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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肖建平开着高档豪华车送毛娣到了临着江边的一座大酒店楼下,他为毛娣打开了车门。毛娣踏着满地流彩走出车外,一股江风吹来,带着些许春寒料峭。她抬起头来仰视了一下波光掩映金碧辉煌的巨型酒店,回身浅笑地对肖建平柔声说:“谢谢你,肖总,请回吧。”
肖建平大度地向毛娣说:“祝福你。如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及时和我联系。”
肖建平就是以前工厂里曾经追求过毛娣的那个技术员,后来国营工厂经营不善倒闭,他开始经商,和毛娣一起将工厂改组,两人一人一半承包了倒闭的厂子。他们以车间为单位改换产品,面向社会,诚信为本,二十年下来,几经风雨,将原来的工厂变成了两个声誉卓著的上市大集团公司,业务遍布全国。现在两人都是身价上亿的集团公司总经理。他们在生意场上携手与共,互相扶持,锐意进取,彼此信任。肖建平虽然结了婚,但仍然情系毛娣。望着她那依然风姿绰约款款登上酒店台阶而去的背影,肖建平心里泛起了一股惆怅和妒意,自己这一辈子终究和这个心仪的女人没有缘分,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魅力。他不明白美国的那个大教授为什么对毛娣那么有吸引力,可以让条件优越的毛娣苦苦相守,不肯他嫁。
毛娣在一阵欢迎光临的声音中踏进了酒店,高旷的大堂里迎面瀑布流水,修竹翦翦,琴声清幽。她向前台款款走去,倩亮的暗紫色皮鞋在酒店光滑的水磨地大厅里发出了清脆有力的响声,引来许多注目礼。她在前台报了自己的姓名。看见她谈吐文雅,得体的打扮和一身华贵,领班懂事地马上躬身有礼,知道这一定是一位不可小觑的贵宾人物。领班在电脑上一查,果不既然,眼前这位和蔼的中年妇女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企业家。领班马上告诉毛娣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取了房间的门卡亲自前导领着毛娣走进电梯上楼。她们来到顶层一间豪华套房门前,领班将电磁卡递给毛娣,侧身一旁,微笑着说:“这是专门为您预定的,您请进,有事请通知我们。我们一定照办。”
毛娣颔首点头谢了领班,打开房门进去,这个套房分客厅和卧室。只见宽大的客厅里面素雅含敛,鹅黄的地毯,隐花暗红墙面,房间里有股淡淡的熟悉的花香味隐隐飘散。毛娣向靠墙雕花桌子那边看去,暗绿的壁灯下一丛精心安排的杜鹃花盛开着,旁边相衬着君子兰,细叶碧翠欲滴,这是她特意要求肖建平给安排的。厚重的落地窗帘开启着,绾结丝绦,玻璃窗外天色向晚,天边留下一抹仅有的残霞,将殷蓝的城市上空渲染上一层淡淡的桔红,那上面悬挂着银盘一样的月亮。房间里播放着Richard Clayderman弹奏的钢琴曲《Memory》,声音不大,却如清澈流水一样倾入心田,烘托出浪漫情调。毛娣来到乳白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前,桌子上有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酒杯。毛娣拿起酒瓶看了看,琥珀色深,是法国产的原装高级红酒。她放下酒瓶,将外套脱下挂起,露出玉白的双臂,然后将手臂环抱胸前在宽大的客厅里踱着步子,心里开始期盼,不时聆听房门外的响动。
杜鹃上个星期从美国打电话向毛娣透露,刘一鹤此行来中国见她会向她求婚,希望她做好思想准备。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她惊讶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心里本来已经如一潭死水,准备单身过一辈子,不对刘一鹤抱任何希望。她心里涌出一股甜蜜,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女儿,有感情,知道心疼自己,要不到时还不知道狼狈成什么样子。听到这个消息后,毛娣马上想起肖建平住在这个城市,他公司的总部设在这里。于是她打手机向肖建平说明情况,托他在一家酒店订一间房,要最高档的那种,她不想让自己一生中这个最隆重的时刻在一个随便的地方敷衍了事。等了这么长久,自己的苦自己知道,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一定要隆重对待。打完手机,她让秘书马上通知自己的飞机驾驶员,乘坐公司的小飞机飞往刘一鹤所在的城市。当她两个小时后到达时,肖建平已经在机场等候她了。
