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父母
那次一起去老张家之后，陆森对思薇的感觉就基本固定下来了。他知道很难进一步，也很清楚自己舍不得她，就想按她的道德观，坚守底线好了。
另外，陆森的内心也从没想过要破坏彼此的家庭，虽然妻子性格不理想，夫妻有些矛盾，但都不是原则问题，再说分开的话，对孩子太残忍。这样想着，陆森就希望家里的气氛能稳定地保持相对和谐，对孩子的成长也有利。
说起来，这些年，家里的气氛就好像心电图，时高时低，从长期看，看不到趋稳的迹象。难道成平行线了就意味着死亡？他自嘲地想。
随着Ruby工作基本上手了，她的情绪好转，这直接决定着家里的气氛开始上调。陆森似乎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他想，该专注自己的事业了，好好地做几年，将来不为生活烦恼了，还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做学问，写书，到世界各地走走。追求更高的事业和房子车子那些，是没底的。他很苦恼妻子为什么在这方面永远那么地“有上进”。
生活总是不容易随人意。接下来家里又发生一件小小的不愉快的事---妞妞生病了。按理说，小孩生病很常见，也不至于很严重，辛苦一点，好好照料，自然就好了。但是，这次生病，引发了一场夫妻吵架。
先是Ruby发现妞妞咳嗽，她想到是陆森下午在晚饭前带孩子到外面吹了风，于是就随口责怪起来：“说让你别带她到外面的，现在天冷了，小孩子抵抗力很弱的。”
“小孩抵抗力是弱，总归要生病的，也许是在幼儿园传上的。”
“怎么会，回来时还好好的。”
正说着，陆森咳嗽了几声。天气转凉加上生活劳累，又很久没锻炼了，他这两天有点头疼，嗓子不舒服。他本来想，多喝点水，休息休息就好了。
Ruby见丈夫也咳嗽，心里也有一瞬的心疼，但她象刹不住车似的继续数落他：
“要么就是你传染给她的！你这么大一个人，不好好照顾自己，还传给孩子...”
陆森想，生病是我能控制的吗？再说要不是家里事情多，太累了，又怎么会生病？他一委屈，就不吭声。照例地，他的不吭声让争论升级了。
Ruby继续说：“我才上班几天，你就撑不住了。你知道我那时工作轻松点，家里什么都是我做，妞妞又小，我都很少让她生病，即使自己有点不舒服，也是赶快吃药，怕传给她。你要是做不来家里的事，你倒是把自己工作做好了呀，别动不动老板不好啦，不想干啦。你这样让我有什么安全感？还得靠自己拼。你看...”
“好了好了，这样的话你说过很多遍了。是我错了。”
陆森最害怕Ruby的长篇大论加算旧账。她一吵架，说完眼前事就要历数过去种种，为了陪陆森出国放弃自己的事业啦，为了带孩子不好找工作啦，谁家谁家的老公工作怎么怎么好人家老婆都不需要上班啦，再说到结婚时陆森家怎么怎么寒酸啦，婚后她又是如何努力赚钱不输给男人，自己娘家对家里的资助也远比公婆多啦，等等等等。
听她的一面之词，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
陆森烦躁不已。那次吵架的结果倒是没有冷战，而是顺着说旧帐的思路，Ruby提出一个建设性的建议，就是邀请一方的父母来带孩子。
客观地说，是陆森的父母来比较好，第一，他父母身体相对好一些，第二，Ruby父母去年才来短期旅游过。但是Ruby不愿意婆婆来，她们从结婚前起就是死对头。一开始还维持表面和平，到后来连面子也不顾了，两个人都是有你没我。
陆森当然不想做双面胶，就说：“随你吧。我没意见。”
这次他们帮Ruby的父母办了一年的签证。很快，一个月后，两个老人就又来了。
按照婆媳不和定律，丈人和女婿也好不到哪里去。是的，陆森和自己的岳父关系有点僵，虽说不至于当面对峙，但心里都很清楚对方的不屑。
岳母性格还好，但不太勤快，家里不管事，所以家里的气氛就取决于强势的父女俩的心情。陆森几乎每天都尽量躲进书房，少与他们正面接触。
但一个屋檐下，怎么避得了？
一天吃饭的时候，聊到大家的工作。岳母就说了：“娜娜，你们现在出国了，怎么还是象国内那么辛苦，我看让两口子都不怎么上班，生活也不比你们差呀。”
让，就是Ryan，和Ruby一家认识有些年了，属于Ruby家历来有些攀交的对象。Ryan出国早，但结婚晚，家庭条件好，在澳洲这些年也一直回国探亲，顺便物色对象，他说澳洲选择机会太少。
