿着书记写好离婚协议要丈夫签字,丈夫无论如何不答应,书记就嘱女知青在丈夫熟睡后偷盖了丈夫的指印。书记凭此盖有指印的离婚协议命秘书办理了知青夫妇的离婚手续,堂而皇之地与女知青结为秦晋之好。男知青愤懑难平,哀恨交织,到县、地、省上访告状。可以预见的到,一个穷知青哪有与公社书记抗衡的功力,闹了几个月,各级接访领导都说盖了手印,是合法离婚,那一级都没有要处理公社书记的意思。男知青耗的没有了上访的车费、伙食费。已是力疲财尽,伤痕屡屡。本来人已散了曲也要终了,但是这位知青偏偏屡挫不妥,凭肚子里一股冤气顽强地拚下去,感动了中学时代的同学们,大家凑出份子钱来支持他进京上访。
  
来到北京后,这位知青买了一盏马灯,大白天的点亮马灯,瞎子般在天安门广场摸来摸去,引起了很多人围观。也马上招来了警卫,强行把他带离了广场,然后严厉呵责他“什么意思”,他说“我的周围一片漆黑。”警卫就把他送到上访接待站。
  
后来结局如何,众说纷纭,有的说这个男知青被调回城,安排了工作;有的说以破坏上山下乡政策为由处理了公社书记……
  
我与殿邦在知青窗口排队,拿到一张到“国务院上山下乡领导小组”接访站去的介绍信。
  
砖塔胡同国务院上山下乡知青领导小组
  
我和殿邦凭联合接访站的介绍信找到了陶然亭砖塔胡同56号。56号里设有农林部接访站和国务院上山下乡领导小组接访站,一位四十七、八岁的清瘦斯文男人接待了我们。
  
这位中年领导看着单瘦身材、腊黄脸色的韩殿邦,听殿邦竹筒倒豆子:殿邦把自己的身体状况、下乡几年的经历与窘境;应聘临武县某公社大拖拉机司机被录取,蓝山县知青办和所在公社卡脖子不放人,以及在省革会接待站上访的经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这位领导专注地听着,脸色不断地变化,先是同情,继而高兴,然后失望,当听到女接待的严厉批评殿邦的那些话,神色显得有点怪异,象是气愤又象是鄙视。待殿邦说完后,他态度和善,慢慢地轻言细语:“毛主席说‘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怎么说是重工轻农呢,何况拖拉机本身就是农业机械。体单力薄的人由体力农工改作农机技工,是人尽其才,更不能说是好逸恶劳。你反映的情况我们要去你们县里查问,查清事实后,要求他们按政策办理。你转点之所以被卡壳,关键是人缘问题,我给你写个接访证明,希望你回去后,向大队支记服个软,再和公社县知青办的领导多说几句好话,或许不必我们多嘴就会办好。人嘛,总是喜欢听好话的,大多数人就是喜欢吃软不吃硬。”接访领导的话让殿邦十分惊喜,脸色兴奋的变红了,忙不迭地连声称好!好!
  
接下来他又倾听了我的全部陈述。完后象是促滕谈心似的与我聊了起来:“你的问题是插队知青中比较普遍的问题,我也有个的女儿在浙江我的老家插队,生产队里只有她一个知青,她也倍感孤寂。江浙的吴语与北京普通话是很不方便交流的,说多了相互之间听不懂,不说又有种有话不能说的味道。农村书报少,文艺活动也少,而不富裕的物质生活作用于精神,显的更加不好受,这时就更想家里的亲人了。”我从没想到,中央工作人员家里也会有这样的苦恼,象是遇到了知音长者,就把在农村几年的艰难困苦一古脑儿全说了出来。他耐心地听我的倾诉,有时点点头,有时叹声息。
  
在我们交谈将结束的时候,他真诚地说:“知青转点需有两个条件,一是有接收地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准迁承诺证明和县知青办同意转进证明;一是转出地县知青办的同意转出证明、知青个人档案,及公社的迁移证,这两条都是必须而且是自愿。上级不能干涉地方具体办事,你的情况我很同情,但我们的能力也只能是写张证明帮你说说情,最主要的还是靠你多沟通,多说好话,自己努力办好自己的事情。”
  
谈话结束后,我和殿邦拿着盖有国务院上山下乡知青领导小组大红印章的证明和国家救济的火车票返回湖南。明知道这张写有“兹有你县知青xxx,因某事到国务院上山下乡领导小组上访……请你们酌情处理……”的证明不起一点作用,但是,因为听到了中央领导的同情之声,心也足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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