肖建平订的这个酒店和房间毛娣很满意。想起肖建平曾经对自己有过的追求,心里泛起了一股苦涩。这种苦涩自己最能理解,自己不也是这般执着追求着刘一鹤吗。世界上情为何物,谁也说不清楚。毛娣来到窗前,望着窗外繁华的都市,努力回忆着自己的早恋情结。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邻居小男孩刘一鹤,那个住在隔壁苏式小洋楼里头发有些卷曲的优雅小男生让她痴迷。他总是彬彬有礼,穿背带吊裤,身上让父母打扮得干干净净,有时说着听不懂的洋文。记得有一次父母带她到刘一鹤的家里去谈工作,那时他们都还是院领导。正和刘一鹤玩得高兴的毛娣听见母亲和刘一鹤的母亲开玩笑,说将来就让毛娣住在你们家算了。当时自己不明白算了是什么意思,等长大了自己慢慢明白过来,很不好意思,怀揣了一颗少女的春心和幻想,可是为时已晚,刘一鹤一家在文革中成了阶级敌人,专政对象,两家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常常听见父亲对母亲埋怨刘一鹤的父亲死脑筋,书呆子,为了手下的人打抱不平也就罢了,还去顶罪,不值得啊,父亲惋惜地说。她听见母亲回嘴说这样的人才值得尊敬,说完大家都摇头叹息不已。当然最让自己难过的是在学校和少年宫看见小友刘一鹤跟着家庭受委屈和歧视,小提琴拉得那么好,功课那么优秀,却不让入少先队和共青团。文革中每当刘一鹤在对面楼里练小提琴,她都躲在自家窗下静静地听,入迷地听,自己那颗少女的心就这么偷偷地被刘一鹤的琴声拉过去了,再也回不过来了。
正想着,门铃响了,毛娣心跳突然加快起来。她镇静了一会,理了理头发,迈步向门口走去。
刘一鹤也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敲响了门。门开处,他所熟悉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眼前,毛娣两臂光洁,姿态丰韵韶华,比以前更显端庄,矜持中透出一股成熟的秀丽和妩媚。她那双明澈的眼睛,还同以往一样含情脉脉,笑意盈然,饱含真诚。时光岁月在她脸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站在毛娣面前的刘一鹤依然高大挺拔,一身浅色西装套在一件高领的藏蓝色羊毛衫外面,儒雅稳重,风度翩翩。那微卷的头发依然透着书卷气,唤回了些许儿时的记忆,让人迷恋。几十年的人生冶炼,让他显得比以前精干豁达,沉稳气定,明亮的眼睛里透着睿智和涵养,那一身的帅气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有一丁点的消失。
四目相对,两人穿过时光的隧道如今重新相见,一切焕然一新且回味无穷,倍增亲切感和沧桑感。“你好,毛娣。”刘一鹤率先开口,虽然略显拘束,却饱含热情和期待。
“你好,快进来。”毛娣在这个男生面前永远都是被动的,她红着脸有些激动,慌乱地邀请刘一鹤。
刘一鹤随着毛娣进到里面,环顾了一下装潢考究的精致房间,立刻被Clayderman的浪漫钢琴曲环抱住了,他天生对音乐敏感,音乐能让他产生宾至如归的感觉。突然他眼睛一亮,看见了那束盛开的杜鹃花,在琴声中美艳地开着,像是静静地为两人祝福,为他们带来共同语言。“啊,真好,又见到杜鹃花了。”刘一鹤情不自禁地来到花前,忍不住鞠身闭眼闻起花来。淡淡的花香里他感受到了毛娣的用情,心中涌动着一股情意绵绵,催人肺腑。毛娣知道自己心里装着故亡之人,并不回避,而是让冥冥之中的杜鹃这个时刻来相伴。都说女人心胸狭窄,可是毛娣肚量无边,如此的光明磊落和坦荡胸怀巾帼之中能有几人,恐怕男人里也没有几个。刘一鹤不免对毛娣又添加了几分敬重,觉得自己今次的决定太对了。
毛娣站在刘一鹤的身后问:“喜欢吗?”