当年Ruby父母也暗自希望Ryan能和自己女儿好，但Ryan眼光高，又不喜欢强势女性，所以虽然认识多年，又有长辈撮合，两个年轻人终究一点那个意思也没有。
Ruby的自尊心是绝不允许别人来挑自己的，她内心希望找个家境好的，里子面子全有，但如果不能，退而求其次找个条件相当的，共同打拼，也是她愿意的。陆森就是那个条件相当的。
陆森何尝不是个自尊心强的？Ryan那样的人，条件明明不适合Ruby，人家也没那个意思，但Ruby一家无形中就拿Ryan作为陆森的竞争对象，拿两个人比较，准确地说，是拿别人的优点来比陆森的缺点。陆森的优点在他们眼里就全是缺点，比如清高，事业心不强，爱想些没用的，不懂得处理关系。
遇到思薇后，她总给他一个感觉，就是她很看重他这些特质。
思薇说过：“你给我很真实很稳定的感觉，你不会刻意迎合世俗，不会因为生活放弃自己的思考和梦想。”
她说：“不是所有人都以赚钱多少和社会地位来衡量人的。”
其实那个Ryan的事业也不怎么样，只是他不在意钱财，出手慷慨，就自然地得周围人的欢心。他老婆又是个爱吹的，自己不上班其实是因为专业不对，根本找不到工作，但说出去就是因为老公太会赚。Ruby多次说的谁谁谁不用上班，多半就是她了。
对于岳母的话，陆森心里不快，却没接腔。Ruby说：“人家底子不一样，没办法。不过我们靠自己努力，也没什么不好。”
岳父说：“靠自己努力当然好，但不能光靠你一个女人。”
陆森本不想开口的，一听这话顿时冒出一股无名火。他也天天上班，时间一分不比妻子付出得少，工资比她还高一点，怎么就成了光靠一个女人了？
于是他一开口就没好听的了。可想而知，四个人的战争比两个人的战争复杂得多，也激烈得多。准确地说不是四个人互战，而是三对一。
陆森躲进书房，在论坛上狂发帖泄愤。
第十二章 冷战
思薇那时也已经开始写帖了。她还有点胆怯，很少发言，只评分，或者对那些比较友善的ID说点客气话。因为陆森工作要集中精神，手机就用得少了，家里人多杂乱，在家里也不太用手机闲聊了。于是，论坛成了他们新的交流工具。
有时会通通论坛短信，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思薇本来就是能言善感的，她的短信有时风趣，有时伤感。陆森感到上论坛成了他主要的放松方式。
有一次，思薇来短信说：“我觉得自己的心思象是一条小溪，会源源不断地流淌，不知道去向哪里。读着你的文，想着你的话，觉得你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一条奔流汹涌的河流，是我达不到的领域。”
陆森知道她指的是在哲学方面她的薄弱。其实陆森知道自己也懂得很少，而且他读这些，想这些，却正是妻子和岳父他们最鄙视他的一点，觉得他毫无务实的头脑，都想不清自己的人生哲学，还研究什么虚的。
陆森对思薇说：“不要把我说得那么高。我很普通，我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思薇说：“我原以为我最不可能信什么宗教，但是现在读你的一些观点，你清晰的思路给了我很好的启发，感觉你就象一根线，一头是现实，一头是灵感。我想我愿意顺着这根线探寻我梦想中的诗意人生。哲学和诗本来就是互相寄托的。有时候想得多了，会想到发痴。仰望着天空，想生命的来去，有限的脑细胞承受不了无限的未知。因为心和认知局限太多了。我无法读经书，因为不喜欢寂寞枯燥。若是为了生存考试而读，又不同。所以我总是敬佩耐得住寂寞的人。我敬佩那个耐得住清苦的你。”
这些话让陆森不知道回什么好。他有些感慨。
不知道从哪天起，陆森就开始睡书房了。因为他经常晚睡让Ruby很不满，就说你干脆别来睡了。于是陆森就真的把书房的沙发床支了起来，几乎每天都睡那里了。
岳父母来了后，家里两个卧室一个书房，孩子和老人睡，本来就有点挤。现在陆森睡书房，孩子和妈妈睡，老人睡孩子的房，皆大欢喜。
思薇是个夜猫子，常常很晚了还看到她在线，然后半夜会有文采飞扬的帖子发出来。陆森因此也无意中延迟了自己的睡眠，短信来往和回复彼此的帖子，成了他留在书房的乐趣之一，也不象以前那样打游戏、看无聊片子了，除了闲逛各种网站和看看英语视频外，就是和思薇说说话。
说起来虽然有一度他们似乎到达了一个亲密无间的知己般的关系，后来却慢慢演变成了同学般的关系，经常讨论如何学英语，如何写文章，关于人生和信仰，是说得最多的。
陆森善于把一些事情说得深入复杂，思薇则善于用通俗的语言把事情描述得简单清晰。他们打趣说，哈哈，深入浅出，天生的搭档。
