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每天放学回家都要排路队,我家和张小花的家在同一个方向, 我们就分在了一队。班主任吴老师严格规定排路队时不准说话,于是回家的一路变得很无趣, 我也就有了个强迫症的毛病,每天回家路上都抬头看经过的每一个路灯。
有一天我惊喜的发现一个路灯的灯泡罩子竟然不见了, 就忘乎所以大唱到“亮晶晶水汪汪......”, “秃瓢脑袋闪金光”还没出口,背后就被重重的挨了一拳。 楞在那不知究竟发生什么的一瞬间, 张小花已经跳到我面前愤怒的大喊: 你敢骂我,你等着! 然后一溜烟儿跑走了。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她误认为我是在说她没头发。
五分钟后,一个五短身材花白头的少年手持板砖和张小花劫在了我面前,"哥,就是她! 她骂我秃瓢! " 我心砰砰跳, 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周围世界象凝结了一样。 少白头男孩看着我楞了一会儿, 然后把手里砖头往地上一扔对张小花说, 你弄错了, 闹什么闹, 跟我回家去。 然后扭头就走了。
第二天张小花跑过来主动和我说话, 她说: 我昨天一定是错怪你了, 我哥和我说你肯定不会欺负人,你能和我玩吗?
我心里不想和她玩, 因为大家都说她是因为瘌痢头才剃光的头发, 可又无法拒绝她的真诚, 同时也感激杂毛(后来知道她哥哥外号叫杂毛) 对我的理解, 心想, 就去她家和她玩一次。
TURN OUT 的结果是,我成了那时和她说话的很少的朋友之一, 去她家也玩了不仅一次。
张小花家四个孩子, 住在一个一进院的东厢房。 她爸是国民党小官儿,因成分问题属历史反革命被送去劳改了。 她妈是个工厂的会计,一人养四个孩子。
长话短说, 在她家我见识了想当举重运动员的杂毛如何双手平抬着一只手里拎一个装满水的桶往家里的大水缸里蓄水; 尝到了他做的北方人当时常做的PIZZA结构玉米面糊饼; 看见并和她姐妹三人学会了糊信封和拆面纱挣零钱补家用的全过程(顺便说一下, 糊信封的过程和步骤在张导的电影表现的惟妙惟肖一分不差!); 反复的听到他们妈妈说希望他们爸爸听毛席话跟党走认真改造重新做人早日能回家;听她欣慰的夸几个孩子都是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帮她分担困难。 我还和她们妈妈学了在一个比巴掌小的上面只有一行算盘珠的算盘上打算盘.
后来有一天, 张小花兴奋的告诉我, 你见过死人吗? 我们院儿李老头死了。 好奇心带着我跟着她往她家走。 到她们院们口时, 一群孩子已经把院口堵满了。 想到吃饭的时候到了, 我决定放弃看死人回家。 当我走到我家院门口时, 身后被一只大手突然揪住, 回头一看是梳着刘胡兰头,发黄的塑料边眼镜角上裹着胶布的小花妈妈。 她拽着我问, 小花带你去我院了? 傻孩子, 先别回家, 和阿姨去趟小卖铺, 万一有鬼魂儿沾秽气, 它们喜欢热闹的地方, 会留在那里就不跟你回家了。 看着我家斜对过的墙,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那里曾经贴过的破烂不全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标语, 一下想到了<<向阳院的故事>>里的卖糖老头。 但封资修的血液还是让我乖乖的跟着她往小卖铺的方向走去。
我曾经琢磨过, 那天回家也问过爸爸, 如果事情真和张小花妈妈说的那样, 她们家和李老头住一个院儿, 她们怎么办? 爸爸只说, 这件事你只在家说不可以去外面说, 这个阿姨对你的心是很善良的, 她不希望坏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属于听话的好孩子, 爸爸妈妈的话比毛席语录和外面的"正能量"管用也有意义多了, 所以再没提过这事, 在这个封资修腐朽思想有些市场的米帝国主义回坛算是第一次讲这个故事了。
那段日子除极少数人外大家能活起来都特别不容易, 张小花和她的家人都是我心中定义的好人, 随着时代的改变, 现在应该生活的很好!
张小花是如何淡出我生活的,现在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杂毛的真正名字是什么我至今也不知道, 他是否成了举重运动员, 他们的爸爸有没有向张小花妈妈期盼的样子安全平反回家(我相信会)我更不知道了。 但是我长大直至今天一直恪守着一个程序, 仪式型的习惯, 每每参加完丧葬仪式,即便是工作中送走逝去的病人, 都会先去最热闹的商场转上一圈然后才会回家。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 后来张小花的头发长出来了, 又由短变长, 非常好看, 两条粗粗的辫子乌黑光亮, 应该说是我至今见过的最靓丽的发质!
(前段时间决定坐在理发馆剪掉长头发的一瞬间想起了张小花,杂毛和她们的妈妈的这段故事)