“喜欢。”刘一鹤回转身来,眼里因感激而激情四射,灼烧得毛娣两颊发烫。她从来没有被刘一鹤如此正眼看过,她浑身如同电击一般。毛娣没有避开这眼光,而是大胆地用秋水一样的温柔眼神承受下来,融化进心里。这眼光太熟悉了,她曾经在梦中见过无数次。
刘一鹤在来之前早已思考成熟,一定不能再辜负了毛娣的一片真情。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毛娣的手,非常有力,“这些年来让你苦等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结婚吧?”刘一鹤直率地坦白了自己的胸怀,将手伸到西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盒子,将它打开,里面有一枚戒子闪闪发亮,这是杜鹃陪同自己买的,结过婚的杜鹃在这方面比刘一鹤老道许多。
尽管事前有所思想准备,可是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毛娣感动得泪珠忍不住也像戒子上的钻石一样粘在睫毛上闪闪发亮起来。她透过泪眼望着刘一鹤,像是在梦中轻声问:“这是真的么?”
“我是真心的。”刘一鹤拉过毛娣温柔的手,询问道:“我能给你带上吗?” 毛娣赶紧点点头,用另一只洁白的手背捂住嘴,喉咙鲠咽。刘一鹤微微颤抖地将戒子郑重地套在毛娣光润的手指上,结束了自己艰难的心灵之旅。玻璃窗外的不夜城霓虹灯这时已经开放,到处闪放着奇红绿紫,映照着两人像剪纸一样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此时此刻,他们彼此之间只能感觉得出对方的心脏在跳动和眼睛里的含情脉脉。
过了好一会,刘一鹤才低声问:“告诉我,我有什么好,值得让你傻等一辈子?”
毛娣低眉顺眼地回答,将自己的心扉敞开,“就凭你对另一个女人的忠诚,情谊深厚,将她的孩子抚养成人。知不知道,有你这样的专情男人,是一个女人的福气。我不后悔自己的等待,守得一份真情在,即使得不到,也是一种幸福。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单相思也是一种美丽的爱情,同样可以天长地久,值得珍惜。”毛娣的表白让她显得更加楚楚动人,让人怜爱。她在商场和社会上周旋浸润了多年,知道像刘一鹤这样的男人已经绝迹了。她反问道:“你为什么会回心转意?是不是可怜我?”
听了这段话,刘一鹤既惭愧又激动,他搂住毛娣的肩头,将她揽在怀里说:“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可怜自己,陷入私心里不能自拔。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无私纯洁,我居然视而不见。回想往昔的种种,越来越觉得对不住你。年纪慢慢大了,这一辈子我欠你实在太多,让我的余生来偿还你吧。好在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一起共度人生,共享未来。”
毛娣现在确信刘一鹤的真实感情,情不自禁地在刘一鹤的怀里啜泣起来,将近半个世纪的爱慕、等待和憋屈倾泻而出。她确实付出得太多太多,那个漂亮的小男生,那个威武的男知青,那个学贯中西的知名学者,那个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让自己盼望得太久太久,她嘤嘤地说:“知不知道,为了等你,我还是处女之身。”
刘一鹤动情地回答:“我又何尝不是。”
毛娣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恸:“我们这是做的什么孽呀!”说完她用牙齿紧紧咬住了刘一鹤的肩头,她要让他明白自己心中的痛!刘一鹤一动不动地站着,心甘情愿地忍受着钻心的疼痛。他让毛娣咬着,他明白毛娣内心的巨大创痛,他要让这刻骨铭心的痛留在心里,直到永远。
等毛娣终于松开了口,他捧起毛娣的脸庞,有生以来第一次非常仔细地端详起来。在柔和的灯光和窗外皎月的辉映下,毛娣的脸庞被泪水涂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这张白皙的脸还是那么的年轻和漂亮,细长的柳叶眉,高挺的鼻梁,温厚的红唇,还有那像女神一样的眼神,看得刘一鹤内心里溢满了温情和柔意。刘一鹤情不自禁地弯下身子用自己干涩的嘴唇和毛娣接吻。这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让毛娣浑身颤抖,她用两只手臂环抱紧拥住刘一鹤的脖子,以更热烈的激情将自己的舌头伸进了刘一鹤的嘴里。尽管两人于男女之道都略显生疏,可是这迟来的爱情让他们充分体验到了人生的美好和感情交汇,情同少男少女。他们在月光下缠绵,在五彩缤纷的世界里纵情,没有海誓山盟,有的却是心心相印。这时陪伴他们的,只有播放器里播放着的Diana Rose演唱的《紧紧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