在海外的华人应该清楚，英语这个东西，好或不好，如何定义很有讲究。能流利地说，听得懂，生活、工作没问题，就可以说很好了，但碰到复杂的场合，看文艺节目，或者和当地人深入地交谈，就会觉得还远远不够。不是到了英语国家英语，英语就会自然地好起来的，还是需要主动学习。
思薇的上进心表现出和Ruby不同的一面。或许本质上她和陆森是一类人，有进取心，有梦想，但不会随波逐流。陆森发挥他的特长，负责找英语素材，思薇则针对这些素材和陆森进行具体的学习，比如互相测试，练习新语言点的应用。他们有时会戏称对方徐同学，陆同学。
如此，共同学习让他们之间弥漫的暧昧气息显得光明正大起来。
而陆森家里，也经历了短暂的平静。
但不久后，家里又迎来了第二次四人大战。话题还是岳母引起的。按说岳母算是性情中人，对很多事情没那么偏激计较，就是性格比较懦弱，女儿和丈夫都不把她放眼里。也是在饭桌上，岳母说：“娜娜，我看你现在年纪还轻，澳洲政策又允许，你们可以开始考虑第二个了吧？”
Ruby立刻反击：“怎么要？生活还没着落呢！”
陆森不满地看着她。怎么叫没着落？你不贪心的话，我们的生活已经比很多人都好了。
岳父却是不开腔。Ruby又说：“生了怎么带？我辞职吗？怎么养家？怎么还贷？”
陆森很清楚Ruby不想要孩子的理由绝不是这些，而是她本来就是自己第一的，孩子对她来说象是绑住了她的手脚，生妞妞的时候年纪小，稀里糊涂地，总感觉吃亏了，早就嚷嚷再不要生了。她产后性欲明显下降，虽说前几年有每周节目，其实每月只有三周available，还几乎都是陆森积极邀请，除了少数时候她心情佳会热情点，有时候情绪不好，固定节目被省掉是家常便饭。
而Ruby做全职工作后，节目频率直线下降，到最近几乎是每月一次都不保证了。
陆森想如果再生一个，照这个趋势，只怕仅剩的性欲也没了，还是不要的好。正当盛年，男人对这个比对孩子看得更重，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陆森生性淡泊，他从不羡慕别人子女双全，儿孙满堂。
也问过思薇：“女人到一定年龄，比如说三十岁，性欲会明显地下降吗？不是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吗？”
思薇说：“什么狼虎，真难听，说激情依旧就好了嘛。我不知道别的女人，反正我自己过三十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变化。”
陆森难免有点抱怨自己的不满足。思薇打趣他说有得做就不错了，总比手指姑娘强。
那次因为二胎的话题，家里的气氛更僵了。陆森正式开始了书房独居的日子。
他的独居甚至比思薇的独居还要寂寞苦闷。一个人的时候，除了精神孤苦外，最怕生病。陆森生病不仅生理难受，心理也委屈，感觉妻子心疼自己的成分少，抱怨他的成分。
而思薇体质还不错，丈夫在的时候又把她照顾得很好，所以多年来，连感冒也少有。
她有一次问陆森：“你说人总不生病也不好，是吗？会不会生大病？”
碰到这种问题，陆森总是会一本正经地安慰她，告诉她那些谬论的不科学之处。
但是老人们忌讳的迷信却总是诡异地被言中，思薇咒到了自己。因为天气变化，因为工作太累，又因为睡眠不好，总之，她生病了。
严重感冒，背部颈部肌肉劳损，头昏脑涨，恶心胸闷，几乎站不起来，躺下去也觉得呼吸困难。思薇感到心理生理双重痛苦，她害怕地哭了。
她没告诉丈夫。告诉他也没有实质帮助，只会让他丢下工作跑过来。而他上次已经为了过来探亲，影响了客户交货。思薇知道他在国内也经常出差，再越洋飞行，更添加他的辛劳，她就要求丈夫不必每个月都回来，隔一个月也行。
思薇不告诉丈夫，当然也是因为潜意识里希望陆森来探望自己。他们自从上次去老张家，又有好久没见面了。说起来，联系得多，彼此的感觉也起起伏伏经历了一些波折，目前思薇笑称陆森是自己的闺蜜。但这样的闺蜜实际上才见过三次面。
思薇的感情线是随着她和陆森的语言交流发展而发展的，她对他的感觉，是一根缓慢上升的直线，她内心深处希望保持这样的浪漫到老，但不要越线。
男人当然不同。陆森对思薇的感觉是一跟大折线，主要和见面的情况、语言交流的程度以及他自己的心境有关。
见面会对陆森的感觉产生实质影响。现在思薇生病，这个有实质影响的见面终于又摆在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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